尋人(五)
那怨毒目光刺過來,讓人幾乎頭皮發麻。
燕歸星不想讓一塵不染的仙人,因為自己而遭受污言穢語。
本想走出去,卻見身前人不著痕迹的將她遮住。
眼前是潑墨黑髮,深色之下,是綉線精緻的服飾花紋,銀白洗鍊。
燕歸星緩緩抬頭,女人的肩線並不寬廣,秀氣溫潤,卻讓人莫名堅信,她很強大,能解決一切問題。
眉目舒緩,燕歸星向前一小步,離她更近了些。
燕夫人見她執意護著人,心裡怨氣十足,卻也不敢再說更狠的話。
就算衝動嘴臭,說話不過大腦,也還記得青陽仙君說過,這不是他們能招惹起的人。
也是,看起來就不俗,定是出自龐大世家。
這種生來就擁有一切的傢伙,真是幸運到可恨。
雲燼雪靜靜看著她,完全沒錯過任何一絲情緒變化,有些想笑,還是忍住了。
再問一次:「可否帶路呢?」
燕夫人擠出笑容:「當然可以,仙君隨我來。」
燕家看起來是文化的不毛之地,就連植物都長的好不講究,但依然有書房,藏在深處,層層綠意掩映,像扣下的翠碗。
書房門口有兩位侍從,相對而立。
青陽仙君也站在門前,像是在護法,但云燼雪看的清楚,他方才明明在眯眼打盹。
瞥見來人,瘦指一掐,趕緊做仙風道骨狀。
門沒關,濃烈的熏香飄出來,如一層密網,讓人不適。
燕夫人甩著袖子走進書房,眼神往紗簾里鑽:「大仙君來了,還不出來迎接。」
紗簾一動,後面繞出個肥墩墩的男人,油頭滿面,眼細而長:「是誰?」
雲燼雪站在門檻外,微微頷首:「在下來自神極宗,來幫忙查玉台失蹤一事。」
自己說出來都覺得可笑,就這麼點破事,還能拿到公堂去審,給縣令交的錢都比那東西貴吧。
燕回眼睛都大了:「呦這…」
他瞅瞅燕夫人,搓著手:「哎呦,這點小事怎麼還麻煩仙君,來來來。」
麻利的掀起紗簾,把人往裡請:「都在這都在這。」
這殷勤姿態,彷彿一根刺,扎進燕夫人眼睛,讓她渾身不適,滿目戾氣。
雲燼雪頂著那銼刀般的視線,走到書桌前。
書房也不算大,東西堆的滿,沒有多少下腳空間,桌面也是,筆墨紙硯頭挨頭腳挨腳,只有一塊長方形地帶空出來。
應該就是玉台擺件的位置。
原著有詳細描寫這段劇情,包括宴鶴長老的斷案流程,是以結果早知。
那塊金蟾銜幣的玉台,此刻就在燕夫人後花園的假山裡,雲燼雪此刻只要模仿長老推斷一番即可。
穿個越,彷彿進了劇組,最磨練的居然是演技,以後回去找個公司出道算了。
青陽仙君摸著長鬍,也隨之走進來,默立在角落,似乎想看看她如何操作。
燕夫人一見著他,就多了份底氣。
她可分不清修仙門派那些搞不明白的概念,也不知道仙者與仙者之間也能相差甚大,反正左右都是仙,能有多大差別?
她對那位橫空出世的漂亮仙君嫌惡至極,自然不會沉默太久,一腔憤怒,要找機會噴出來。
「仙君,我們都是平頭老百姓,是信任你才讓你進家門的,要是待會發現哪裡不對,或者故意包庇這賤娃,我們可是要告到妖怪檢察去的,到時候別鬧的不好看。」
雲燼雪聞言,面色微冷:「燕歸星有自己的名字。」
燕夫人撥動珠釵,輕哼一聲,不再說話。
看樣子,是打算待會無論如何,都要找理由把人扭送監察了。
雲燼雪微微挑眉,樂了。
若是在穿越以前,有所忌諱所以要忍耐,現在於法度勢微的修真界,並有一身靈力,還需忍這等小卒?
她願意成為女主和反派的炮灰,不代表誰都能踩到她頭上,這種小角色,也敢來幾次三番找事?
春渡的怪物打不過,你我還對付不了嗎?
本打算簡化流程,雲燼雪改了主意,指尖點在桌面空白處,驅動靈力鑽入桌面。
片刻后,一個藍熒熒的靈力小人爬出桌子,向雲燼雪揮揮手,而後跳下桌面,翻個筋斗飛出房屋。
雲燼雪道:「走吧,看看那個玉台此刻在何處。」
燕回殷切隨在身後:「對對對,快去看看在何處。」
燕夫人哪見過這招,趕忙低聲問:「青陽仙君,這個是什麼?」
青陽仙君比她還驚奇,在心中感概,不愧是傳聞中的大門派,這等技巧,江湖中聞所未聞。
坑蒙拐騙那麼久,這會碰見有本事的真人,只想找機會溜之大吉,以免被發現自己毫無才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其實這所謂的尋物功法,不過是雲燼雪做做樣子罷了,想找到已經知道位置的東西,隨便什麼方法都行。
那靈力小人目標明確,繞過一間間宅邸,輕靈飄動,若是走的快了,後面人跟不上,便自己趴在一片葉片上,昂頭等著。
就這麼慢慢走,越是靠近,燕夫人心臟提的越高。
她當時並不知道會有這一茬,將玉台拿出來后,便隨手放進自己院子。
若是真引去她房間,待會要怎麼解釋?
想回頭問問青陽仙君,身後空空如也,那人不見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當口,幾人已走到她宅前。
平時囂張慣了,她在宅前堆了不少好東西,通往宅內的花園小路都嵌著色澤瑩潤的彩石,正有幾位僕從跪在地上擦拭。
燕迴環顧四周,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你住的地方嗎?夫人?」
燕夫人方才還瑟縮害怕,聽見這話,又支棱起來:「你還曉得我是你夫人?」
瞧見個好看的就舔上去,眼睛都快長別人身上了,完全沒法過日子,誰家男人這樣?
燕回道:「哎呦,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雲燼雪停在宅門前,故意問道:「東西大概就在這裡面,這是誰的房間?」
燕夫人磕巴一瞬:「我…我的。」
雲燼雪意味深長的哦了聲:「那我們可以進去嗎?」
燕夫人道:「…好。」
雲燼雪沒再多看她一眼,直接跨過門檻走進去,一路繞去後院,在潺潺流水中踩著裝飾假山來到水中央,細長手指探入水面,撈出濕淋淋的金蟾玉台。
玉台不算重,和體積不匹配,就只是一堆廢料罷了。
燕夫人以此為藉口迫害燕歸星,用的理由和這東西一樣虛假而無價值。
雲燼雪回到水邊,將玉台拎到燕回面前:「是這個嗎?」
燕回目光動也不動,黏在她臉上:「是,就是這個,仙君真是神通廣大!不如留在燕府一起吃…」
雲燼雪看向燕夫人:「歸星平日里有機會過來這邊嗎?」
燕回搶道:「沒機會,那妮子住在其他地方。」
雲燼雪道:「如此這般,可見偷東西的,並不是歸星。」
燕回應和道:「對,應該不是她,這孩子平日挺乖的。」
雲燼雪轉頭,看向燕夫人,沒說話。
燕夫人臉色紫漲,怒目而視,可惜毫無理由發作,見識此神通后更不敢說什麼,只得中氣不足道:「那可能是我弄錯了吧。」
雲燼雪將金蟾玉台丟進燕回懷裡,慢慢走到燕夫人面前。
因為身高優越,所以看人時,只低低垂下眼睫,漏出零碎冷光:「所以看來…」
她話說一半,燕夫人已經冷汗濕透脊背。
雲燼雪慢慢動唇:「燕府中真有妖物。」
這後半句又讓燕夫人活過來,趕忙跟上:「仙君說的對,看來我燕府中真有妖怪,還請仙君幫忙找找?」
雲燼雪轉身,將燕歸星摟過來:「這個忙,我作為修者一定會幫,但我有個條件。」
燕夫人問:「什麼條件?」
雲燼雪道:「你要向歸星道歉。」
燕夫人一怔,轉而怒上心頭,目眥欲裂。
從前在一個鎮上時,燕歸星她娘便處處壓自己一頭,天生漂亮聰明,與一位頗有名氣的修者結合,生個女兒也優秀突出,方方面面都讓她佔盡了好。
自己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嫁給一個還算有錢的富商,才換得相對體面的生活,她卻一生都順順利利,這怎麼公平?
好在很快那家人遭了報應,遇到意外死乾淨了,她在燕宅里開了幾場宴會,日夜狂飲,在酒氣衝天里,看見過來投奔自己的小女孩。
如此狼狽,如此痛苦,如此卑微,甚至要祈求自己才能活下去。
誰能曉得她那時的得意?
然而這才幾年啊?她的好日子才開始幾年啊?這該死的女孩居然又有奇遇。
燕家好吃好喝堆出來的仙君一到關鍵時候就不見了,她卻能引的這般大人物出手幫忙!
燕夫人牙齒都快要碎了,臉上肌肉抽動,拚命攪著手絹才冷靜下來。
心緒一定,思維也清晰了。
那玉台分明是自己搬的,這仙君卻看不出來,想必功力也就那樣。
再者,就算真的有妖,天下仙人那麼多,不愁找不人來治,何必非要對她和顏悅色?
若是不道歉,她還能把自己怎麼著?
燕夫人神清氣爽,打算把人請出去,卻聽得那仙人又是一句:「對了,我方才已判斷出那妖物的特點,其中有一條,我覺得你們也許會有些困擾。」
燕夫人道:「什麼?」
雲燼雪輕笑:「會致人不孕不育。」
「撲哧。」
這突兀的一笑引眾人側目,江炎玉捂住嘴,眉毛揚起,抱歉道:「真是對不起啊,沒忍住。」
雲燼雪回頭,恰巧與她對視,那雙亮眸里的調笑,好像看出自己在胡說八道一樣。
應該沒有吧,就算小反派聰明,還沒修鍊,應該也沒有分辨妖物的能力。
瞧見她,燕回的眼睛又是一亮:「哎呀不愧是仙家,這位小姑娘也生的如此琉璃,不如…」
燕夫人打斷他,方才那片刻的清明徹底消失,只剩下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熱:「仙君所言當真?」
妖物是假,但不孕不育這事是真的。
燕夫人多年無子,是因為燕家主人燕回打小就和她是同村的,有一定血緣關係。
那時家中都頗窮,養不起那麼多孩子,燕回只是被送走的其中一個。
他那時年紀還小,只記得自己名字,其他什麼都忘記了,也是後來被燕歸星投奔,才多少曉得自己的身份。
但與燕夫人算近親這事,並不清楚。
這樣的倆人,註定生不出孩子,僥倖懷孕了,也是畸形兒。
燕夫人一改之前怠慢,臉上堆出燦爛笑容:「仙君幫幫忙吧,你想要什麼報酬都行。」
雲燼雪沒吭聲,輕拍身邊少女的肩膀。
燕歸星試探性的看了女人一眼,雲燼雪沖她笑笑:「隨意。」
心頭微暖,燕歸星珍重道:「請先向我父母道歉,你不該侮辱亡者。」
燕夫人立刻道:「對不起,是我嘴賤!你爹娘都是頂頂的好人!」
燕歸星又道:「向道韻仙君道歉,你不該對她出言不遜。」
燕夫人一怔,語氣又弱了許多:「對不住仙君,是我有眼無珠,敢對您不敬,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燕歸星輕輕吸了口氣,道:「最後,請向我道歉。我來到這裡后,你冤枉過我452次,那些事我都沒做過,所以你的指控都是毫無緣由的。」
燕夫人正要說話,燕歸星又道:「但你同時將我養大,相互抵消,不用向我道歉了,不過,請把我的耳環給我。」
那耳環是她娘親的遺物,也是這家中唯一屬於自己的東西。
燕夫人神色複雜,沒再說什麼,將耳環拿出來,放在燕歸星掌心。
燕歸星小心將耳環收起,看向雲燼雪:「多謝仙君。」
雲燼雪嗯了聲,又道:「歸星體質特殊,適合修鍊,之後我會帶她離開,至於除妖法門,其實很簡單,接下來我說的話你都要記住。」
原本聽到前面,燕夫人的臉色又變得奇差,但很快消散,做細聽狀。
雲燼雪道:「清晨飲冰水,白日吃糙米粗糧,晚上睡柴房野地,每日去街上大喊自己錯了,時不時找片瀑布沖刷身體,保持五年,練身練心,最後回老家一趟,查查當地的族譜就行了。」
這次,連燕歸星臉上都勾起了淡淡笑容。
江炎玉無所顧忌,更是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燕夫人有些懵,這是除妖方法?
但見仙君出塵若雪,又問不出懷疑的話,只好道:「我知道了。」
雲燼雪又補充道:「要嚴格執行,否則妖怪不會離開,你們此生都不會有孩子。」
這話夠重,燕夫人瞬間凜然:「我曉得了,一定按照您說的做。」
雲燼雪點頭:「那我們便離開了。」
燕夫人準備送送人,雲燼雪將人攔住:「現在就抓緊去吧,從喝冰水開始。」
外頭還冷風簌簌,燕夫人打了個哆嗦,不再說什麼,頹廢離開。
這些身體上的折磨,其實沒有燕歸星承受的更多,但對於這個年紀的人而言,也是難過的坎。
而自己帶走燕歸星,勢必給這女孩開了條向上的坦途。
燕夫人這種見不得別人好的,一定會在之後的每一個平淡日子裡越發憤怒與悔恨。
更別提回老家之後,可能會查出自己與丈夫的親緣關係。
他們之後的日子,不會安生了。
原著中,宴鶴長老並沒有對這家人做什麼,日後女主成長起來,也從沒對這家人發過難。
宴鶴長老遵循規矩,不會插手人間事,而女主不去報復燕家,只是因為她本身太正,且心胸寬廣,能做到往事如過眼雲煙,不去在意了。
但云燼雪覺得,若是多少能讓她出氣,把她所有委屈都留在這裡,心裡一定會舒服些,也更有益日後的修行。
低頭看去,自相遇來始終面無表情的燕歸星,此刻正微笑著,一張小臉生動不少。
果然如此,雲燼雪心頭舒暢。
江炎玉看看她,又看看燕歸星,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吹起了自己額前的碎發。
身後燕回依然在說話,雲燼雪沒有理會,一手抱著一個少女,飛身離開,到燕家大門后落下。
江炎玉無語道:「師姐,離門就那麼一步,為什麼不直接飛出去?」
雲燼雪道:「這是儀式感啦。」
先一步跨過門檻,雲燼雪回頭輕笑,陽光恰巧撒下,落在她周身,渡上層金邊,仿若一尊微笑的神像。
她輕聲道:「走吧,我們回家。」
走出這道門,開啟註定屬於你們兩人的時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