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寶(一)
神極宗作為第一仙門,名頭最大,也自然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弟子。
而食堂為了適應各地不同的口味,也有掌勺大廚數名,什麼樣的菜色都有,可謂是低配版的「滿漢全席」。
食堂門口就支著個牌子,上書幾行字:
新鮮風味,葷素搭配。營養豐富,價格實惠。
寫的也都是實話。
但此刻,雲燼雪拿著餐盤,路過一個個檔口,分明都飯香撲鼻,卻是一絲胃口都無。
最後選了兩個金燦燦的窩窩頭,在食堂角落裡坐下吃了。
沒人經過,也無需維持形象,她手撐著額頭,一邊嘆氣一邊啃窩窩頭。
這可不是她要減肥,這具身軀足夠完美勻稱,犯不著。
而她現在糾結成這樣,還是前段時間火燒江家的事。
她是很容易留下心理陰影的人,因為一樣東西或事件受了傷,便會久久銘記,無法忘卻。
就發生在眼前的慘案,自然讓她胃口大受影響。
所以如今,葷腥碰不得,素菜又嚼之無味。
只能湊合吃甜滋滋的窩窩頭湊合,讓自己不至於成為第一個被餓死的修者。
盯著窩窩頭,口中玉米面香,可腦海中火光衝天的畫面,依然無法抹去。
嘆了口氣,雲燼雪乾脆點了倒帶,讓時間線前移。
血潑白牆,深色屋瓦,後院,豬棚,包裹,紙片...
眨了眨眼,雲燼雪放下窩窩頭,從袖中摸出那個小包裹,又展開紙片來看。
指尖在小女孩臉上摩挲,回想起那一刻明白她經歷的心酸,以及想為她討個公道的憤怒。
而今局面變成這樣,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正沉浸在思緒中,聽到有人叫自己。
「仙君!道韻仙君!」
抬眸望去,隔著十幾張桌子,小反派正在尋找自己。
將紙片收好,雲燼雪端起餐盤走過去,問道:「怎麼。」
江炎玉道:「仙君,我剛剛在放風箏,一不小心掛樹上了,你可以幫我取一下嗎?」
雲燼雪一怔,放風箏?
就算是折磨過她的家人,以這種方式全部覆滅,對她也一點影響都沒有嗎?
更何況,她還受了傷。
雲燼雪微微斂眉,有些嚴肅問道:「怎麼能直接去玩鬧了,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那晚回去時,發現小反派渾身是血。
本以為這都是妖怪的,但捲起衣袖,才發現她手臂上全是細密的傷口。
並且,那傷口有些特殊。
似乎是血管無法承受過大的力量而爆裂出細紋,讓血止不住的流淌。
詢問之下,她只說這是妖物所致。
雖然不明白那種直接用牙齒攻擊的豬妖,怎麼造成這種從內而外的傷,但云燼雪對這個世界本就有太多不了解,也就沒有多問。
而那種程度的傷,雖沒之前的猙獰,但最低也得養一段時間。
她這才恢復了沒多久,居然已經滿地亂跑,還能放風箏了。
看來只要是主要角色,都多少有些光環在吧。
江炎玉扣住袖口拉起來,展示出粉白手臂:「都好了。」
少女正是最嬌俏的年紀,還長著一副好相貌,隨便什麼小動作都讓人心軟,更何況刻意的撒嬌。
雲燼雪面上的嚴肅消散,不自覺掛上淺笑。
放下餐盤,指尖在她手臂上來回按了幾道,確定沒有問題,這才點頭。
「行,帶我去看看風箏掛哪了,幫你取。」
「好喔,謝謝仙君。」江炎玉腳尖一踮,轉身跑開了。
雲燼雪看著她的身影,只覺得縈繞心頭多天的鬱氣,又稍稍消散了些。
若說目前最讓人欣慰的事,那便是江家覆滅后,這小反派對自己的態度,比初遇時好上太多了。
時不時撒嬌調笑,時不時趴在桌前看著自己,時不時拽著袖子喊仙君。
話語中的冷漠削去大半,只剩下女兒家的柔軟。
應該是稍微獲取到好感了吧,也不枉這段時間的失眠反胃了。
隨著少女一起走出食堂時,雲燼雪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一件事。
原著里,大師姐救下江炎玉,並給她養好傷之後,本來是打算送她回家的。
但小反派表示她已無家可歸,又展示出自己手腳利索,很會幹活,與燒得一手好菜的下廚能力。
這才讓大師姐將她留下,當做照顧自己衣食起居的小僕。
可目前來看,小反派沒有一點展示自己的意思,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留下了。
難道是因為江家之變嗎?
或者,是自己並沒有提出要讓她走?
算了,不展示就不展示,這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劇情吧。
「到了,就是這裡。」
被聲音引回神,雲燼雪停住腳步,順著少女手指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棵約莫□□米高的茶花樹,最頂層的枝杈里,卡著一隻燕子風箏,被風吹的尾羽顫動。
下意識看了看四周,亭台假山,竹林青蔥,並不寬闊,但綠意盎然。
這裡似乎屬於后廚,不遠處的白牆後傳來鍋子搖動與炒菜的聲響,還有飯香陣陣。
怎麼來這邊放風箏了。
江炎玉拽住她袖子:「仙君,幫幫我嗎。」
看著那雙黑黝黝的眸子,雲燼雪沒忍住,抬手摸摸她腦袋:「不用總叫我仙君。」
江炎玉眼角抽動一下,又面色如常道:「那我要叫什麼呢?」
雲燼雪沉思片刻:「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吧。」
這句話剛說完,想起原著里反派對大師姐用刑,百般折磨時,叫的那一句句稱謂。
時而尊重,時而侮辱,花樣倒是多,個個戳人肺腑。
不禁心臟小小顫抖了一下。
還好,還好,目前的小反派還只是個會撒嬌的可愛妹妹。
江炎玉道:「隨我開心的話,我想叫您...師姐。」
雲燼雪一怔,她這是記得自己在客店裡,稱她為師妹嗎?
見她沒第一時間回答,江炎玉低頭,偷偷拿眼瞧她。
小聲問道:「我是不是太高攀了...您這樣的仙人...」
「沒有,」雲燼雪立刻道:「你開心就好,那就叫我師姐吧。」
真是稍稍不注意,這小傢伙就被自卑籠罩了。
唉,畢竟是那樣長大的。
反正師姐這個稱號,之後都要叫的,提前習慣下也不是不行。
江炎玉聞言,又開朗起來:「師姐!」
雲燼雪:「嗯。」
江炎玉:「師姐師姐!」
雲燼雪輕笑:「嗯~」
陽光穿透枝葉,落在雲燼雪臉上,如此碎裂的光影,卻勾勒出溫柔至極的女相。
江炎玉眼眸晶亮,指著樹上:「師姐,我要風箏!」
「好。」
雲燼雪抬起左手,在指尖吹出點靈力,化為一個小人,蹦蹦跳跳上了樹梢,又抱著風箏跳下來。
接住風箏,遞給少女:「拿好。」
江炎玉抱著有自己半截身體大的風箏:「謝謝師姐。」
靈力小人在枝丫上蹦來蹦去,膝蓋彎下,蓄力跳出去,抱住一朵茶花,轉著圈落下來。
雲燼雪將花接住,無奈笑笑,將花遞給少女:「這個也送你了。」
那枚茶花開的正好,花瓣膨大,艷艷如火,與她白皙的指相襯,仿若鮮麗畫卷的一角。
江炎玉臉上的笑停頓一瞬,過了半晌,才將花接過。
將一掌艷麗湊向鼻尖,卻是輕輕淺淺的香。
倒是和眼前人相襯。
見小傢伙只顧嗅花,不理會自己,雲燼雪便準備回去了。
剛要說再見,忽而聽到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兩位過路弟子的對話。
「真的出現了?」
「千真萬確啊,靈果【醒竅】現世,聽聞吃下之後,可以直接重塑經脈!」
「有這等奇效!」
「是啊,只可惜那靈果剛成熟,便被一隻鳥妖叼走了。這妖怪又死在幽州鬼城,那種地方誰敢進去啊,太可惜了。」
「不是還有另一個?」
「是!但只怕這次的【籮河】,要更加難求了。」
過去這段時間,因為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雲燼雪基本上沒出門,導致完全忽略了這條信息。
和米八確認了一下,才知道確有此事。
傳聞大河源頭有一棵果樹,匯聚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滋養,生長出兩枚靈果。
一枚叫做【醒竅】,可修復受損嚴重的經脈,甚至直接從根本上重塑,達到洗髓的效果。
另一枚叫【籮河】,含有極為充沛的靈力,帶在身上,對戰時若靈力枯竭可以應急,瞬間恢復到全滿狀態。
兩枚果子都是百年一生的奇寶,不久之前剛剛長出,引來許多修者虎視眈眈。
但誰也沒料到,一隻受傷的鳥妖恰巧路過。
它大概是糊塗了,聞見異香,便不管不顧去搶,本想拿籮河,卻錯摘成了醒竅。
這下沒了辦法,不捨得丟掉靈果,吃掉也需要時間消化,又不能立刻治癒傷勢。
最後在逃竄過程中,因為傷勢過重力竭身亡。
連鳥帶果,都掉了下去。
好死不死,掉下去的地方,恰巧是方圓百里之內都陰氣極重,寸草不生的幽州鬼城。
這下眾人失望至極,但好在還有一枚現成的籮河可供爭搶,醒竅便無人問津了。
而在原著中,這果子也是支線中的支線,屬於一筆帶過那種。
尤其跌入鬼城的醒竅,更是沒怎麼提。
雲燼雪低眉,瞧見抱著風箏的小反派,思緒涌動。
被魔物所佔領的身體,也可以正常修鍊,與常人無異。
只不過,要將經脈打碎重拼,並逆轉靈力流向,才可以最大程度發揮天賦能力。
小反派非常勤奮,且被追殺過,知道實力的重要性。
身處於仙門中,自然也想要學習一二。
但她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只好規規矩矩,在大師姐心情好的偶然情況下得到指點,一步一步摸索。
饒是如此,也能在神極宗拜師大典之前,結出靈力凝聚的金丹。
雖說之後就在眾目睽睽下,被打到重傷,金丹也破碎了。
但這個年紀,這麼短暫的時間,這麼隨意的修行,居然也能結丹,依然讓大師姐備受震撼。
她就是在那時,明白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後服侍左右的,不起眼的小女孩,有著怎樣可怕的修鍊天賦。
自此,江炎玉那短暫的好日子,便徹底結束了。
這個劇情節點作為反派人生的轉折點,讓她明白了自己身體的特殊。
辛苦凝結的金丹雖然破碎,但只要重塑經脈,逆轉靈力走向,便可以讓修行之道一日千里。
只是這個過程里的痛苦,非常人不能忍受。
她性格里的扭曲,就是由生命中不間斷的極端痛楚,一點點累加的。
那能不能在不改變結局的情況下,稍稍更改過程呢?
那張紙片上的內容,始終在雲燼雪面前晃來晃去,迫使她想要為這個少女做些什麼。
這似乎就是一個契機。
雲燼雪垂眸,輕聲道:「既然你傷恢復了,再過幾日,我們便下山吧,陪我去做一件事。」
江炎玉恭順道:「我全聽師姐的。」
「嗯。」雲燼雪點點頭:「在外面玩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
江炎玉目送著那道端莊雅緻的背影離開,笑容也在轉瞬間消逝。
隨手將風箏靠在一邊牆上,她冷笑道:「倒是和前世一樣會裝。」
轉頭向旁邊的大石喊道:「出來吧。」
一個穿著雜役服裝的少年冒個頭,見風箏靠在牆邊,兩手撐著石頭跳下來,蹲在風箏前。
江炎玉垂眸瞧他:「說了會幫你拿下來,還不信。」
少年梳理著燕子風箏的尾巴:「這不是你拿下來的,是那個仙君。」
「那也是我叫她來的。」
「可我自己本身也能拿,是你突然跳出來,說要幫我,我還以為你很厲害,結果那麼麻煩,還去叫了仙君,他們可都日理萬機,很忙的。」
好不容易幹完活,有了休息時間,想放放風箏,誰知道就掛在最高的那棵茶花樹上了。
少年嘆氣,自認倒霉,抱著樹榦準備爬上去時,遇到了從假山後走出來的少女。
說是要幫自己取風箏,還以為她是那種能飛來飛去的仙人。
誰知道,居然是去叫別人過來幫忙。
早知道那麼麻煩,自己爬上去也不是不能取。
江炎玉負手站立,斜斜眼珠,瞧著雲燼雪消失的小路。
前世的她,此刻都已經踏上尋找籮河的道路了。
今生卻不知道怎麼,自江家回來后便一直窩在卧房不怎麼動,甚至連靈寶的消息都遺漏了。
還得自己來告訴她,真是夠麻煩的。
半晌后,江炎玉呢喃道:「只是想找個理由讓她過來,告訴這位仙君,有靈寶現世了,順便....」
看向少年:「看看你現在活的怎麼樣。」
少年一聽,總覺得哪裡不對,不滿道:「什麼啊,什麼叫我活的怎麼樣,我日子過的可好了行不行!」
看這中氣十足,一臉鍋灰的樣子,日子應該確實不錯。
那就好,作為前世少有的,對自己好過的人,能一直這樣安安穩穩的生活也不錯。
少年不過孩子心性,情緒轉頭就忘,又有些好奇道:「你想讓那位仙君去取靈果嗎?」
江炎玉道:「籮河這種關鍵時刻能救命的寶物,每位仙人都想要,她作為神極宗的人,去搶不是很正常?」
就像凡人也會為了生存資源而打仗,修仙資源向來也需要搶,甚至方式比凡人更野蠻,更惡毒。
只不過,表面上都維持著修仙者的臉面,嘴上還要說一句公平競爭。
少年微微蹙眉,有些不安:「可到時候,一定有很多厲害的人,都想要那個果子,仙君過去了,會不會受傷呢?」
江炎玉勾起唇角:「受傷?那不是正好嗎,讓她不舒服,我就舒服了。」
她心裡清楚,前世那枚【籮河】,並沒有被神極宗拿走,而是花落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散修手中。
所以這一趟過去,必然能看到雲燼雪那傢伙與他人爭搶的醜態,甚至受傷的樣子。
她可太期待那個畫面了。
少年問道:「你跟仙君有仇啊?」
江炎玉道:「有啊。」
手上檢查著風箏是否有破損,少年抿抿唇,又道:「可是你一句話就能把她叫來,她幫你取風箏,還送你花。」
江炎玉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拿著她送的茶花。
低頭看看,方才還覺得有那麼點好看的花,又變的猙獰噁心了,趕緊隨手扔進草叢。
她垂眸,拍去掌心的花瓣碎屑:「她慣會施些小恩小惠。」
真正的好東西,可捨不得拿出來分享給別人。
少年問道:「你就確定仙君會去嗎?搶那個籮河?」
當然,她前世就去搶了,沒搶到罷了,廢物一個。
江炎玉不屑道:「她那種虛偽自私,又貪圖華貴寶物的貪婪性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少年縮縮肩膀,咧著嘴左右探看。
「噓!你可別說這種話,修者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要是被聽見了,有你好受的。」
江炎玉沒有吭聲,定定看著少年面容。
片刻后,念道:「張青若。」
少年一驚,猝然轉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江炎玉道:「你給過我兩個饅頭。」
張青若搖頭:「我不認識你。」
江炎玉擺擺手:「無妨,以後會認識的,好好學做飯,我們日後還會再見。」
說完,轉身便離開。
張青若拎著風箏站起來,有些莫名:「喂,你這樣說好奇怪啊,我真沒見過你。」
還想追上去,一位大廚握住勺子衝出白牆:「青若!要去哪?我忙的放屁時間都沒有,你還在玩!」
張青若趕緊答應,看向小路盡頭,少女已經消失了。
三日後,馬車之上,江炎玉掀開車簾,遙看著窗外景色,發現了一絲不對。
這不是去大河源頭的路線。
雲燼雪這次下山,不是要去搶籮河嗎?
江炎玉看向對面的仙君,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雲燼雪輕笑一聲,從出發一直到現在,小傢伙始終沒問目的地,還以為她能耐得住性子,始終沉默下去。
靈力順著手指繞出,探入茶盞,將冷茶慢慢溫熱,直到冒出一縷熱氣。
端起茶盞,雲燼雪道:「你想不想修鍊?就像我這樣。」
江炎玉微微眯眼,沒能弄清她的想法,只是道:「想的。」
雲燼雪道:「我測過你的根骨,非常好,適合修行,不過若是能有一個寶物做輔助,對你將會更加有益。」
隱隱明白她要說什麼,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江炎玉合上嘴,又緩慢張開:「什麼?」
雲燼雪道:「我們去幽州鬼城,尋找靈果【醒竅】,幫你洗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