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寶(三)
這名字的含義,江炎玉顯然沒弄明白,但見師姐輕笑莞爾,便也跟著笑起來。
她放下筷子,只是道:「罷了,公平起見,師姐也想叫什麼就叫好了。」
她話語落下,店家端來兩碗餛飩,往桌上一甩,自個又如一陣旋風颳走了。
因這動作激烈,湯水差點潑出碗沿,雲燼雪下意識微微後撤,抬眸望去。
店家已經重新籠起袖子,倚著鍋邊睡著了。
動作好著急啊。
居然連老闆的正臉都沒能瞧見。
好在飯食已到,其他事都能立刻拋去腦後。
面前碗里的餛飩個個飽滿圓潤,似乎能透過薄皮瞧見裡頭的肉色晶瑩,蔥花的鮮綠點綴在一邊,讓人食慾大振。
經過一頓苦飯洗禮的雲燼雪,此刻只覺得擺在眼前的不是普通餛飩,而是無上珍饈。
然而師妹跟前,面子還是要的。
壓住想端碗狂扒的衝動,她故作矜持的拿起筷子,伸入碗中,穩穩夾住一枚。
另一隻手的掌心攤開,接在筷下,免得湯水滴染衣物。
快將餛飩送到嘴邊時,卻見對面的瘋小孩沒什麼動作。
雲燼雪問道:「怎麼不吃?」
江炎玉看著碗里內容須臾,緩慢抬頭,微笑道:「師姐先嘗嘗。」
雲燼雪不明所以,反正一隻餛飩已在嘴邊,便張開紅唇,貝齒陷落其間。
舌上味蕾爆炸的瞬間,她的眉頭也抽動一下。
沒吃完的餛飩原樣放回去,雲燼雪捂住嘴,修長手指虛虛搭上臉頰,硬著頭皮咽下去。
她閉上眼,又緩慢睜開,嗓音微啞:「我明白你為什麼不吃了,但你怎麼知道這家店的東西,也是苦的?」
江炎玉道:「方才那葉家人說飯食里苦味的東西是特產,既然如此,外面的店鋪顯然也會使用,自然味道上無差異。」
她說這話時,微微昂首,唇角勾起,一副得意洋洋欠揍的樣子。
雲燼雪瞧著她,忍住了敲她腦袋的衝動。
這個小傢伙心眼太壞了,恐怕從葉家出來的時候就想到了吧。
憋著不說,讓自己白開心一場,還多吃口苦肉。
將筷子輕輕搭上碗沿,雲燼雪心裡犯愁,肚子吃不飽,這可怎麼辦。
過來的一路上,都是家主大開宴席三牲五鼎,要麼也有城中酒樓炊金饌玉,哪為食物犯過愁?
包里銀錢倒是多,卻在最後一站花不出去。
此間霧氣深重,荒僻凋敝,想自己打野獸都無從尋找。
嘆了口氣,本想休息兩天再進鬼城,現在來看,還是明天一早就出發吧。
不管結果如何,早點結束,便能早點回宗門。
雲燼雪道:「稍後回去,我向葉家主打聽幽州鬼城一事,明日晨早便出發。我出去的這段時間,你便一直候在葉家吧。」
說完,又輕笑著:「飯食雖苦,但能填飽肚子,我此次去鬼城,不知歸期,所以你不要挑食,該吃的飯要吃。」
江炎玉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蹙眉道:「你不帶我進去?」
雲燼雪還是在她額上敲了一記:「從神極宗出來沒多久你便悶悶不樂,不是害怕鬼城嗎?與我同行至此便夠了。」
江炎玉啞了一瞬,搖頭道:「我不是害怕,只是不理解。」
雲燼雪道:「不理解什麼?」
「不理解為什麼你放棄了【籮河】。」
因為沒有去爭搶的意義。
原本她來到這個世界,就不是為了大道修行,而是你。
但這話可不能直接說,雲燼雪只是道:「我救下了你,便會為你負責。助你修鍊,也是讓你之後能夠保護自己,至於籮河...」
雲燼雪垂眸,輕輕搖頭:「沒那麼重要。」
忽而一陣風起,吹得她髮絲輕拂,衣角搖動,襯著她面上溫柔笑意,彷彿畫卷突然生動的一瞬。
江炎玉定定看著她,神色複雜。
沉寂已久的系統響了起來:【小雪啊,你可千萬不要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
雲燼雪道:我沒有忘記。
米八:【為何要節外生枝呢?】
雲燼雪道: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後悔。
米八:【你對她的好,她不一定會記得,這是無用的交心。】
雲燼雪道:你之前可是和我說過,任務的其中一條,是要和她成為至交。
米八:【確實沒錯,但想讓她仰慕你,根本不需要做那麼多。她本就一無所有,你隨隨便便給她點好處,就足夠了。】
原著中的大師姐,甚至連關心的話也沒怎麼說過,也稱不上對她多好。
只是小反派從沒遇過這樣的人,救下自己性命,給她飯食與住處,偶然的提點,才讓她那麼簡單就淪陷了。
望著碗內餛飩沉浮,這幾句話雲燼雪聽在耳中,只覺得飯食的苦澀也鑽進心腔里。
良久,她道:米八,在我接受的二十多年現代教育里,要在漫長時間裡始終忽視她,那不可能。目前距離下一個劇情還很遙遠,我只是在日常的細枝末節里做了些小事,並不會影響大體走向,這樣也不行嗎?
米八語氣嚴肅了些:【你還是沒有意識到重點在哪裡,你可以在這些小細節里琢磨,但重要的劇情節點是絕對不可更改的。你對她心軟,沒有任何好處。】
見雲燼雪不說話,米八又道:【你要時刻謹記,是讓她對你交心傾慕,而不是你對她。】
【你為她做再多事,將來她對你出手,也依然不會手下留情。】
這番話可謂是震耳欲聾,讓雲燼雪一時間身軀麻痹,冷汗蜿蜒。
耳邊模模糊糊傳來誰的聲音,抬眸望去,瘋小孩似乎在說什麼。
雲燼雪調整狀態,問道:「不好意思,我方才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江炎玉手肘撐上桌面,微微前傾身子,盯著她道:「無論如何,我要和仙君一起才行。」
恍惚感逐漸褪去,雲燼雪笑道:「不是叫師姐嗎?」
江炎玉道:「師姐。」
雲燼雪沉吟道:「你不害怕嗎?」
江炎玉道:「師姐為何要尋找醒竅呢?」
雲燼雪只是眉目含笑的望著她,為什麼要找這個果子,不用再解釋,兩人都知曉。
於是江炎玉又道:「是為了我,所以我怎能讓師姐隻身一人入那鬼境呢?」
雲燼雪愣愣瞧她,米八的話語還在腦海中回蕩。
想不通的事暫且不去想,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雲燼雪道:「好,那便一起。」
餛飩是沒法吃了,兩人又回到葉家,準備打聽些幽州鬼城的事。
這一路上,也所少了解過,但真正有所經歷的人畢竟是少數。
而春渡鎮距離鬼城如此之近,想必對於那裡的故事,能夠有所耳聞。
去往臨仙苑,有幾位侍從侯在那裡,葉家主並不在。
問詢之後才知曉,此刻葉家主正在武館,觀看葉少爺練劍。
由侍從領著去尋人,來到竹園武館。
葉家小少爺握著柄鐵劍,輾轉騰挪,不知哪裡學來的劍招,有些雜亂無章。
又細看那舞劍細節,動作雖算不得流暢,但一招一式都十分有力,一看就是練了許多遍。
雲燼雪站在館外樹蔭下,看了一會,發覺那少年確實有天賦,好好培養,日後將會有所成就。
等少年練完劍,恭恭敬敬的向葉家主行禮時,這才發現站在館外的仙人。
少年瞬間雙頰爆紅,無措的看向父親,又看看雲燼雪。
挑起竹枝,雲燼雪走進武館,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和這少年對視了。
那雙眼清澈光亮,是獨屬於小孩子的乾淨。
但抬頭望去,葉家主雖發現她過來了,目光依然向下瞥。
真奇怪了,這些人到底為什麼要避開視線?
雲燼雪也沒在意,只是笑道:「葉小少爺身姿靈動有力,若勤懇修習,必能在武學上有所精長。」
葉家主慌忙迎上:「未見仙人何至,禮數不周,還望海涵。」
雲燼雪輕輕揮手,讓他不必在意,又道:「此處往西,行至遷州城,有一家武館正廣收學徒。我與他們的老師傅有過交流,是位好漢。若葉家主有意,可將小少爺送去,由我牽頭寫份推薦信。」
葉家主喜上眉梢,拱手道:「如此,先謝過仙人了。」
「不必。」
寒暄完,就該問問正事了。
得知她要打聽幽州鬼城,葉家主並不奇怪。
既然都來到春渡,稍微想想,也知道最終目的地在何處。
方才剛受了仙人的恩,此刻葉家主也是知無不言。
「那是一座會長大,會吃人的鬼城啊。」
一開始,幽州本是個小村莊,叫草幽。
那地方不算大,零零散散幾十戶人家。後來有一批逃難之人來到,定居在此,才超越了百戶,開始像模像樣起來。
草幽地理位置不算好,用水要走很遠的山路,去附近城鎮拿取,付出的精力與錢財都不是小數。
而新來的那些居民,想要打一口井,方便村民使用。
大夥都是手腳勤快之人,決定要做,便立刻開始動手。
只有一位老婆婆說此舉不妥,但也沒給出理由,從村頭顫巍巍走到村尾后,道:此舉不順應天意,若強行開工,必遭劫難。
草幽人敬重蒼天與長輩,大夥沒了主意。
主張挖井之人反駁道:難不成讓我們村民每日翻山越嶺去討水喝,磨破雙腳,走壞草鞋,才是天意嗎?
這話過後,為了今後能隨時取用乾淨水源,挖井之事還是開工了。
此井挖好,投入使用時,所有人歡呼雀躍,可怪事就在此時發生了。
首先是那位老婆婆,作為有名的長壽者,在某個霧氣繚繞的清晨死在井邊,卻無論如何查不出死因。
這之後,常常有人在半夜起床,滿目恍惚的赤腳走到這裡,扒著井邊往裡看,一看就是一宿。
這樣的舉動沒多久,便會疫病纏身,很快就全身潰爛而死。
大家都說是挖壞了東西,又怕井裡藏著什麼怪物,就找來十幾位陽氣盛的壯漢,狂吃幾大盆牛羊肉,在大中午這段時間去拿網兜撈井。
讓人沒想到,居然真的撈出不得了的東西。
困在眾人網兜之中的,是一塊大肉芝,還有不少破碎朽木,已長出長而密集的菌子。
有人說這可能是以前誰誰的棺材,裡面的屍體長成這肉芝,才引的人不住去看。
大夥對這東西,怎麼處理都覺得不妥,就暫且泡在水缸中。
可誰知一夜過後,整個村子的人都猶如行屍走肉,行為詭異可怖,沒多久便死完了。
這件事卻沒有到此結束,而是逐漸影響到周邊其他村落,直到那一大片山坳都變成無人死境,這才叫做城。
雲燼雪問道:「在那位老婆婆去世的時候,就應該可以發現那口井的異常了吧,為什麼始終沒人去推倒呢?」
葉家主看向空蕩院落,喃喃道:「不是我葉某要在仙人面前裝神弄鬼,只是啊,那井確實邪氣非常,總讓人非常好奇,黑洞洞的空間裡面,究竟有什麼呢?」
他微微前傾身體,不知目光聚焦在何處,伸手在眼前撫動,視線模糊又清晰。
「到底有什麼呢?看不清楚,讓人太過好奇了......」
從竹園武館回到住房,江炎玉站在床邊,正在點燈。
見人進來,她道:「師姐打聽到了嗎?」
雲燼雪輕輕嗯了聲,坐到桌前,倒了杯熱茶:「我大概明白了。」
他們撈出來的肉芝,應該就是一具死屍。
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埋下去的陳年屍體,很可能攜帶某種傳染性極強的病毒。
那些死掉的人,應該就是被病毒感染,才會產生疫病。
不過這病毒輕易就害死了宿主,又是怎麼繼續傳播的呢?
想到這,雲燼雪無奈清空腦袋。
不能用現代思維去考慮啊,這裡可是能夠修仙的奇幻世界。
想到明天早上就要進鬼城,一向有些怕神神鬼鬼之物的雲燼雪,似乎已經聽到失眠前奏。
回憶著葉家主的話,腦海里也重播著他最後的表情。
見面以來未能對視,就已經奇怪,方才他望著前方,痴迷深入的模樣,似乎也很不對勁...
江炎玉問道:「師姐,不睡覺嗎?」
瞧著外面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確實該休息了。
雲燼雪轉頭望向床邊的少女,燭火微弱,恰好在她臉上薄薄鋪一層光影。
細風吹動燭焰,時而搖動,少女的表情卻不變,眸中光點忽隱忽現。
屋裡只有一張床,但好在足夠寬敞,兩個人滾來滾去都足夠。
不過,雲燼雪還是有些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覺,便在桌上鋪開紙筆。
「你先睡吧,我答應了要給葉家小少爺寫推薦信,等我寫完再休息。」
江炎玉靜靜看著她,燭火發出細小的噼啪爆裂聲。
她站起身,走到雲燼雪對面坐下:「我陪師姐一起。」
筆尖吸墨,點在紙上,團團洇開。
硬筆書寫著更舒服,用這東西,實在不習慣,不過也沒有到無從下手的地步。
雲燼雪之前有學過書法,用毛筆寫一封信,能做到,就是速度慢了些。
控筆不易,加上要文縐縐的考量字句,直到外頭徹底暗下來,也才寫了一半。
抬眸望去,瘋小孩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雲燼雪放下筆,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
少女纖瘦,髮絲微亂,眸子閉著,呼吸長而輕柔,睡著正香。
這樣睡會生病的。
回頭看了眼床鋪,雲燼雪彎腰將少女扶起來,抱在懷中,盡量放輕動作走到床邊,將人放下。
正在掀被,打算給她蓋上,卻措不及防和睜開眼的少女對視。
雲燼雪低聲道:「你就這麼睡吧,不用陪我,明早我會叫你。」
江炎玉的眼眸只撐開一道縫隙,斂著燭火飄揚的光。
她似乎微微轉動視線,往屋門看了眼,又緩慢收回。
雲燼雪給她蓋好被子,柔聲道:「睡吧。」
想抽身離開,床上少女卻忽然拉住她衣襟,將人扯下來,不得不彎腰俯趴在她上方。
雲燼雪撐著床鋪,問道:「怎麼...」
江炎玉雙手勾出她脖頸,往下壓低,眼尾掃向屋門,在雲燼雪耳邊輕聲道。
「師姐,門口站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