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
「這是……」
察覺天邊的變化,楚懷星不禁挺直了腰背,彷彿從未見過日出似的,眯著眼凝望著那個方向。
那輪金色的旭日悄無聲息地攀上了天際線,金光破開雲層,自城市的邊緣粲然綻放。
沒錯,那是真正的太陽!
儘管這顆太陽比楚懷星記憶中的小一些,光芒弱一些,但楚懷星可以肯定,那就是太陽。
原來這個星球是有白天的!
望著那充滿希冀的日出,楚懷星忽感心情鬆快不少,當即抬起腿搭在茶几上,背靠著沙發椅觀賞窗外的美景。
這裡的太陽很乾凈,就像被清透的薄雲遮住了光芒,可見清晰的邊緣輪廓。
它纖塵不染地徐徐上升,從街道夾角爬上了高樓房頂,暖融融的金光碟機散了城市的黑暗,直到被藍月佔據的灰暗天空徹底放亮。
這過程持續了近一個小時。
但之後,天空便沒有繼續變亮了,日頭始終維持著這般不算耀眼的光芒,使得天色彷彿凝固在了晨曦或黃昏。
就只能這樣?
楚懷星微微蹙眉,心中騰起疑惑。
向窗外凝望許久后,他偏頭問塞噠:「白晝會持續多久?」
塞噠恭順地回答:「按照新人類的計時方式,大約是兩天半。」
楚懷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知曉,即使在加布里埃爾,新人類用人造太陽模擬的依舊是他們祖先定下的24小時制。
這裡真正的白晝光線如此黯淡,就難怪人們會在城市上空放上一顆人造太陽。
見天色不再有變化,楚懷星便打算上床休息了。
脫了鞋子,把手機握在掌心中,正當他放鬆精神躺進被窩,準備進行一場時空之旅時,一道悠揚的樂聲輕柔地飄進了房間,打斷了他的睡眠。
起初那音樂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但隨著一個熟悉的旋律逐漸在他腦海中成形,變得清晰,楚懷星陡然掀開被子坐起了身。
安靜地聆聽了片刻,楚懷星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當即覺也不睡,起身穿上鞋子又出了門。
塞噠已經悄悄在床角給自己找了個位置,銜起毯子一角蓋在身上,結果楚懷星又匆匆起身出門,它連忙踢開毯子飛了起來,生怕王將自己落下。
幾分鐘后,楚懷星站在了藍河旅館的門口。
儘管天是亮的,對於城市裡的人而言,此刻卻是深夜,因此道路上很冷清,鮮少有人經過。
將跟著他出來的塞噠放進褲子口袋,楚懷星循著樂聲抬頭望去,目光停留在斜對面被鮮花圍繞的酒館門前。
薔薇酒館,顧名思義,門口兩側的圍牆上爬滿著盛放的粉色薔薇。
在那團團綻放的花牆中央,一個身著淺藍亞麻襯衫與棕色厚夾克的男人正站在那演奏樂曲。
他拉的是小提琴,情感飽滿,樂曲動聽,但很可惜,這樣好的音樂,竟沒有一人駐足欣賞。
曲子已經拉到了尾聲,楚懷星穿過無人的道路,走到那個男人身前,做他的聽眾。
男人恰時地睜開了雙眼,嘴角漾開柔和的笑意。
他有一雙相當惹眼的黛綠色瞳眸,身高不算很高,但體型頎長勻稱,容貌也是恰到好處的英俊。
他的襯衫下擺隨性地塞進褲腰裡,略顯凌亂的褐色捲髮上戴著一頂薔薇花編成的花環,令人聯想到浪漫的詩人。
悠揚婉轉的樂曲很快演奏完畢,他戲劇性地摘下薔薇花環放在胸前,向唯一的聽眾鞠了一躬。
楚懷星捧場地鼓起掌來,稱讚道:「非常優美的樂曲……我似乎在哪聽過,是《貝加爾湖畔》嗎?」
男人聞之眸光閃動,溫文爾雅地說道:「它是我從一本古代樂譜上學來的曲子,您很有見識。」
他一開口,就把楚懷星驚到了,這人說話竟然沒有星際口音!
這是他來到這座城市以來聽到的最標準的華夏語,若不是不合時宜,楚懷星都想誇一句「不錯的古地球腔了」。
「湊巧聽過而已。」他謙虛地回答,旋即試探問:「閣下是桑切斯醫生?」
男人微微揚起唇角,十分在意形象地理了理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然後將花環戴回了頭頂,頷首道:「鑒於我們有相似的音樂品位,您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西蒙·桑切斯。」
果然是……
獵鷹酒吧的酒保說,黃昏時,醫生會在薔薇酒館門外演奏,可現在也不是黃昏啊……
難不成,他所指的並非人造太陽的黃昏,而是真正的太陽出來后所營造的黃昏既視感?
楚懷星心裡思索著,看向他手中的樂器:「我沒猜錯的話,您演奏的是小提琴?」
「顯而易見,您不僅是個有見識的人,而且很懂音樂。」
西蒙·桑切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沒錯,這是按照古代圖集復原的樂器,我們將它稱作四弦高音提琴,古地球文獻中稱它為小提琴。」
倒也稱不上很懂,只是但凡是個地球人也很難不知道小提琴吧?
楚懷星故作淡然地笑了笑,然後說出自己的正事:「聽聞西蒙醫生是一位博覽古今的歷史愛好者,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不知方不方便?」
話落,不等對方回答,他又補充道:「如果打擾到您的時間,我可以為此支付一些報酬。」
儘管催眠術很好使,楚懷星卻沒打算拿對方練手,一來他沒有那麼多的精神力可以消耗,二來,不論在哪裡,結交一位醫生總是有好處的。
西蒙·桑切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比如?」
「我聽說您愛好收藏古代書籍?」楚懷星問,待對方點頭后,便接著道,「我有一本特殊的古代書籍,如果您能夠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將它借給您閱讀。」
他不準備將書籍贈送給對方,這不符合星際人認知中的常理。
「哦?什麼古籍?」
「是一本詩歌集,叫做《詩經》。」
「恩……假如我沒有聽錯,您說的是古地球時期的那本詩歌集?」
楚懷星略微頷首。
西蒙·桑切斯頓了頓,思考片刻道:「我對它很有興趣,不過,聽說它早就已經失傳了。」
言下之意,便是懷疑楚懷星在吹牛。
「這樣吧,明天的黃昏,我還會在這裡演奏,如果你能把那本古籍帶來,我們就達成這筆交易。」
楚懷星也不能十分肯定地保證自己一定能回地球,便只是點了點頭,又問:「明天的黃昏指的是?」
西蒙安靜溫和地笑了,側過身抬起綠色的眼眸望了望遠方隱隱發亮的運載艙軌道。
「我明白了。」楚懷星回以微笑,「那麼明天見,西蒙醫生。」
·
次日,當人造太陽明亮的晨光探入閣樓的窗子,照耀在枕頭上時,楚懷星也被街道上嘈雜的人聲吵醒過來。
他打了個呵欠,使勁地眨了眨眼,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隻小蛾子關心的目光。
停頓片刻,楚懷星揉了揉額角,坐起身問:「有什麼異常嗎?」
塞噠展開翅膀飛翔到床畔,停在一本硬殼書籍上,回道:「就在您蘇醒前不久,您的正上方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洞,這兩樣東西從洞里掉了出來。」
它抬起前足指了指腳下的書封和旁邊銀色的男士手錶,「屬下試圖靠近,但它很快消失了。」
黑洞?
楚懷星顰了下眉,垂眼看向前方,對方所指的兩樣東西正是他剛從地球帶來的《詩經》和手錶。
昨晚臨睡前,他特意囑咐塞噠留意自己睡著後周圍發生的異象……所以他從地球帶來的東西都是從一個黑洞中掉出來的?
還真是詭異啊……楚懷星摸了摸下巴。
以及,昨晚因為有不得不去地球的理由,他是將手機開機放在身上睡的,雖然順利靈魂穿越了,但到底致使他穿越的因素是什麼還是沒有試驗出來。
不過,不管怎麼說,《詩經》好歹是拿來了。
他之所以如此執著於帶上這本書籍,倒不是必須要向醫生討教有關蟲王和空間卡牌的問題,而是為了將這本古籍推銷出去,獲得一筆創業資金。
依照酒保的說法,那位醫生既是博學的歷史愛好者,又熱衷於收藏古代書籍,那麼相比起去黑市做生意,顯然還是在霍夫森區找個靠譜的賣家交易更為安全。
時間不早,智能手環顯示還差五分鐘就九點半了。
楚懷星翻身起床,拿起手錶在手腕上比了比,猶豫幾秒,又收了起來。
「雖然不是金的,但我這也算是古董了,不能隨便佩戴,太招搖了……」
心裡嘀咕著,楚懷星將手錶和《詩經》一起塞進了包里,旋即打開智能手環,按照菲爾茲給他留的那張卡片上的聯繫方式,加上了對方的手環號,併發送信息:「關於加入冒險隊的事,想和你談談。」
幾乎是在他發送消息后不到五秒,菲爾茲便爽快地回復道:「蘇珊旅館,我現在有時間。」
「我馬上過來。」發完這條信息,楚懷星走進盥洗室洗漱。
五分鐘后,他披上黑色風衣外套,背上沉重的背包,佩戴著嫩黃的「小蛾子胸針」,到旅館一樓續費。
依舊是那個身材矮胖,看起來十分沉著冷靜的老闆,楚懷星到前台時,對方正在門口的花壇前修剪枝條。
「上午好,馬奇先生。」楚懷星走到門旁,靠著門框打招呼,「早餐還有嗎?」
「不巧,你剛錯過了早餐時間。」馬奇沒什麼語氣地回答。
「好吧,那請幫我再續一天的房間。」
「沒問題。」馬奇說著便跨到門邊,朝前台呼喚了一聲「路易莎」。
「爸爸,你在找我嗎?」櫃檯上又跳出了那個金髮碧眼的小姑娘。
隨後,在這位活潑可愛的人工智慧的幫助下,楚懷星續了一晚的房費,支付了一個亞索,並找回了四個里爾。
將鼓脹了些許的錢夾揣進褲兜,發覺櫃檯上的小女孩正活靈活現地沖自己笑著,楚懷星便也回了她一個笑容,走到門口時誇了一句:「她是個可愛的人工智慧。」
「她是我女兒。」
楚懷星疑惑地挑了下眉。
「是我按照我女兒生前的模樣定製的智能投影。」馬奇補充了一句,
楚懷星愣了愣,道:「抱歉。」
馬奇不在意地揮了下手,一板一眼道:「既然你又續了一天的房間,午餐可以去餐廳免費享用,就當補償你的早餐,時間是十一點到十三點。」
「好的。」楚懷星回答,在心裡嘆了口氣,離開了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