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
陸一鳴想起那日踏入場館前，明媚的春光伴著和煦微風拂動他的發梢，雲教站在他身側問他。
「第一次登場，緊張嗎？」
他搖了搖頭，偏頭看向不遠處恣意盛放的粉海棠，啟唇糾正：「不是第一次了。」
六個字生生噎住老父親般操心的程雲，他有些尷尬摸了摸自己鼻尖：「啊，是，是，這不是KGL賽區的首秀嘛。」
「嗯。但是場館是一樣的。」陸一鳴語調平平。
所以不緊張，也不會允許自己在同樣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這一場勝得驚艷。
陸一鳴作為新人選手，甫一登場就以超高的個人天賦和風格奇詭的打法，連續拿下三局MVP。
毋庸置疑，賽后採訪的人選自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站在主持人身側的少年賽場操作狠辣，開團切C毫不留手，採訪時卻意外平靜，不居功也不誇耀自己，落尾眉壓著銳利的眼尾，神情淡淡，遇到涉及戰術的保密內容只輕聲表示。
「不方便透露。」
和峽谷里大殺四方的張揚姿態截然不同。
直到主持人毫無預兆地發問：「聽說你和HC戰隊隊長盪塵曾在全國大賽同隊，有沒有什麼話想對前隊友說呢？」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少年揭去溫順的表象，豎起一身尖銳的刺，眼底好似刀刃寒芒有了具象，多看一眼便要割人血肉一般。
陸一鳴抬眸看向直播鏡頭，嘴角勾出譏誚的弧度，語氣是藏不住的冷意。
「你問那個背信棄義的叛徒？」
「——我沒什麼好說的。」
他說話太直白，半點不給自己留解釋補救的餘地，答案出口得迅速，同他先前和氣配合採訪的模樣大相徑庭。
主持人一時也有些懵了，好在職業素養促使他磕磕絆絆打補丁：「啊、無終的意思，應該是、呃，盪塵選手作為他的好兄弟，背著他偷偷拿冠軍、沒請他吃——」
「我說。」
陸一鳴沉下嘴角，眸子壓得凌厲，似是不耐煩，截斷了主持人慌亂無措的補救：「我對背信棄義的小人、叛徒，沒什麼好說的。」
「採訪完了嗎？」
不等對方的回答，他低嗤作結，握著話筒的手臂自然垂落，一副顯而易見不願奉陪的模樣。
「完……」陸一鳴突如其來的變臉讓主持人始料未及，他連忙開口，「感謝MX戰隊打野無終選手接受我們的採訪。」
「期待MX戰隊可以在接下來的比賽保持狀態，取得更好的成績。」
自此，無終與盪塵之間不為人道的關係，比無終那日亮眼的個人操作先一步成名。
在主持人念出嘉賓名字的時候，場館內流過一剎那的寂靜。
舞台角落陰影處，穿著修身精緻高定西服的男人緩步走來，鴉睫遮掩了狹長的眼眸中莫測的情緒，挺拔的鼻樑下薄唇微抿。
被造型師精心設計過的髮型，同台上少年因為耳機而略顯凌亂的淺粉色碎發形成鮮明對比。
寂靜過後是加倍沸騰的人山人海。
「啊啊啊啊啊柏凈老公我愛你——」
「買K甲總決賽門票附贈盪神，太值了血賺啊！！！」
這便是KPL明星選手盪塵的影響力。
他在加入KPL的第一個賽季便帶領HC戰隊拿下了第一個冠軍，並以銳不可當的姿態連奪兩冠。在雙冠輝煌過後的那一個轉會期，隊內卻出現了教練、中單及上單同時出走的大變動。
再登場時，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打野選手已接替了HC戰隊的隊長一職，並轉了射手位。並在剛轉射手位的第一個賽季，拿下了常規賽MVP的稱號。
然而隊伍磨合還不完善，後續止步於季後賽，沒能更進一步。
但柏凈作為HC戰隊毫無疑問的核心靈魂，兼之其跌宕但耀眼的傳奇經歷，短短一年半里漲粉無數，一時風頭無兩。
只是。
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小波手舉「一鳴驚人，追夢無終」燈牌的觀眾們面露擔憂，看著舞台上驟然沉默的少年。
「主辦方怎麼請了他來當嘉賓啊！無終剛剛是不是皺眉了？」
「也能理解，畢竟其他拿過冠軍的選手都忙著備賽挑杯呢，也就只有HC這個被淘汰的小破隊有時間參加這種活動。」
「HC今年都菜成那樣了，他還有臉來頒獎？」
……
陸一鳴有些獃滯，大抵是喧鬧的環境影響到了大腦的正常反應功能，直到空氣里嗅到淡淡的、熟悉又陌生的古龍香水氣味，他才慢半拍一般，緩緩撩起眼皮抬眸望向來人。
直直對上了對方深邃，又好似滔天波浪翻湧的眼眸。
……還是有變化的。
陸一鳴怔怔然出神。
比如透過那雙狹長似柳葉般的眼眸里再也辨不清對方的真實心情，也不再為他流露出笑意。
原本尚有些圓鈍的下頜變得清瘦而稜角分明，稚嫩未褪的眉眼在時間的沉澱下徹底長開，倒真有了幾分隊長應有的姿態。
視線里陡然闖入一座銀色獎盃，他下意識接過，指尖同另一雙泛著涼意的手指相觸，陸一鳴條件反射想鬆手。
獎盃邊沿虛虛握著的那抹白皙強硬壓上了陸一鳴的指節。
陸一鳴輕蹙了一下眉頭，眸光閃過煩厭，可心知對方這麼做是在阻止獎盃的滑落，幫自己解決了一個好大的麻煩。
嗔怒埋在心口，沒理去撒火。
都怪柏凈手伸在獎盃太前面了，明明其他人頒獎都是握著獎盃把手的。
陸一鳴恨恨找了個理由在心裡為自己的失態開解，並簡單做了個總結。
柏凈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想讓自己在他面前丟人。
一旁的宋辰本來聽到主持人念出「柏凈」二字后心裡咯噔一下，不放心地斜著腦袋探看陸一鳴這邊的情況，生怕他一個發怒在觀眾和直播面前把獎盃扣在柏凈頭上，見著人安安分分接過了獎盃這才放心。
幸好，幸好，陸一鳴雖然恨柏凈，好歹還是知道分寸的。
主持人是主辦方為了顯示對總決賽的重視，特意請的一個娛樂圈綜藝常駐主持，並非圈裡人。她不懂台上二人之間的暗流涌動，只當是圈裡的前輩對後輩的友好照顧。
「觀眾們的呼聲很高呢，看來大家對我身邊這位頒獎嘉賓並不陌生，那麼我想採訪一下盪塵選手。」
主持人笑容溫婉，全然不知，台上台下了解這倆人恩怨的人心早就懸成一線，大氣不敢出地看著主持人扔出重磅炸彈。
「您剛剛也在台下觀看了我們的比賽全程，請問有什麼話想對這位同樣很優秀的後輩說呢？」
話筒指向的男人劍眉輕挑，麥克風裡傳出柏凈意味深長般的言語。
「有什麼想說的……」
主持人一臉期待等著柏凈說出下文，而此刻直播間的彈幕已經炸了。
【我去，草台班子請的什麼人，不事先補補課的嗎？這無終不當場把盪塵掀了？】
【你當無終算什麼東西，連KPL都打不進去，也配和盪神相提並論？】
【什麼年代了還有盪粉，你家正主今年各種戰犯操作還沒清醒嗎？連敗的菜比隊伍莫挨新晉FMVP】
【家人們，我好怕盪塵來一句「我對把我當叛徒的人沒什麼好說的」】
【樓上的，你擱著疊buff呢？】
那一小片觀眾也將憂慮的目光投向舞台。
柏凈喉間溢出低沉的輕笑，唇角微微勾起：「無終是一位個人風格強烈，天賦很高的選手，我為他奪冠而開心。」
直播間彈幕以及台下觀眾皆是鬆了一口氣。
【柏凈還是體面人啊……】
「那會不會期待未來與無終選手在賽場上交手呢？」主持人追問道。
「未來。」柏凈下意識加重咬字，重複了這兩個字，「我在KPL賽場隨時恭候。」
語罷，他向主持人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主持人莞爾接話打趣：「前輩放話了，我們無終選手可要加把勁才行啊！」
台下觀眾很有眼色發出驚呼和鼓掌聲，掩蓋言語中劍拔弩張的氣氛。
因而也無人察覺到，陸一鳴不自覺吞咽的動作，和下垂著絞緊的手指。
旁人的喧鬧在耳邊模糊成一片。
他只覺得，頭頂熾光燈有點太熱了。
熱的他眼眶都泛起霧色。
不知道是場館內音響設備太好，還是回聲震蕩，那句「未來」和「KPL賽場」連在一起，讓陸一鳴下意識記起從前。
沒出息。陸一鳴暗罵自己。
他都不在乎隊友是不是你，你在這為了一句當年他輕飄飄的約定懷念什麼？
「無終選手？」
主持人不知道何時走到了他面前，將麥克風遞了過來。
陸一鳴回神，卻沒聽清主持人先前的問話，抬眸面露疑惑。
對方瞭然，耐心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拿到這個FMVP獎盃，有什麼獲獎感言嗎？」
這次陸一鳴聽清了。
某個惡劣的念頭在一瞬間成型。
他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對著導播搖過來的鏡頭，一字一頓。
「打野好像也沒什麼難的。」
他淺笑著歪頭看向身側西裝筆挺的男人，銳利的眼眸柔和幾分，乖巧得真像一位虛心請教的後輩。
「你覺得呢？柏凈……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