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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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劍宗一城四宮,以天墉城為中心,閬風巔、玄圃堂、崑崙宮、承淵宮環繞在側。錦雲燭日,朱霞九光,元炁流布。而閬風巔在北,乃崑崙靈脈起始之地。元綏在崑崙聲望隆,可一旦不能繼續為崑崙牟利,這閬風巔遲早會讓出來,就連一方埋骨之地都不會有。

雖然呼吸間是濃郁清潤的靈氣,可丹蘅是一刻都不想在崑崙待了。

昔日崑崙劍宗四面戒嚴,出入都需劍令,每每過一關便要被弟子盤問,久而久之,丹蘅便懶得四處走動。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元綏身隕,各方修士都來弔唁,天墉城中會戒備森嚴,可是崑崙人手就那樣多,內里緊了外邊就鬆了,這大好時刻,正好下山!

崑崙得知丹蘅下山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了。

將來自各方的客人送走,崑崙掌尊以及諸劍主、長老俱是坐在了白紗拂動的大堂中。千枝燈如樹,燭火在風中招搖,照得各位修道士的臉上明明暗暗。

屋外飛雪無聲,漸漸地將石階隱沒。

許久之後,才聽得一位長老開口:「仙盟百年一輪轉,如今我輩坐在仙盟之主位上九十八年了,再過兩載便是仙盟資源重新劃分之時,少了元綏在神魔戰場攬功,我等或許會被其他宗派趕上。」

大荒修仙世家、宗派無數,可其中唯有北境崑崙劍宗、南境蓬萊道宗、東境經緯儒宗以及西境須彌佛宗算得上天下一流。往常仙盟之主都是由四宗輪坐的。在崑崙劍宗之前,便是儒門執牛耳。四宗實力其實相差無幾,崑崙劍宗原本是想借著元綏壓過各派的,可惜元綏時運不濟,在神魔戰場中隕落。

「或許不只是宗派。」又一長老出聲,「大秦帝朝得了靈山十巫之助,在神魔戰場□□數也不小。」

一語出,滿堂靜。

修仙界以四宗為首,可凡俗間其實還有個人間皇朝。如今的大秦帝朝雖屈居於仙盟之下,唯仙盟馬首是瞻,然而在千載之前,帝朝也是風光過的。昔年始帝在白玉圭前發下誓願,要天下人人如龍,得神界青帝的賜福。他率大秦鐵騎橫掃六合、諸侯西來,在他氣運最隆時,便連仙盟也不敢攖其鋒芒,只能屈居帝朝之下。

只不過始帝只在位四十九年,其前半生征戰沙場一手創立大秦帝朝,而後半生則是暴虐殘酷、好大喜功,終未實現誓願,暴薨於巡遊之途。仙盟藉此機會一躍居於帝朝之上,再也沒給他們崛起的機會。要不是始帝一脈曾得青帝祝福,身懷天地讖命,仙盟早就葬送了這人間皇朝。

「靈山十巫與大秦帝朝走得近。」那長老沉聲道。

「罷了,就算是元綏不在,仙盟盟主之位我崑崙還是要爭一爭的。」崑崙掌尊神凈道君開口,他坐在了首位,寬大的袖袍拖曳在地。一旦坐上盟主之位,便可在百年間得各大宗派的供奉,那是一筆極其龐大的資源,足以將一個凡人推到飛升之境。只可惜,自神魔戰場出現后,大荒便無人再飛升上界了。

「元綏的道侶下山了,要去尋找她嗎?」靜默片刻后,有一人發問。

神凈道君垂著眼,淡漠道:「我崑崙自顧無暇,哪有心思去管她?她會自己回蓬萊的。」

下首的長老們沒有應聲,若丹蘅真要回蓬萊,早就與蓬萊一眾一起走了,哪會自己離山?可那又如何?元綏已經隕落了,她的道侶便與崑崙不相干。

-

時值三月,山下無雪。

下了崑崙,便邁入了清州地界。

崑崙弟子會下山,可山下的人若非修道者,休想邁入崑崙。

丹蘅攏了攏披風,回望群山錯落,峰尖蓋雪,這短短數里路宛如天塹,如仙宮寶闕,高不可攀。都道「乘空向崑崙,控鶴下蓬萊」,尋仙訪道者,趨之若鶩,可崑崙無義、蓬萊無情,不過爾爾!她輕笑了一聲,眉眼間藏著幾分譏諷。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踏入了清州城中,踏上了那一條貫穿整個主城區的朱雀長街。

清州有鱗次櫛比的雕樑畫棟,仙樂縹緲,彷彿雲端,心生艷羨;也有瓦肆勾欄、泥盤小街,三教九流,吵嚷如鬧市,讓人望之皺眉。丹蘅停留片刻后,便像是一尾游魚融入了鬧市之中,直奔新開的醉生夢死樓。

於凡人而言,醉生夢死樓只是一處聽曲的去處,可對於修道士「醉生夢死樓」中另有乾坤。「神魔戰場」中都是瘴霧、污穢和陰暗。修士很早的時候就知道,長久留在神魔戰場會被那些邪瘴逼瘋,各大世家、宗派尋求解決之道。起先,他們通過白玉圭溝通神界,試圖得到上神的回應,可惜神界寂寂,在那段晦暗的時間中,有無數修士沒有戰死在神魔戰場,而是因污穢瘋狂,最終死於同道之手。直到經緯儒宗中,一位琴仙橫空出世,譜一支《鎮魂曲》替天地人間、替千千萬萬修道士安魂。

琴仙座下弟子七十二人,在學會了《鎮魂曲》之後,他們便奔赴大荒十二州傳道,建立醉生夢死樓,數百年間,大荒已有三百六十座醉生夢死樓,這清州城中恰是最後一座。

丹蘅回憶著自己少年時,她曾也想與蓬萊弟子一道前往神魔戰場鎮守,可惜被母親否決。她從未到過神魔戰場,自然就無需到醉生夢死樓聽曲。等嫁到了崑崙之後,更是足不出戶,至今不知醉生夢死樓是如何模樣。

正想著,丹蘅腳下一頓,抬眸望了眼題著「醉生夢死樓」五個字的淡金匾額,儒門弟子大多清潤內斂,可這五個字卻是鋒芒外露,凜然如劍意。

樓高三丈,飛檐碧瓦,雕樑畫棟,端是不凡。

跨過了門檻,入眼的便是一汪浮動著芙蕖、荷葉的水池,而池中則是一個被垂落的青紗帳幔掩住的蓮花台,其中有一道綽約的身影正端坐著彈琴。水池兩側是一張張紅木小几,坐滿了熏熏然醉酒的人。

丹蘅眉頭一皺,尚未繞到最右側的紅木樓梯處,便見一張灑金箋紙自半空飄落,她伸手一接,便瞧見了「十二花神箋」五個簪花小字。十二花神乃梅花、杏花、梨花……等十二群芳,分別對應了樓上的十二座雅閣。或許是純粹以金銀請「花神」過於俗氣,還要題詩一首。若是無才思,任你有千萬金,那也只能在喧鬧的大堂中坐。

丹蘅並不缺金銀之物,想也不想便請了一張最貴的「梅花箋」。灑金箋紙上薄光一閃,化作了一張半尺長、兩寸寬的梅花箋,正面是寥寥幾朵用淡墨勾勒的梅花,而反面則是題著一闕《霜天曉角》,末端印著一硃色小章,篆曰:鏡知。

這印章似是在何處見過,丹蘅撫了撫額,一時間想不起與之有關的事。

她並沒有在大堂中耽擱太久,而是捏著「梅花箋」緩步踏上了紅木階梯,入了一間懸挂著梅花牌的雅閣中。這兒的樓閣籠罩在陣法中,不論你從哪個方向推窗,都只能望見正堂,覷見那一方清靜的蓮花台。

雅閣中陳設雅緻,清而不寂,小几上燃著香,好似幽冷的月下梅花。

丹蘅的視線在屋中轉了一圈,便徑直走向了軟榻斜卧,她捏著一柄白玉為骨的摺扇,向著桌上一敲,便見窗戶洞開,將那堂中的景緻收入了眼中。

琴音泠泠而響,宛如溪澗水流,清幽而醒神。

丹蘅沒有經歷過神魔戰場,體味不到那些幾欲發瘋之人的鬆快,她只是微微闔著眼,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了榻上,似是在應和那繞樑不絕的琴聲。

正沉醉間,輕輕的叩門聲傳來。丹蘅說了一聲「進」,便見一群托著白玉瓷盤的妙齡婢女魚貫而入,將酒壺、珍饈、瓜果一一置於小几上。丹蘅本不欲人伺候,可轉念一想自己花了金銀,便持著摺扇點了一人留下,一邊享受著美人捏肩,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道:「樓下奏琴之人是誰?」

婢女溫聲道:「是鏡知姑娘。」

見丹蘅沒接腔,她又微微一笑,介紹道:「太古正音有十六部,對應樓中的十六位琴師,今日是鏡知姑娘的『澹』字場。」

丹蘅似是想到了什麼,忽又問道:「鏡知是她俗家名?」

婢女搖頭:「不是。」至於叫什麼,她也不知道。

丹蘅沒聽到婢女說出名字,心中便一片瞭然。聽著如松之風、竹之雨、波之濤般的琴音,她坐直了身姿,朝著蓮花台上望去。風中搖擺的帳幔其實只能遮蔽凡人的視線,修道士能夠輕而易舉地望穿。

綽約婀娜的身影在視野中逐漸地清晰了起來,那位名為鏡知的琴師穿著一身綉著墨色梅花的長裙,寬大的衣袖拖曳在地,彷彿一捧素雪。冰肌玉骨,墨發如綢,神姿高徹。

只是那股熟悉之感,越發明顯了。

丹蘅下意識去看她的眼睛,然而只瞧見一條素白的緞帶從雙眼繞過,既遮蔽了琴師自己的視線,又隔絕了旁人的窺視。丹蘅站起身,朝著窗畔走了幾步,雙手壓在了窗台上,她眉頭一皺道:「盲琴師?」

婢女答:「不是。」

「那——」丹蘅退了回來,自己斟了一杯酒,嘗了一口道,「還真是愛好獨特。」

沒等婢女應聲,她又曼聲道:「『梅花箋』上題著『鏡知』二字,是能請她來嗎?」

「琴師大多不見外客,若想見琴師,當以詩相邀。」

婢女偷偷地覷了眼丹蘅。

醉生夢死樓中想要見琴師的人不計其數,有傲慢的富家公子,也有故作謙遜的「君子」,明明是無關色/欲的地方,他們仍舊是懷著那下等的、露骨的心思想要一親芳澤。

可眼前的客人她是平靜淡然的,不為色相而來。

樓里琴師各有各的風姿,可要論起好顏色來,便算是鏡知姑娘也不及她。

看久了,婢女的思緒也不由得飛遠。

她心想道,一身青衣在旁人身上多少顯得有些寡淡,但是在客人的身上,掩不住那不可方物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艷色。

這樣的人應當著緋衣華服才是。

清泠的琴聲彷彿水珠打落在了荷葉上,生了幾分「坐撥琴弦聽雨聲」的意境。

丹蘅沒在意婢女的窺視,她只是抿唇一笑道:「詩邀嗎?儒門一行人,還真是會附庸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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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死的道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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