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相連百里的畫舫間有個白色的身影輕盈靈巧地一路飛掠,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在其中穿梭著。
少年長著一張娃娃臉,銀髮紮成個高馬尾,看起來靈動俏皮,只是細看之下便會發現那雙眼瞳隱隱有著蛇類的影子,膚色也過於白皙,像是……白蛇化成的人形。
白墨收到郁寂岷的召喚后就飛速往他所在的位置趕,最終氣喘吁吁地停在一處房門外,正要推門而入時卻又開始猶豫起來。
依郁寂岷的習慣,他在這時肯定會在外面布個結界,但是這裡卻與旁邊的房間看起來無二。
沒道理啊,通過契約關係感受到的位置一定不會出錯,還是說……已經有人先來一步,碰上了這時候的郁寂岷?
白墨神情一凜,似乎可以想象到誤入房中那倒霉蛋的屍體。
他身形一晃,出於謹慎又重新變回了一條小小的白蛇,貼著門縫滑進了房中。
然而他剛進去,還沒看清狀況,就差點被橫掃而來的鞭影波及,連忙往旁邊一閃才沒被誤傷,但房內那些堆積著的雜物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在暴虐悍然的氣息下紛紛炸裂,碎了一地,還有幾塊木板碎玻璃就砸在他身邊,連帶著房內的牆壁上也裂出了幾道蜿蜒的痕迹,讓人不禁懷疑整個房間下一秒就會轟然倒塌。
在一片塵土飛揚中,澄澈的金色劍光掃蕩而過,成了房中唯一能看清的亮色,一路落到房外續上了此前被強行破開的結界,保證這塊方寸之地此時不會被其他人闖入,同樣的,裡面的人也輕易不能離開這間屋子。
白墨叫苦不迭,在看到金色劍光的剎那他就反應過來定是謝清寒來了,若是他知道對方已經在裡面了,那肯定死也不會踏進這個房間半步!
本來這個時候的主人就已經夠可怕了,再來一個劍尊他怕是今天都不能活著走出這扇門,而且……有劍尊在的話,可比他在自家主人身邊靠譜多了。
但是被謝清寒的結界一封,現在也出不去,幸好現在房內亂成一團,有足夠的空間給他藏匿身形。小小的白蛇鑽進幾塊碎木頭搭成的狹小的間隙中,正好找了一個可以將房中情況一覽無餘的角度。
放在這間庫房中的東西應該是許多年沒有動過了,整間屋子在那兩人的打鬥下煙塵瀰漫,不時還有磅礴劍氣劈來,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或是一鞭子掃過來,把東西抽得稀碎。
白墨面無表情地又往裡縮了縮,只見下一瞬,僅僅離他一寸之外的木頭架子便被金色劍光劈成了一堆齏粉。
在這間屋子徹底報廢前,瀰漫的煙塵終於漸漸落下,白墨趕緊探頭去看他家主人的情況。
雖然白墨已經見過許多次這種狀態下的郁寂岷,但或許是對方這次沒有再穿著一身黑,肩膀處那一大塊被血染紅的素白衣料便顯得格外刺眼,同時還沾了一身的灰,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
他的長鞭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卻仍很不消停地與謝清寒近身過了幾招,出手狠戾,毫不留情,謝清寒一直沒有還手,只看準時機避開郁寂岷的傷口把人按在了地上。
同樣一身白衣的謝清寒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去,一向從容不迫的人破天荒地沾上了一身灰,胸膛劇烈起伏,垂眸盯著身下的青年。
那人被制住后仍不讓人省心,稍不留意就掙脫開來,拉著謝清寒又在地上滾了兩圈,最後再次被謝清寒單手攥住手腕扣在懷中。
郁寂岷掙了兩下,沒睜開,泄憤般狠狠咬上謝清寒的脖頸。
這種狀態下的郁寂岷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動作沒輕沒重的,謝清寒的頸側立時就見了血,有幾縷鮮血順著修長脖頸滑落到交疊的衣領中,染紅了一小塊月白布料。
白墨霎時看得心裡一涼,差點以為下一瞬劍尊就要翻臉了,哪知道被咬的謝清寒卻一動不動,近乎縱容地任青年動作,只是又低聲對懷中人喚了句什麼。
白墨離得有些遠沒聽清,只見那道清瘦的身影像被安撫到了,漸漸平靜下來,又被攬著肩膀低聲哄了幾句,終於渾身一松,在熟悉的懷中昏了過去。
見懷中人閉上眼前眸中的猩紅褪去,又回到了正常的瞳色,謝清寒才悄然鬆了口氣。
他把懷中的青年打橫抱了起來,散去了結界,往屋外走去。
白墨在謝清寒即將經過自己面前時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又往後躲了一點。這可是連正在發瘋的主人都能製得住的人,劍尊大人真是恐怖如斯……
但他定睛看去時,卻又覺得那個冰冷強大的劍尊第一次不像是印象中八風不動的模樣,對方看著懷中人時,那雙垂下的沉靜眼眸中分明掩著幾分自責和心疼。
白墨無聲嘆了口氣,在謝清寒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后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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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舫的拍賣會分為好幾場,雖然上午那場在最後出了點岔子,但接下來的幾場拍賣會仍舊照常進行,所以此時在這艘專門留給客人休息的畫舫上不見幾個人影。
郁寂岷睜眼時就被肩膀上的傷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一時爬都爬不起來。
縮在一旁的小白蛇聽見動靜,連忙躥到郁寂岷手邊,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時才悄悄鬆了口氣。
「主人……你可算是清醒了。」
郁寂岷揉著太陽穴,神情懨懨地應了一聲,問道:「這次有沒有出什麼事?」
「那倒沒有……」白墨說道,「除了與劍尊打了一場……」
看著他主人突然僵硬的動作,白墨同情地繼續補充道:「再咬了劍尊一口外。」
「你說誰?謝清寒?」郁寂岷有些難以置信。
白墨非常未雨綢繆地往後退了一大截,才繼續道:「主人,你這次太突然了,我趕到的時候你已經和劍尊打起來了……」
他覷著郁寂岷的神色,瞭然他主人應該是又給忘了。
白墨確實沒猜錯,郁寂岷的記憶零零碎碎的,依稀只能想起好像確實有道月白身影闖了進來,具體發生了什麼是一概不知。
郁寂岷臉色極為難看地躺了一會兒,突然一掀被子翻身下榻,匆匆披上外袍就往外走。
白墨嫻熟地躲過朝自己砸來的被褥,三兩下跟了上去,非常碎嘴地在郁寂岷耳邊念叨道:「剛才劍尊好像是去找百里舫的人商量什麼,才離開不久,正好趁現在離開。」
「主人我跟你說,劍尊真是太可怕了,你沒醒過來那會兒,他一直沉著臉坐在屋裡,我都不敢靠近,生怕被他發現后就把我做成蛇干。」
「好了。」郁寂岷現在心情亂得很,偏偏還有條碎嘴的蛇在耳邊蒼蠅似的嗡嗡嗡個不停,他腳步不停,捏著蛇尾一把把他揣懷裡,威脅道,「再不閉嘴,我現在就把你做成蛇干。」
白墨:「……」
郁寂岷正準備伸手推門,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一頓,摘下掛在腰間的玉佩,有些猶豫。
雖然說這玉佩可以追蹤定位,但從上次的事情來看,好像也不是那麼精準,應該不礙事……
他最後將玉佩又掛回腰上,決定把這個也一起帶走。
他們的房間被安排在第二層,出了房門后外面空蕩蕩的,郁寂岷放出神識,確認四處無人後,便當機立斷地下樓離開。
然而他才往下走了幾步,倏然眼尖地發現一道月白身影遠遠地往這邊走來。
郁寂岷頓時腳步一頓,利落地折身回到樓上。
白墨不解地從他懷中探出頭來:「主人,怎麼了?」
「謝清寒回來了。」郁寂岷言簡意賅。
白墨大驚:「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現在怎麼辦?」
郁寂岷極為鎮定地在走廊中穿行,推開客房的門,徑直快步走到窗戶旁,一手撐著窗楹,乾脆地……翻身跳了下去。
白墨:「……」
堂堂岐陰城城主,跳窗跑路,真是好出息。
郁寂岷動作輕盈地從另一邊落到了船頭的露台上,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沒有人跟來,便要運起輕功離開。
然而下一瞬,銳利劍氣便裹挾著滲人寒氣呼嘯而來,擦著郁寂岷的發尾打在江面上,平靜的水面霎時炸起幾丈高的波浪,連帶著整艘畫舫都搖晃起來。
郁寂岷:「……」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毫不意外地對上了一雙結滿了寒意的眸子。
兩人間某件心照不宣的事情終於要被戳破,郁寂岷突然理解了那種死到臨頭、破罐破碎的心情,覺得這一瞬特別平靜,他甚至沖著謝清寒笑了笑,開口道:「尊上。」
謝清寒慢慢走到郁寂岷身前,修長挺拔的身影投下來,完全把郁寂岷籠罩其中,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他垂眸問道:「要去哪裡?」
郁寂岷仍是毫不在意地笑道:「尊上,這段時間感謝您的照顧,但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我去哪裡,您又憑什麼管我呢?」
謝清寒聞言,面無表情地盯了郁寂岷半晌,突然點點頭,聲音辨不出喜怒:「好。」
郁寂岷掩在袖中的指尖一蜷,但很快垂下眼,無聲地自嘲一笑。
就停在這裡吧,停在謝清寒還願意認他這個徒弟,停在上次謝清寒說信他的時候,反正……他們終究已經殊途,再繼續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徹底暴露,到時鬧起來……太難看。
他轉過身,就要抬步離開,卻聽身後倏然響起謝清寒的低沉嗓音。
「郁寂岷,你說我憑什麼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