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意
只是雲如皎並沒有留意到那一抹異於旁處的漆黑,又將目光挪向了遠處的天際。
現下正是落日餘暉之時,彩霞將眼前光景塗成了紅紅黃黃一片。
那裡將會有一輪明月冉冉升起。
他深吸了口氣,收回了目光。
又轉頭看向依舊被捆著的阿聞,對熾衍說道:「勞煩陛下,將阿聞鬆了綁吧。既是妖王都說此事與我靈折山無關,便是阿聞也是被冤枉的那個。我們靈折山統共就我們兩人,阿聞日日在我眼皮子下,哪有任何的機會做此事。」
只是他這般說著,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阿聞的身份窘迫,是自己撿回來的。
可自己又何嘗不是被天帝自往生澗拾來的呢?
對於那些天族仙君而言,亦是來路不明的。
熾衍揮揮手,阿聞身上的縛仙索便瞬間被抽去。
阿聞晃了兩下麻木的手臂,又對雲如皎笑道:「星君,我無事了。」
只是這回的笑意,卻怎般都達不到眼底。
雲如皎神色有些恍惚,並沒注意到這一閃即逝的刻意。
江寒酥嘮嘮叨叨的像是個老媽子一樣守在身側,更是沒瞧見。
獨獨於樹上枝間的黑貓,眼眸微微眯起。
神色如炬,卻終是沒有任何的出手。
熾衍見有江寒酥守著,雖是微有擔憂,但也先行離開了。
只是路上卻有大膽的神侍開了口,說道:「陛下,這魔尊也太過大膽了些!他竟敢直呼您的名諱,不過是一條真龍與蛇女所生的孽蛟,也敢這般口出狂言,當真是以下犯上、合該誅之。」
熾衍隨意睨了他一眼道:「你這才是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他本就這魔界的主子,更是我族弟,你這般羞辱他,是在折我的面子。去領罰吧,日後不必在我跟前侍候了。」
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定了這還算得眼的神侍未來之路。
叫一旁的神侍們皆縮了脖子,再不敢又一人妄議江寒酥的身世。
繼而,他又交代了下去,說道:「南海仙君應是有仙靈在體內,總是能追尋到蹤跡的。不必我這些小事都要教誨你們吧?」
神侍們立馬應了聲,如今便是沒有仙靈,他們也得現造了仙靈去尋得南海仙君的蹤跡了。
雲如皎看著關切看著他的江寒酥,和一直立於一旁默默不語的阿聞。
本就不多話,如今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只得安撫道:「我無事了,不若讓我一人待上片刻?」
恰逢那隻喚了墨的小黑貓跑到他的腳邊,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便將墨抱了起來,擱在雙膝上又道:「現下有它陪我,不必憂心。」
他當真有太多太多不明白的事情。
那般積攢在心底,讓他如熬了一鍋漿糊,什麼都拎不清楚。
江寒酥還妄圖說些什麼,阿聞便先應了聲,又擺出了送客的姿勢。
他只有撇撇嘴,出了這小屋去,眼巴巴地往回瞧著。
只他與阿聞更沒個話說,倒乾脆還是回了魔宮去尋些好玩意兒給雲如皎看了。
雲如皎感受著墨的溫度,只是有些晃了神,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墨的毛髮。
他在想他方才之事——
他依稀記得自己是自己好似是想起了什麼,約莫也猜得到是他混亂記憶中關於雲霽月的那一些。
可現下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聽了江寒酥的話語,他卻頓時覺得這事與阿聞有關。
他抬眸望了一眼在窗外仍守著他的阿聞,雖是不敢置信,可如今卻也只能先再觀瞻一番。
只他思及此事,卻是忽而想起了阿聞許許多多的不對勁兒來——
譬如為南海仙君說話,又或是總帶著奇怪目光打量自己。
從前倒不覺得有甚,而如今琢磨著倒是不對味了。
雲如皎的指尖又在墨的身上揉了幾番,只覺得往日里活潑好動的小貓兒,今日倒是聽話乖巧得緊,竟是肯在他的膝頭安眠了。
只他現下要緊的,還是能尋個法子去找回自己的記憶。
那時候便是將他與阿聞隔離開來,而後不論多麼疼痛,他都會挺過去的。
雲如皎深吸了口氣,又喃喃自語道:「若是知曉了這一切的真相,我還有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嗎?」
他自己的身子骨他自己清楚,本就與常人不同。
如今在極寒之地的鬼門關闖了一遭,更是掏空了內里,不過外強中乾罷了。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下,兀自忽略了自己袖間染上的血漬。
只當是並無這回事一般。
他將墨放了下去,眼見著小貓兒自己尋了個舒坦的位置卧下。
扭動了幾下,又將頭埋進了自己的懷中。
而他自己也換了褻衣,揉著墨毛茸茸的腦袋,躺在床榻之上看著樸實的屋頂發怔。
良久,他才又憶起阿聞還一直守在他的窗前。
他又長嘆息道:「阿聞,日後不必這般為我操心勞神了。」
阿聞的聲音平淡中似是摻了三分委屈:「星君是覺得覺得我這人本就來路不明,如今更是身份不清不楚的,平白惹出了許多麻煩來嗎?」
雲如皎一頓,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說道:「你莫要多心,我只是覺得我才是那個不祥之人,在我身邊才是委屈了你。若是你想……我去求天帝……」
阿聞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語說道:「不必,星君,我知曉了。」
良久的靜默后又是:「星君,我不會害您的。這天上地下,哪裡有人會真的捨得傷害您。除了……」
這話說了一半,又藏了一半。
可雲如皎卻覺得他能猜得到是誰。
天上地下。
能傷他的不過顧枕夜罷了。
只是雲如皎又回憶起方才恍惚的記憶。
他即便是忘記了別的一切,可卻還記得那句讓他不要相信所有人的愛意,讓他小心所有人的話語。
他沒有人可信。
甚至連懷中這隻小貓兒,都不敢輕信了。
他嗤笑了一聲。
到了如今,他竟成了那個最不被愛之人。
他兀自笑了笑,只是又輕聲道:「阿聞,回去吧,我不值得。」
到底是一宿不眠夜,雲如皎就這般直勾勾地盯了屋頂一夜。
他未曾挪動地方,更未曾察覺到墨已經偷偷起了床,自己尋了窗戶縫鑽了出去。
雲如皎看著天邊緩起的魚肚白,還是翻身下床。
他隨手拿了件外衫披上,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雖是一夜未睡,卻依舊皎潔明亮,絲毫未曾有半分的憔悴。
只是額角上的紅痕,卻好似比從前更暗淡了幾分。
本是艷紅的顏色,如今卻是褪了許多。
雲如皎頓時心下生疑,坐在銅鏡前便觀瞻了起來——
這是何時的事情?
前幾日他一直心神不寧,竟是未曾察覺。
是因著他想起了許多記憶嗎?
這難道……是封印?
他不由得多想了起來,奮力思索著在從前的記憶碎片中,自己是否也有著這個紅印。
可卻沒甚的印象。
又用了自己那所剩不多的靈力試探著額間的紅痕,卻是沒有半點波動。
所以他當真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了。
他便是又想起江寒酥說過,那畫像上的人不像雲霽月,更像是他。
即便是已經知曉了答案,也要再次湊上前去核實。
果然是沒有的。
可是……江寒酥的話,他又能信幾分?
他如今真是可憐又為難,還需得想個法子去才對。
只是若他肯定了雲霽月未死,那雲霽月定然會有跳下往生澗那等可怖之地,卻能保住性命的法子。
但是這法子……他從未在天界聽聞過,那便只有他們曾一同待過的人間。
他好似記得雲霽月是曾拜入過什麼宗門之下,興許那便是最好的切入點。
只是這事他回憶不起,能委託打聽的唯有江寒酥罷了。
他忽而覺得自己真是又當又立——
一面不信任人家,一面又不可不擺脫著人家。
可他還是提筆書了字條,傳了書信與江寒酥。
江寒酥瞧見他第一次求自己幫忙,險些要化作個原型上天遨遊個兩圈。
自是快又好地將自己收集的所有信息都整理好了。
他本是想傳書信回去的,可不過思量片刻,還是又樂呵呵地上了靈折山。
還沒進門,便先說道:「阿皎,你若是想去人間,我陪你一同去。那裡我可是太熟識了,我帶你去吃南蔭潭的茶點、潞城的小食,還有坪洲府雲和樓里的烤幼豕[1],那可是一口咬下去,噴香流油!」
雲如皎無奈道:「我只是想去我兄長從前待過的地方瞧瞧,興許也能尋找到我從前生活過的蛛絲馬跡,沒有想去嘗遍美食的意思。寒酥,多謝你了。」
江寒酥卻沒氣餒,又是說道:「那與吃食也不影響,找的同時,我便帶你去飽了口福,一舉兩得這般多好!再者說了,那人間我向來熟識,你也能多個嚮導不是?」
見雲如皎一直不曾點頭,江寒酥又破罐破摔般地說道:「你若不同意我跟著,我便私下跟著你,日日拿了那些香噴噴的吃食到你面前晃悠。」
雲如皎無奈他還似是個孩童一般,便微微頷首算作是同意了。
倒是阿聞……他便只得留在靈折山了。
阿聞倒是未曾多言語,為他收拾好了行囊,並囑咐了江寒酥幾句。
說是讓江寒酥保密,可江寒酥轉頭就同雲如皎說了阿聞對他所言——
是讓他若見了雲如皎舊疾發作,便用自己所教的法子即可。
雲如皎不過笑笑,沒有反駁此事,只道:「寒酥,莫要太過憂慮此事。下次若是遇見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其實不過是你們瞧著我痛苦,我自己倒並不覺得,還叫你平白浪費了修為,實則是我的不好。」
這一句話說的委婉,只看江寒酥聽不聽得懂了。
只他與江寒酥一同離了靈折山去后,卻見從繁茂的枝葉中跳出了一隻小黑貓。
腳步輕輕地落在地上,又朝著一旁嘶地哈了口氣。
[1]南蔭潭來自之前的文《穿成反派后發現主角重生了》,潞城來自之前的文《如何正確套路一條龍》,坪洲府來自之前的文《身為渣受的我拿了替身劇本》,給大家回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