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午後,金港公園。
七星俱樂部的訓練賽有兩場,上半場由齊天帶A組,後半場由小七帶B組。
邵煜銘比約定時間提早來了半小時,坐在屬於他的專屬席位。
過了很長時間,他等到小七和久違的小紫出現。亦如初見那般,小紫和它的主人永遠是賽道上最亮眼的明星。
邵煜銘摸出手機,像追星的粉絲那樣拍了好幾段精彩的視頻,拍完還跟身邊的助理感慨,他從小就想這樣,可惜身份不允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助理告訴他,七星明天還有幾場訓練賽,不知道小七會不會參加。
邵煜銘的目光鎖定那輛紫色的摩托車,思考了半分鐘,轉頭對助理說:「什麼意思,小七是俱樂部的負責人,又是重量級的參賽選手,正常來講應該比任何隊友都積極,難不成是因為」
說到這裡,邵煜銘停頓一下,禁不住把事情往壞了想,會不會是小七性格孤僻而受到其他隊友的排擠,一想有這個可能,邵煜銘的心就揪了起來。
他現在心疼小七的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畢竟他們真正接觸的次數很少。
邵煜銘笑道:「我參加過慈善活動,見過聾啞人,他們的交流方式和你完全不同,習慣也不一樣,我不知道你是後天原因,還是有其他隱情,我只是想了解你,沒有惡意。」
還好,贏川沒再手滑的將他拉黑,可是也沒搭理他。
這也是邵煜銘對小七多了幾分憐憫的原因之一,但他不想同情小七,只想愛對方。
等邵煜銘心裡這股衝動的情緒平復下去時,一抬頭,發現B組的訓練賽已經結束,而他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小七的訓練成績,而是慶幸小七沒有翻車。
小七思考了一下,在本子上寫:【你很聰明,擅長觀察別人。】筆尖在紙上點兩下,接著又寫:【是的,我會說話。】
於是他把目光從賽道上移開,找助理要來手機,發了一條微信給贏川。
小七從懷裡掏出筆記本,在上面寫字:【你為什麼這麼問?】
驀然一瞬,邵煜銘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自覺地摸著心口,他的胸膛一片火熱,能感受到裡面翻騰的波瀾。他又想起贏川,那張漂亮的臉縈繞在他腦際,使他產生一種複雜的負罪感,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急迫的想見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邵煜銘眉頭緊鎖著,嘴角也撇向了一邊,好像誰得罪了他似的,「聽著,等會安排一間安靜的休息室,準備一些點心和水果,你邀請小七到那裡去見我。」
邵煜銘微垂眼帘,輕聲說:「小七,你上次跟我說,你是不想露面才會戴著帽子和眼鏡,那你不說話,是不是也是因為你不想說,而不是不會說話?」
十分鐘后,邵煜銘在助理安排的休息室里見到了小七。
邵煜銘打量著他,眸子里閃爍著溫情,親自在果盤裡挑了幾塊切好的水果,在小蝶邊沿放下一個小叉子,然後推到小七面前。
蕭捷是孤兒,跟著他一起混的弟弟們是孤兒,那無疑小七也同樣無父無母。
助理神情隱晦地解釋道:「邵總,這個小七確實很少參加訓練賽,據說是因為他總是情緒失控,經歷過好幾次翻車事故,所以.」
「吃一點水果。」
小七和贏川不一樣,他對小七的關心多過贏川是因為他心裡清楚,贏川是一個不會讓自己受半點傷害的人,可小七身上有種相反的易碎感,表面看似刀槍不入,實則內里非常脆弱。
邵煜銘全神貫注地盯住那抹紫色的影子,表情不似方才那般放鬆,變得嚴謹而深沉,生怕下一秒就看見驚心動魄的翻車場面,整個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他不說話,頭頂的鴨舌帽壓的低低的,不露眼睛也不露臉,留給邵煜銘的只是深深的沉默和難以言表的神秘。
小七一擺手,表示不想吃。
小七脫掉了賽車服,穿上平常的冬裝,外面套了一件長款羽絨服,衣擺寬大,一坐下來幾乎是佔了兩個人的位置。
「好的。」助理答應著,立刻交代工作人員去做準備。
邵煜銘不禁微微皺眉,眼裡滿是困惑,一個人不想露臉他理解,但不願說話著實有點奇怪。
他盯著小七的側面,斟酌著語氣問:「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小七在紙上刷刷寫下一行:【我不想說拙劣的謊言,所以我選擇不回答。】
「好,你不想說就不說。」邵煜銘痛快地答應,同時覺得自己對喜愛的人真是毫無原則。
對贏川是這樣,對小七也是這樣。
可能是跟邵煜銘從小受過的教育和家世有關,像他這樣有能力的人就該無條件去呵護自己愛的人,他像他的父輩,他的父親就是這樣寵愛他的母親。
小七撕掉那頁紙,在空白處重新寫字,寫了一大堆后遞過去給邵煜銘看。
邵煜銘看到這樣的內容:【我不想露面是因為我長相不好,我性格扭曲偶爾發瘋,我不是一個適合長久交往的對象,我的需求以及我的夢想是與眾人相悖,我並不自卑,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同情自己是懦夫乾的勾當,我甚至覺得自己有時是自私和自負的,我愛自己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
這番話讓邵煜銘的表情凝滯很久,隱約明白小七想要傳達的信息。
小七不需要他的憐憫,他的可憐,小七不是他眼中的弱者。
邵煜銘逐漸消化這些信息,看著小七的眼睛里閃著亮光,嘴角也出現了笑容:「小七,我欣賞你,喜歡你,是發自內心的想幫助你,我對你沒有任何與利益相關的目的性,你明白嗎?」
小七搶過筆記本,快速寫字:【你又對我說喜歡,這兩個字對你來說是不是家常便飯?】
「不是,」邵煜銘辯駁,「能讓我喜歡的人很少,這是真的。」
小七略微思索一番,寫道:【娛樂頭條總是有你的花邊新聞,聽說你只和好看的人交朋友,我有必要再提醒你,我長的不好看,甚至是很醜。】
「網上的話不能信,咱們中國有句老話,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長什麼樣子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至於那些娛樂新聞,你可以理解為.」邵煜銘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自己過去的感情史化為一個成語,「逢場作戲。」
小七捏著筆的手加重力道,在本子上重重寫下一些字:【我討厭這個詞,尤其是從咱們男人的嘴裡說出來,有點噁心。】
邵煜銘一時語塞,尷尬地看看別處。
小七繼續寫:【你是成年人,還是一個集團的董事長,交往過男朋友或者約會過對象是很正常的事,要是說沒有才顯得假。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天黑的時候多看看頭上的星空,宇宙那麼大,人類的多巴胺又算得了什麼。】
邵煜銘自成年以來頭一次被人說教,還可能是一個比自己歲數小的人,他有點哭笑不得,但聽得認真,誠摯地認錯:「對,你說的對,是我狹隘了,我有過男朋友,不過單身很久,我只是怕你介意。」
聽他這樣說,小七的情緒緩和不少,寫字沒那麼用力了:【我不介意,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也交往過男朋友,只要大大方方的講出來就沒問題。】
邵煜銘的思路一下子開叉到別的地方去,抱著肩膀不無感慨地說:「咱們這種人是少數存在,想不到這麼有緣,喜歡的賽摩手和我有同樣的愛好,這種幾率多小啊,竟然能讓我碰到。」
小七想了想,撕下一頁紙,寫道:【我今天約你來,是想給你答案。】
邵煜銘趕忙坐正身體,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人,即便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小七把自己寫好的答案遞過去。
邵煜銘看到簡短的三個字:【我拒絕。】
「為什麼?」邵煜銘露出不解又焦急的神色,「小七,加入國際車隊對你來說是好事,你那麼喜歡賽摩,難道就甘心把自己局限於一個狹小的圈子?沒錯,你是獲得了錦標賽的資格,可是大賽高手雲集,你即便再有天賦也需要更好的平台訓練。」
小七沉默不語,臉對著休息室的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邵煜銘再接再厲地勸說:「我知道七星俱樂部是你創立的,你捨不得很正常,但是.」
小七抬起一隻手,打斷他的話,然後慢條斯理地在本子上寫字:【我喜歡賽摩,我愛這項運動,尤其是夜晚,我騎著摩托車穿梭在風裡可以釋放內心的力量,避免我做出其他過激的行為,至於你說的那些並不是我想要的。】
邵煜銘沉吟一聲問:「你想要什麼?」
小七似乎是笑了一下,隨即低頭,寫下遒勁有力的字體:【我的全部野心就是一生自由。】
邵煜銘看著這段話,腦海中莫名浮現一個人的臉,他掀起眼眸,神情專註地直視小七,說:「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小七打手勢:誰?
邵煜銘溫和地說出那個名字:「他叫贏川。」
小七低頭,刷刷寫字,寫的有點快,字體之間顯出幾分八卦的意味:【他是你的什麼人?】
邵煜銘的心陡然發亂,不太想在小七面前聊起贏川。他嘆口氣道:「我曾經的助理。」
小七歪了下頭,寫字:【你喜歡他?】
邵煜銘的心更亂了,試探性地點了一下頭,很快又解釋道:「他是那種任何人見了都會喜歡的人。」末了,又補充一句,「如果你見到他,也會的。」
反正誰也逃不過。邵煜銘用一種把鍋甩出去的眼神看著小七,好像在說:這是天下人都會犯的錯誤,你也不例外。
小七壓了壓帽子,低頭寫:【我不會,我要是喜歡一個人,眼裡就只有他。】
邵煜銘慚愧地嘆口氣,有點無奈。
小七繼續寫字:【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冒昧,可我還是想問。】
邵煜銘說:「你說。」
小七把寫好的字舉到胸`前,透過漆黑的墨鏡,鄭重地看著他:【我和那個叫贏川的人,對你來說誰更重要?】
邵煜銘倍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想不到小七會問出這種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和掉水裡先救誰的意義完全不一樣,他知道小七是在認真提問。
他有預感,如果回答的結果不如人意,他可能就失去小七了。他望著小七隱藏在口罩和墨鏡下的臉,默默地看了好半天,跟隨自己的心意道:「你更重要。」
小七在他心裡是先入為主的存在,極為特別,在遇到贏川之前,他就喜歡上視頻里十分耀眼的賽摩手,他為了認識小七,找人打通關係,雇傭偵探做背景調查,總之一切破壞原則的事他都做了。
只要小七開口,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在回答完那個敏[gǎn]的問題不到五秒,邵煜銘覺得自己有必要補充一些話:「小七,我必須向你坦白,贏川很吸引我,看不見還好,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很難控制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七遲疑片刻,點頭。
邵煜銘露出帶有羞愧的神色:「抱歉,我這樣講肯定會讓你不舒服。」
小七寫:【還好。】
邵煜銘看了之後既輕鬆又悲傷,悲於自己在小七的心裡沒那麼重要。
小七又開始寫字:【那個贏川,他知道我嗎?】
邵煜銘腦子有點疼,輕輕搖了兩下頭。
小七:【你打算告訴他嗎?你認識我這個賽摩手。】
「這需要點時間。」邵煜銘隱晦地笑了笑,別開臉看向門口的位置。這種話他對贏川說不出口,依照贏川的脾氣,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把他揍進醫院,要麼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短暫的沉默過後,兩人身體之間的距離莫名其妙的縮短了。
邵煜銘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小七的身邊,並且伸出手,溫和而堅定地握住小七的手,隔著手套感受彼此的溫度。邵煜銘像一個老朋友,一個大哥哥,一個戀人那樣,親和力十足地對小七說:「我不會放棄的,我希望你再認真考慮考慮,好嗎?」
小七知道他指的是加入國際車隊的事,於是把手抽了出來,藏進大衣的口袋裡。
邵煜銘露出包容的笑:「我期待你的新答案,也期待有一天你會對我摘下口罩,說一句話。」
小七把頭低下,不吱聲,像是睡著了。
邵煜銘從椅子上站起來,拿過外套搭在胳膊上,然後看眼腕錶,「小七,願意跟我出去吃飯嗎?」
小七搖頭。
這在預料之中,邵煜銘並不失望,反而溺寵地笑著:「好,那我先走了,只要你想,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見小七點了兩下頭,邵煜銘才滿意地離開。
休息室的門被關上,小七獨自靜坐一會兒,半晌,他摘掉帽子和口罩,對著天花板吁出一口濁氣。
作為贏川來說,他想把邵煜銘的腿卸了。
只是心裡有另一個聲音提醒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奪走屬於小七的點心。小七是活在黑暗裡的人,為了釋放壓抑的情緒而創造出的影子,是一個喜歡在有風的夜裡穿梭的賽摩手,不願與任何人交談,如同獨行的幽魂。
贏川裹緊羽絨服,慢慢倒在沙發上,將自己縮成一團,陷入漫長的沉睡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