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贏川是聞著味兒走進撞球廳的。
地下室的兩扇玻璃門敞開著,門口擺著暫停營業的牌子。他的幾個好哥哥圍坐在一起,人人一個小馬扎,手裡拿著冰啤酒,正在興緻勃勃邊擼串邊聊天。
他嘴饞,愛吃這類東西,或者是好奇心重,喜歡嘗試一些自己以前沒做過的事,畢竟贏家有專門的食譜,那東西從他出生就有。
什麼食物有營養,什麼食物是垃圾。
什麼東西上不了檯面,什麼東西最上檔次。
什麼書該看,什麼書不該看.
贏川嘴邊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嘲弄自己怎麼又無緣無故想起這些。
「嘿!川兒,來啦。」
齊天最先看見他,沖他揚手,然後是蕭捷和加宥。
贏川跟哥哥們打招呼,徑直往冰櫃走,輕車熟路地從裡面拿出一瓶冰鎮啤酒。
齊天在贏川對面喊話:「你說幹嘛!你個大胃王,提前說就多點幾串,你看看,你看看,這傢伙造的!」
也不用哥哥們太過客套,他拎著啤酒主動坐在蕭捷身邊。
贏川說:「他身上有味兒。」
贏川忙活著把肉從竹籤上擼下來,抽空瞟一眼對面坐著的老五,說句:「我不跟他睡。」
「臭腳丫子味兒。」
「行了行了。」蕭捷哭笑不得地把兩個要掐架的弟弟拉開,「好好吃飯,老五你說話嗓門小點,別總跟小川大呼小叫。」
齊天滿不在乎地「切」了一聲。
加宥用胳膊肘碰贏川,眼含好奇:「為什麼不願意?」
蕭捷讓他少喝點,擔心他的胃會不舒服。
「你現在就打電話給李老闆,」蕭捷遞給贏川一雙乾淨的筷子和一次性食碟,話是對齊天說的,「老五,快點打電話,再要三十羊肉串和拌菜送過來。」
「嗯呢。」齊天答應一聲就翻兜掏手機。
「幹嘛非要說一聲。」贏川拿起就近的烤串就往嘴裡送,不咸不淡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像耍脾氣。
桌子上的每樣菜贏川都吃了點,然後開始喝冰啤酒。
蕭捷側目看他一眼,目光十分溫柔:「來之前怎麼不說一聲。」
蕭捷照他腦袋就來一巴掌:「你再胡說。」
「你可拉倒吧!」齊天作勢要脫鞋,「原來是你造謠我有腳臭,來來來!現在就聞聞,哪臭啦?」
「我?」齊天指著自己,倍感委屈地嘟囔一句,「大哥你就偏心眼。」
他表示無所謂,很放鬆地說:「他們晚上不回來。」
「隨便他們,你開心就好,」蕭捷很有大哥樣,從來不往深了說,「你今晚在這裡多玩一會兒,要是太晚就別回去,可以去你五哥那裡睡。」
加宥笑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什麼味道?」
加宥和蕭捷都笑了。
齊天無語地撇撇嘴,瞪著眼珠看向笑得一臉殘酷的贏川,假模假式的揮揮拳頭。
贏川回敬他一個中指。
——
這天晚上贏川還是沒能留在哥哥們身邊過夜,三哥勸他好幾次,他搖頭說「家裡的阿姨還在」。
蕭捷和加宥出來送他,老五喝太多已經夢周公去了。
三人站在街邊,圍成三角形,不知道誰起的頭,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邵栗暉身上。
「他很少去公司,我見到他的次數不多,邵煜銘也不太管他。」贏川說著,臉上顯出一種特別的神態,有點高傲,有點難以捉摸。
加宥對這個話題的關注點特別高,急忙問:「他平時都去哪?」
贏川想了想說:「能玩的地方,私人會館去的比較頻繁,經常找朋友開派對,至於其他的我還不太清楚。」
加宥聽了,臉上的愁霧更濃了,不無感慨地嘆息:「他的變化真大。」
「畢竟這麼多年了,環境也不一樣。」蕭捷適宜地接過話,身子偏向贏川,換一種更加柔和的語氣說,「小川,聽老五說你是跟在董事長身邊工作,會不會很難做?」
「不難。」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趣事,贏川淺淺地笑開,「倒是他挺難的。」
蕭捷饒有興趣的歪頭:「怎麼說?」
贏川勾著意味深長的笑,半認真半開玩笑:「大哥,我懷疑他有受虐傾向,我這麼折磨他,他竟然不把我調走。」
「哈哈哈」
蕭捷和加宥齊齊笑出聲,兩人往後仰頭的動作都是同步的。
贏川也跟著笑:「我也沒想到會留在董事長身邊,計劃趕不上變化,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行就算了。」加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迴避的眼睛里浮現些許放棄的意味。
「三哥,我已經入職,現在說什麼算了,」贏川聳聳肩膀,「我再找機會,你們倆就別為我操心了。」
「小川,打算什麼時候搬出來?」蕭捷忽然轉移話題,「房子已經幫你裝好了,客廳和你外公那屋都沒動。」
贏川說:「就這兩天。」
加宥插一嘴:「需要搬家說一聲,我跟老五最近都不忙。」
贏川笑道:「就一個行李箱,自己能搞定。」
——
贏川的父母是第二天晚上回到四合院。
夫妻倆稍作休息,養足精神后馬上找贏川出來談話。
兩名大文化人並排坐在沙發上,他們直奔主題,詢問贏川昨晚去了哪裡,為什麼半夜才進家門。
贏川看一眼正在為父親斟茶的阿姨,心裡明白怎麼回事,早有準備地說:「昨晚我一直留在公司加班,臨走的時候董事長突然叫我去跟他應酬,他說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母親望著他的眼神嚴肅而陌生:「喝酒了?」
「喝了一點。」
「什麼酒?」
「紅酒。」
母親不吱聲了,看來這個答案在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丈夫輕拍兩下她的手背,開口道:「贏川已經正式步入社會,有些事是難免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得體,我覺得應該找一位老師,專門培養酒文化。」
妻子正經應道:「好,我來安排。」
「爸,媽。」贏川打斷他們的談話,一下子把注意力吸引過來。他對著夫妻倆微微頷首,「有件事我想爭得你們的同意。」
父親喝了一口茶,問:「什麼事?」
贏川的笑顏剛好控制在合乎禮貌的範圍之內:「為了工作效率,我想搬到望京去住,這樣不僅離公司近,去學校也方便。」
聞言,夫妻倆對視一眼,快速地交換一個眼神。
母親開口道:「這件事我要和你爸爸商量以後才能給你結果。」
贏川一點也不意外:「好的。」
與往常一樣,遇到這種事夫妻倆就會轉移到書房探討,門敞開著,絲毫不怕被人聽見。
贏川隱約聽到他們說「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也不錯」「他現在是董助」「工作時間比較彈性」等等.這樣的廢話。
他不想多聽,直接把自己卧室的門關上,然後自顧自的收拾東西。
暫時能拿走的東西不多,幾套衣服,幾本書,一些沒吃完的零食。
贏川很快收拾妥當,安靜下來后,還是能聽見外面的雜聲,他乾脆把耳麥戴上,點開流行音樂,放鬆身體靠坐在床頭,一邊聽著音律歡快的曲子一邊迎接那孤兒般的失眠。
他面前是一排紅木收納櫃,上面擺著小提琴和老式留聲機,牆上貼著古典名曲的黑膠唱片,他每天早晨睜開眼睛只要一坐起來就能看見它們,看久了,他會莫名的噁心。
在他剛會說話的年紀,他的父母就對他進行貴族教育,書籍的選擇,音樂的選擇,交往的人等;看書必須是名著,接觸的孩子必須有層次,庸俗的孩子是蟑螂。
贏川的整個學生時代,可以說是偏離人群,他看那些同學的距離很遙遠,彷彿隔著一條漫長、曲折、黑暗的道路,他身上烙著永不合群的孤獨印記,直到遇見蕭捷一行人,那種印記才慢慢被擦掉。
監獄里的罪犯是有意識的犯罪后被戴上鐐銬,而他從出生的那天起便戴上了,他想掙脫,想的要瘋了
他並沒有對自己感到失望,在經歷了那麼多失眠之夜與忍辱負重之後,他克服了貪婪與怯懦只為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攥在手中。
——
在夢中打發殘夜。
第二天清晨,大海已歸位,生活還有繼續。
贏川洗漱結束後走出房間,來到餐廳和父母一起享用早餐。
夫妻倆同意了,同意他搬出去,像宣讀判決書似的通知他。
這個答案並不意外,贏川戴了那麼多年的鐐銬,早就把這玩意研究透徹,就連上面細微的擦痕他都能準確找到位置。
「謝謝爸,謝謝媽。」他的語氣比一根孔雀毛還輕。
母親說:「我會給你安排住處。」
贏川抬起臉,從容不迫地看著他們,「我已經有住處了。」
母親當即變臉,露出質疑和不悅的神色。
贏川接著上句說:「公司安排的,我畢竟是董事長助理,工作時間充滿不確定性。」
一聽是公司的意思,母親臉色稍微轉好。
父親放下ipad,端起早茶抿一口,聲音不高不低:「早知道就不賣你外公的房子了,望京以前不怎麼樣,近些年發展的不錯,很多名企都選擇在那邊安營紮寨,如果沒記錯,瑞升集團總部也是從國貿遷移過去的。」
贏川默默地吃著早餐,沒搭茬。
他想起小時候,總能聽到爺爺奶奶拿這種事貶低外公,大概意思是沾了皇城光的鄉下人。
爺爺還專門向他普及:知道為什麼叫望京嗎?就是望著京城。
就算被瞧不起,他的媽媽和婆家的關係卻很要好,因為他們是志同道合的人。
聊起這方面,他的父親突然問:「房子賣給誰了?」
母親思索了一瞬,對於不重要的事她向來不會浪費頭腦和時間,比較敷衍地回道:」交給經紀人和律師處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