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日,鍾明赫睡得迷迷糊糊地醒來,李公公已經出去了,他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在床上嗅了半天,終於發現香味來自於自己的手,他聞了聞,是桂花的味道。
還以為是自己昨天偷吃糖糕沒把手洗乾淨呢,於是舔了一口,苦得他整張臉都皺巴了起來,恨不得把手都給鋸了。
忽然他看見床邊放了一個小瓷罐,打開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
他見過這個小瓷罐的,從前周子濟送來一個類似的,好像能夠治爛瘡,可是李公公不讓他用,說周子濟狼子野心不懷好意,他的東西用不得,於是就擱置了,真的一次都沒有用過。
這次也不例外,鍾明赫將小瓷罐隨手放進了床頭櫃里。
「殿下殿下!瞧奴才帶了什麼來。」李德力懷裡揣著一個小碟子,小心翼翼地護著。
鍾明赫頓時眼前一亮,將小瓷罐完全拋在了頭腦,鞋子都沒穿就跑下了床,「桂花糖糕!」
他抓了一塊直接就往嘴裡塞,滿足地眼睛都笑彎了。
李德力看著自家殿下吃得歡喜的模樣,自己心裡也是甜絲絲的高興,他家殿下最愛吃桂花糖糕了,可惜他們府里窮,根本買不起,只能去各個大大小小的宴會上蹭來吃。
可那些人瞧不起殿下,就連席面都比旁人小一些,能分到的點心更是少之又少,就不要說是桂花糖糕了。
鍾明赫狼吞虎咽著,李德力生怕他噎著,早就備好了一杯茶水,鍾明赫邊吃糕點邊喝茶,兩條腿歡快地晃蕩著。
「殿下,你看,這是襖子,還有披肩,裘衣,狐狸毛的裘衣,暖和的不行……」李德力一一將人送來的衣裳展示給鍾明赫看,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好看又厚實的衣服呢,可惜自家主子眼裡滿滿的都是吃的。
李德力嘆了一聲氣,怕自家主子凍著,於是一一給他穿上。
小殿下是他一手養大的,雖說自己在小殿下兩歲的時候才到他身邊,但跟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區別,照顧起來也可謂是得心應手,不一會兒就給他穿好了。
從裡衣到外面的小襖,再戴上一條灰藍色的毛領,活脫脫一個貴氣的小公子。
鍾明赫隨了安妃的長相,如畫的眉眼,小而挺翹的鼻子,一張柔和的鵝蛋臉兒,卻不顯女氣。
雖然他沒見過安妃,但府里掛著安妃娘娘的畫像,畫像與真人也是沒什麼分別的。
本就漂漂亮亮的小男孩,一經打扮更是好看,李德力很是滿意自己的傑作,嘖嘖稱讚,「我家殿下真是好看!」
「嘿嘿。」聽到別人誇自己,鍾明赫心裡高興地不行,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公公,咱們還需要裝傻嗎?」
這些年為了能夠自保,李公公讓他裝傻瓜,說只有這樣才能有房子住,有東西吃,可現在他要做皇帝了,沒人敢欺負他了,他還要裝傻瓜嗎?
李德力愣了愣,心道:不用裝,你就是一個小傻瓜啊。
不過這話李德力不會當著自家殿下的面說出來,太傷人自尊心了,於是道:「當然了,那些人都是很可怕的,特別是攝政王,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要是惹了他不高興,是會被揪掉腦袋的,哪怕是有『皇帝』的身份都不行,不過他們是不會和傻子計較的。」
他聽人說,攝政王是想找個傀儡當皇帝,使自己操控朝堂時顯得名正言順一些,那他必然不會真的傷害鍾明赫,但前提是鍾明赫真的傻。
「所以以後看見攝政王,說話要小心一些,若是能離得遠遠的就更好了。」李德力千叮嚀萬囑咐著。
鍾明赫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午後,鍾明赫又吃了兩個肘子,抱著個湯婆子躺在小院兒裡邊曬太陽邊消食兒。
忽然一個人影遮住了他的陽光。
鍾明赫不滿地睜開了眼睛,就對上了周子濟的眼神,嚇得他從搖椅上滾了下去,屁股蹲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他差點兒飆出了眼淚。
周子濟伸手要把人拉起來,可人先一步麻溜地爬了起來,一臉警惕地望著他。
「摔疼沒有?」周子濟輕聲細語道。
儘管周子濟讓自己顯得很是溫柔,可是在鍾明赫眼中,周子濟就是個拐賣小孩兒的大灰狼,對他的警惕感一點兒都沒少,他搖了搖頭,「沒有。」
周子濟環顧了一下四周,擰著眉頭,「身邊怎麼也沒個人伺候?」
「他們,走來走去,吵。」鍾明赫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那也不能一個人都不留,李德力呢,還有另外一個小太監和小侍衛,他們怎麼也不好好跟著你。」
「公公去煮消食湯了,小源在御花園裡給我採花,趙越回府給我拿小金魚了。」鍾明赫老老實實地回答。
周子濟一下子抓住了重點,眼睛都笑彎了,「你很喜歡小金魚?」
「喜歡呀,它很可愛噠!」
立帝的旨意來的太匆忙了,他們根本沒有準備,好多東西都沒有拿過來,雖然周子濟派了人前去,但李德力不放心,就讓趙越也跟著一起去了,特別囑咐,殿下的小被子小娃娃一定要親手拿來,那些是貼身的東西,不能給別人碰。
「我在這個院子里給你多養幾條,好不好?」周子濟趁著和鍾明赫說話間又往前靠近了幾步。
鍾明赫擰了一下漂亮的眉毛,搖了搖頭,「不要不要,小金魚是獨一無二的,我只喜歡小金魚。」
旁的東西哪有他的小金魚好,他只要小金魚。
見人不想要,周子濟也不強求,能和他這也單獨待在一起已經是最好的了。
他知道自己存著那種別樣的小心思,鍾明赫又單純可愛地很,實在是不想把人給嚇著,所以用著和小孩兒說話的方式跟他說話,可幾個來回下來,也沒什麼話好說了,忽然眼神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鍾明赫感覺坐立不安,為什麼這麼久了,周子濟還不離開,老是盯著自己做什麼?
「手上的傷怎麼樣?」周子濟忽然問道。
「什麼傷?」
周子濟伸出手,想要掀開鍾明赫的袖子,可他還沒有碰上他的手,他就猶如過電一般退開了許多,頓時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每到天氣寒冷之時,鍾明赫的手上就會起瘡,塗了許多藥膏都沒有用,一雙白皙的小手腫的跟蘿蔔一樣,有時候還會化膿,可怕地很,後來好不容易結痂了,但在宴會上有人摸他的手,還噁心地扣掉了他的傷疤,長長的指甲就戳在他的瘡里,很痛。
鍾明赫以為周子濟要扣自己的爛瘡,不讓他摸自己的手,甚至立刻就滾出了眼淚。
周子濟的手頓在半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口。」
饒是見慣了血流成河的慘景的周子濟,在看見小可憐兒「嘩嘩」落下的淚水時,也顯得手足無措著。
鍾明赫的眼睛哭得通紅,小鼻子一擤一擤的。
小模樣很可愛,也叫人手足無措。
周子濟實在沒法了,讓他上戰場殺敵行,可讓他哄人萬萬不行的,也不知道該從何哄起,最後就丟下一句:「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就落荒而逃了。
見人走後,鍾明赫一下子止住了淚水,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鬆了一口氣,沒由來的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這法子百試百靈,公公說,若是有人欺負他就哭,別人一見著他哭了,就會覺得沒趣兒,然而就不欺負他了。
從前被人欺負的時候,他都是這麼乾的,沒想到對周子濟也同樣適用。
嘿,好像找到了一個好玩的事兒。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鍾明赫被一眾太監宮女們裝扮著,燙金色的袞服,金光閃閃的冕冠,和田碧玉的玉佩……諸多無價之寶堆砌在他身上。
若是忽略一副懵懂的表情,真像一位真正的帝王。
有周子濟的維護,登基大典舉行地十分順利,夜間又開了宴席。
鍾明赫最喜歡吃席了,因為能夠吃到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水晶糕、八珍鴨、油炸小黃魚……都是他從來沒有吃過、又好看又香香的東西,一吃就停不下來,可是公公交代過不能吃,要維持一個帝王的尊貴。
於是他昂著頭,十分有骨氣地不看事物一眼,可是不斷滾動的小喉結還是落在了周子濟的眼中。
「可以吃的。」周子濟在一旁小聲地提醒著。
鍾明赫搖了搖頭,公公叮囑過,不能吃,他不吃。
周子濟繼續道:「那就喝點果蜜,味道不錯的,已經讓人溫了溫,不會涼肚子。」
公公沒說不可以喝果蜜,於是鍾明赫舔了舔嘴唇嘗了一小口,忽然眼前一亮,又喝了一大口。
周子濟見他舔唇又好滿足的小模樣,不禁翹了翹嘴唇。
萬年陰冷的攝政王居然露出了一個吃小孩的笑容,駭得底下的一眾大臣喝酒喝到一半嗆了一大口。
好喝的一瓶果蜜很快就見底了,鍾明赫砸吧了一下嘴巴,還有一些意猶未盡,於是眨巴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李德力,示意他自己還想喝。
李德力怕他喝多了肚子漲,但這是攝政王允許的,他也不能說什麼,就又讓人去準備了。
鍾明赫興緻沖沖地喝著新的果蜜,剛喝了一口就感覺有一點不對勁。
這個果蜜的味道比之前那個淡了一些,又多了一種令人飄飄然的感覺,不過也很好吃,還有一點點上頭。
鍾明赫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越喝越起勁兒,不一會兒這個也喝完了,喝得肚子飽飽的,什麼都吃不下了。
整個宴席不需要他說什麼,全權由周子濟代勞,他只要坐著就行了,在一杯接著一杯喝果蜜的時候,宴席就已經接近尾聲了。
被人擺布了一天的鐘明赫此時也困了,若是放在平時,這個時辰他早就睡了。
得了攝政王首肯的李德力扶著自家小主子下去了。
而周子濟還要忙著善後。
李德力親自扶著他,身邊跟著小源和趙越,後頭還有一堆太監宮女。
「公公……」鍾明赫喃喃地喚了一聲。
「唉,怎麼了?陛下,哪兒不舒服啊?」李德力把他被寒風吹歪的毛領理了理,心疼道。
鍾明赫迷茫地看了李公公一眼,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
明明喝的是果蜜啊,可是他為什麼感覺自己整個人暈乎乎的啊,就連路都走不穩呢。
鍾明赫呆愣了許久,身邊跟著的一眾人都等著他開口說話,然而他的話又叫人略略有些無語。
「我餓了,想吃水晶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