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傍晚時分，太陽堪堪落下，漆黑的巫師塔像一把劍一樣穿過層層烏雲，直插天空。頂樓天台之上，矗立著一個身披黑袍的青年女子。
青年女子身高並不算高，看起來有些嬌小。
「瑞拉閣下。」
那女子轉過頭來，看著門邊那個與自己穿著相同的中年男人，略微頷首：「不知安瀾閣下有何指教。」
兩人雖然年歲差出不少，但身上巫師袍的規制卻是一模一樣，昭示著二人在巫師乃至整個帝國中的地位都是分庭抗禮。
安瀾上前一步，卻並沒有要走過去的意思：「明日投票，我想了解一下瑞拉閣下的意思。」
瑞拉眯起眼睛，她能感受到門后樓梯連廊內站了十多個巫師，估計都是安瀾的人。她嗤笑一聲：「按照規矩，投票前是禁止相互串通的……說到底，我的意思，安瀾閣下不是早就明白了嗎？」
安瀾開口：「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
瑞拉瞥了他一眼：「我覺得沒有必要浪費時間。」
瞬間急促腳步聲響起，十多個巫師齊齊邁上天台，將瑞拉圍堵在天台一角。因為心中瞭然，所以瑞拉並不慌張，只是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人。
安瀾輕蔑一笑：「現在可以談談了嗎？」
瑞拉瞥了一眼那些戰備狀態的巫師：「就這？」
圍堵的巫師們戰慄了幾分。瑞拉的法力遠在他們這些中級巫師之上，也只有安瀾這樣級別的巫師才能勉強和她對等。這些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
安瀾卻並不慌張，只道：「他們或許不頂用，但是瑞拉閣下，巫師塔背後就是深淵森林。」
深淵森林妖物魔獸叢生，是令整個戴蘇瓦爾帝國聞風喪膽的存在。巫師塔常年鎮守於此，將其與帝國阻隔開來。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巫師在帝國內有能與皇室和內閣相匹敵的地位。
若是瑞拉不按照他們的意思來，不聽他們的所謂「建議」，他們便會把瑞拉推下高塔，讓她落入深淵森林。這就是瑞拉目前的狀況。
但即便是深淵森林，也並不意味著瑞拉就會惶恐。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掌權巫師，若是什麼都應付不了，那也不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了。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安瀾繼續道：「瑞拉閣下，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今日是惡魔日。」
惡魔日，顧名思義，就是惡魔現世、光臨人間的日子。在這一天惡魔將會在深淵森林的城堡內徹夜狂歡，一切擅自闖入其中的外來者勢必要承受惡魔的怒火。饒是妖物魔獸不能叫瑞拉看上，但有惡魔在那可就不一樣了。
瑞拉終於笑了出來：「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安瀾也笑：「只要瑞拉閣下拒絕讓女性皇室成員獲得繼承權，我們自然不會……」
「然後讓伊洛那個廢物繼位，做帝國的新皇？」瑞拉活動了一下肩頸，跳上欄杆，「我與你沒有什麼好談的。」
話音剛落，一群巫師一擁而上。相比起通過鬥法打敗一個掌權巫師，只是把人推下天台可就容易多了，顯然眾人都是這個想法。然而他們到底是低估了瑞拉的實力，她抬手一推一拉，借力把衝上來的人都掀了下去，轉眼間只剩下了安瀾一個人。
大約安瀾也是急了眼了，他抬手召出術式，巨大的冰凌自他手中生長，突然出現在瑞拉面前，試圖將瑞拉往下推去。
安瀾這樣貿然出手，必然會留下法術痕迹。為了殺死政敵甚至不知道掩蓋法術痕迹了，這一點確實有些出乎瑞拉的意料。但是她怎麼可能乖乖掉下去呢？只見她一把扯住了安瀾的冰凌術式，將另一頭鏈接著的安瀾一起拽了下來。
「有人掉下來了——」
瑞拉聽見巫師塔內有人這麼喊著。她猛地轉過身來，拉扯住即將貫穿身體的樹杈。在極速的下墜之中，她的手掌被粗糲的樹榦劃出了無數道血痕，最終硬是停住了墜落。其他巫師或被樹枝刺穿，或摔得四分五裂，已經稀稀拉拉的全都慘不忍睹地死了。一抬頭，安瀾還掛在樹上，對著瑞拉怒目而視。
這老男人還沒死呢。瑞拉不屑地拍了拍手，脫掉被樹枝勾纏住的斗篷，準備站起身來再和他殺個你死我活。然而當她撐著地面時，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居然使不上力。
「……」
身體沒有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動作，這讓瑞拉不得不低頭看向自己變形的不像樣的雙腿。
「哈哈哈哈哈哈……你腿斷了吧？簡直是天助我也！」安瀾獰笑著跳了過來。瑞拉「嘁」了一聲，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眼看著安瀾就要動手時，他忽然跪在了地上。
瑞拉渾身戰慄，也癱倒在地。
怎麼會突然動不了了？
一陣窸窸窣窣聲傳來，瑞拉知道大約是妖物和魔獸將他們包圍了。倘若他們再不能爬起來做點什麼，那麼他們就真得變成這些野獸的盤中餐了。
「是……是惡魔……是惡魔……」
安瀾驚悚的呼喊讓瑞拉想起來今天是惡魔日，現在也不過是惡魔現世后自身的威壓帶來的效果。難怪巫師祖上就流傳了惡魔日禁止靠近深淵森林的叮囑。瑞拉翻了個白眼，他叫的這麼大聲，是怕自己不會被發現嗎？
安瀾在地上艱難地蠕動了一下，雖然站不起來，但也能爬著稍微挪動一下位置。當然斷了雙腿的瑞拉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除了原地等死之外沒有任何出路。
安瀾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瑞拉，又看了看周圍若隱若現的獸群，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他抓起了地上瑞拉的頭髮，一把將她丟了出去：「就辛苦你幫我斷後——」
瑞拉沒有罵他無恥，畢竟她不太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把口舌浪費在無用的人身上。她嘆了一口氣，合上了雙眼。
但是撕咬的劇痛沒有像想象中那般襲來。
瑞拉定了定神，驚奇的發現周圍的野獸都退到了一邊，很是溫順地趴在地上。
火紅的長裙包裹住纖長的身軀，烏黑的長發隨風飛舞。華麗的金銀硃翠相互碰撞，叮噹作響。當那張有幾分東方骨相的白皙面容落入瑞拉的視野之中時，她甚至感受到自己心臟一瞬間的停跳。
那樣囂張的明艷讓死氣沉沉的森林都有了幾分色彩，進入黃昏而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也有了一剎那的明亮。
她看到了這世間最魅惑眾生的存在——惡魔。
那雙水晶似的煙波流轉的雙眸終於也發現了她的存在，二人四目相對，緊接著一個嬌俏嫵媚的聲音似山泉流水般響徹山林——
「啊呀，有小野貓進來了呢。」
她慢慢靠近過來，語氣中帶有一絲疑惑：「你的腿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瑞拉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她看到惡魔直起了腰，向遠處眺望著什麼，爾後微微蹙眉：「怎麼還有一隻癩□□？」
她重新看向瑞拉：「是那隻癩□□讓你變成這樣的嗎？」
惡魔的聲音頗具有蠱惑力，豐富的經驗告訴瑞拉麵對惡魔最好不要開口。但是鬼使神差的，她的喉嚨竟然擠出了一個字回應了惡魔：「嗯。」
此時此刻的安瀾正以一種詭異而可笑的姿勢快速地向前爬行著。一邊逃亡著，他的腦中還近乎癲狂地慶幸著：只要能離開深淵森林，回到巫師塔，那計劃就算成功了！沒有瑞拉，選票一定是他們這一派多……
頭頂突然一緊，安瀾看到自己離開了地面。
「……哎？」
一轉頭，他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眸。
帝國從來沒有黑眼珠的人。
那眼前這個肌膚勝雪，黑髮黑瞳的人就只能是……
安瀾整個人毛骨悚然，張口結舌：「惡……惡魔……」
「咔」的一聲，一陣劇痛從身下大腿根處傳來。安瀾看著一條腿被丟到了獸群之中，引得一群魔獸蜂擁而上爭相撕咬，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一條腿已經被旁邊的惡魔給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
惡魔掰住了他的另一條腿，剛擰下來就聞到了一股子騷味兒。她「嘖」了一聲，嘲諷似的在他耳邊低語：「嚇尿了？」
安瀾渾身戰慄，白眼一翻，馬上就要昏過去時又被手掌處的劇痛給強行喚醒。惡魔陰惻惻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想借刀殺人？你好大的膽子。」
「不……不……」
他哆嗦著想要為自己開脫，但是一個完整的詞都說不出來，只能在劇痛之中任由惡魔拆下自己的四肢，然後丟給四面八方的妖魔。
惡魔拎著剩下的一根人棍，笑得滿懷惡意：「地上的都喂的差不多了，天上的也得照顧到才行。」
說罷，她將剩下的安瀾拋入空中。只見他像一隻皮球一樣高高飛起，超出了森林茂密的樹冠，然後被聚集過來的無數飛禽撕扯，落下一片血雨。
瑞拉愣愣地看著天上逐漸消失不見的安瀾，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一臉血。
在安瀾的慘叫聲中，他的身體被啄食乾淨。隨著慘叫的漸漸消失，他的頭骨和脊柱也掉了下來，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瑞拉抬起頭來，看著美麗而殘忍的惡魔向自己徐徐走來。而那些腥紅的雨滴自動避開了惡魔的身體，為她讓出一條路來。
自己也會像安瀾一樣，被惡魔徒手殺死嗎？
奇怪的是，惡魔只是在她身側蹲下，轉頭四處張望著。緊接著她裝模作樣地喊了兩聲：「誰掉了個小女巫啊？有人丟了個小女巫嗎？」
瑞拉：「……」
這是在幹什麼？
惡魔繼續：「有人要這個小女巫嗎？沒人要我就撿回家了哦！」
說罷，她將地上的瑞拉撿了起來，抱在懷中，一步一步向著山頂的城堡走去。
黑色的捲髮掃在瑞拉的臉上，昏迷之前，她聞到了惡魔身上濃郁的玫瑰花香中，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