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二合一) 厲醫生這麼風趣……
厲江籬的突然出現是嚴晴舒沒有預料到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哭的這個片段肯定會被剪進某一期節目里,等播出了,所有人都會知道,哦,嚴晴舒那天表現得很差勁,因為受了一點委屈就在路邊哇哇大哭。
但人的情緒是忍不住的,她在騎車的時候一直不斷地在腦海里回想那個人說的每一句話,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想哭。
加上今天精神狀態本來就不好,又碰上打擊,她整個人都有些崩潰。
於是忍無可忍地停車,關了麥克風就坐在路邊哭。
誰知道偏偏厲江籬會路過,他不僅路過,他還看見她了,停車走了過來。
還要問她:「嚴老師這麼容易掉金豆豆啊?」
嚴晴舒知道有句話是說沒有人會對別人的苦難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但是……
她忍不住抬頭,眯著眼去看厲江籬,只覺得他的臉孔模模糊糊的,好像她的世界也變得模糊起來。
厲江籬轉身從車裡拿出一盒抽紙,抽了兩張遞給她,笑著道:「擦擦吧,省得到時候看節目會後悔。」
嚴晴舒哼了聲,吸吸鼻子,接過紙巾在臉上一通亂抹。
眼淚擦掉以後,世界又變得清晰起來,連帶著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她都能看清楚了。
「你知道什麼,我忍了很久的。」她忍不住嘟囔道。
厲江籬笑笑,問她:「剛才你的隨行導演說,是你去送外賣,客戶罵你了,你才哭的,我方不方便問問,客戶是怎麼罵你的?」
嚴晴舒嘴巴扁了一下,說:「她一直說我沒有時間概念,送超時了,我給她解釋,是店裡單太多所以做得慢,而且還堵車,我一直跟她道歉說對不起……我說給她熱一下她也不要……我說你怎麼不直接去店裡吃呢,她就說我是在教她做事……」
她說一會兒停一下,將剛才那位客人對她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複述給厲江籬聽。
在說到那句「直接找個看得上你的男人嫁了在家當嬌妻多好」時,她停頓了幾次,才終於把這句話說完。
厲江籬在她旁邊坐下,在她說話的時候,到手撐著臉轉頭去看她,敏銳地捕捉到她在說這句話時臉上急劇變化的神情。
「我現在開始期待你們這檔節目了。」他忽然說。
嚴晴舒沒說完的話瞬間被他打斷,愣了一下,有些納悶地轉過頭看向他。
「……為什麼?」
「你看起來很沉浸在這個角色里,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外賣員,而不是在體驗職業。」
厲江籬笑笑,「只有真的將自己當做外賣員,才會覺得這種話會罵到自己。」
「她說她跟你不一樣,她沒胃口吃冷了的外賣,因為她高人一等,而你只是一個打工的窮人,你活得糙,可以有胃口吃冷了的飯菜,是這個意思吧?」
「可是事實卻是,如果以誰的職業更光鮮亮麗,以誰賺得多來論社會地位,真正的你是比她好得多的,你一部戲的片酬甚至可能就是她半輩子的工資,你甚至可以不吃外賣,直接招一個廚師不好嗎?你……」
「不是這樣的。」嚴晴舒聽到這裡,連忙打斷他的話,「我的片酬不高的,跟有流量能扛收視的演員沒法比,而且……我也吃外賣的,怎麼可能請一個廚師跟著,最多……」
她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助理確實是有營養師證的,她負責管著我的飲食。」
厲江籬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失笑,「抱歉,我說得有點誇張了,但是……」
嚴晴舒聽到這個但是,下意識地挺了挺背。
「但是理是這個理,沒錯吧?」厲江籬笑笑,「所以你哭什麼呢?她根本就罵的不是你,而且她罵人,丟臉的人是她,被大家知道沒素質的也是她,你根本不用在意。」
他甚至直接提到了那句讓她臉色變化最大的話,「至於什麼嬌妻,人家誇你呢,你難受什麼?」
嚴晴舒聽到這句話,眼睛一瞪,反駁得那叫一個不假思索:「你少騙我,這明明是罵人的詞,怎麼就是誇我了?你這是顛倒黑白!」
她一對好看的柳葉眼此時瞪得大大的,盛滿了譴責,像是見到活騙子似的。
厲江籬看著她在路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雙眼,忽然間想起家裡的白貓,他答應給它雞蛋又忘了的時候,它會坐在他面前,就用這樣無聲譴責的目光眼巴巴地望著他,透著存在感十足的委屈。
心裡一軟,又覺得像被什麼從心尖的柔軟處拂過。
他又想起小時候家裡殺公雞,母親會留下最漂亮的一根羽毛,洗乾淨晾乾,拿來搔他的腳板心,痒痒的,可是那種感覺會一直記一直記。
「我真的沒有騙你。」他回過神笑著解釋,「你先看嬌字,《廣韻》里說,『嬌,女字,亦態』,意思是柔嫩的,年輕的,《新華字典》里也說,嬌指年輕女子,是對美女的稱謂,妻就是妻子對不對,合起來就是年輕貌美的妻子,是不是這樣?」
嚴晴舒覺得他在胡說八道,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連字典都搬出來了,說的頭頭是道,這讓她連想反駁都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她目光閃爍地囁嚅道:「可是……」
「別可是了。」厲江籬一口打斷她剛起了個頭的話,「人家誇你年輕貌美,為什麼不高興?不過……」
他用食指蹭了蹭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居然說你已經結婚了,這不是污衊誹謗么,要不你讓經紀人找律師給她發個律師函吧,告她侵犯你名譽權,穩贏的。」
嚴晴舒聽到這裡就被他逗樂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這回是真的確定他是在逗她了。
她忍不住抗議:「我正難受呢,你怎麼這麼逗我。」
「是啊,我逗逗你。」厲江籬點點頭,大方地承認了,還問她,「高興點了么,沒那麼難過了吧?」
嚴晴舒抿著嘴點點頭,把臉貼在膝頭,扭頭看著他,小聲道:「我就是覺得委屈,我已經道歉了,她怎麼還不依不饒的,我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
「那是因為你一直都沒有體會過底層的生活。」厲江籬笑著看她,目光與語氣都溫和,帶著春風一般的暖意,但說出的話卻如同涼水一般現實,「沒有退路的人是沒有資格覺得委屈的。」
嚴晴舒哇了聲,「你是怎麼說得出這麼殘忍的話的?」
厲江籬笑笑,對她的問題不置可否,「殘忍嗎?這就是生活的真相,當我需要從這個人那裡得到什麼東西,需要到將它凌駕於我的尊嚴之上時,我就會將這份委屈全都咽下去,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會受委屈,你也受過吧?比如在片場的時候?」
嚴晴舒嘆氣:「這麼說的話,今天挨罵也是工作中受到的氣咯,畢竟是在拍節目的時候嘛。」
「對嘛,你想想你拿的節目費,你又不是真的外賣員,那麼真情實感地為她罵外賣員的話傷心做什麼?她沒素質,與你無關,罵也不是罵你。」
厲江籬笑眯眯的,將話題又饒了回來,翻來覆去只有一個論點,跟你沒關係沒必要難過。
嚴晴舒忍不住又笑起來,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又鑽牛角尖了。」
「沒辦法,誰叫你苗條呢,你看看我這種胖的,想鑽都鑽不進去。」厲江籬調侃道。
嚴晴舒望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她問道:「厲醫生,你工作中有挨過罵嗎?不是你上級,就是……你的工作對象。」
「怎麼可能沒有,醫生護士被罵的多了去了。」厲江籬失笑,「不說遠的,上周我還挨了一頓呲呢。」
是有個很年輕的女病人,二十六歲,外地人,在當地確診了肺腺癌,為了更好地治療來容城,父母陪著的。因為本院不承認他們當地醫院的病理結果,所以要重新做個穿刺取病理,原本是厲江籬來做,但剛準備好,患者的父母不同意了,強烈要求換個醫生。
問為什麼,就說是厲江籬太年輕了,一看就沒什麼經驗,操作肯定不熟練,他們家女兒已經很脆弱了,他們不想她再多受苦。
厲江籬又不可能把其他病人的病歷搬過來跟他解釋我已經做過很多了可以的,勸不通之後只能叫來鄧崇。
「大師兄來得很爽快,一來就說,啊我們厲博士確實還很年輕,你們的顧慮我能理解,這樣吧,讓厲博士給我做助手,搞快點,一會兒有台肺癌的手術還等著厲博士去開台呢。」
他學著鄧崇的語氣,一副厲博士很牛逼你們都小看他了的姿態,說完吐槽道:「可不就等著我去開台么,助手打頭陣把不重要的步驟先做了,主刀一來立刻上台做最重要的部分,差不多了主任就會進來看一眼,不管多順利,主任都會動一刀,很可能就是剪個線頭,他拍拍手下去了,我們就看情況準備收尾了。」
嚴晴舒好奇:「為什麼呀?手術順利,為什麼主任還要去呢?」
「這是他的習慣,外人看來這個動作沒必要得很,手術都做完了你才來,來幹嘛?就為了那點手術費?但是我們自己人知道,這是主任在告訴大家,這手術他上過了,所以手術記錄上也要寫他的名字,如果病人出了什麼問題,他作為科室主任要擔責。這不僅是他作為科室主任的擔當,也是他對我們這些弟子的愛護。」
厲江籬頓了頓,又感慨:「受委屈總是常有的,但理解我們,關心我們的人總是更多,所以我從來不會因為那些不好的話難受,說白了,不值得。」
「那是厲醫生你看得開,心寬似海。」嚴晴舒忍不住吐槽道。
厲江籬還是笑笑,「大概是吧。」
路燈的光是暖黃色調的,籠罩在他身上,莫名多了幾分暖意,在他眼角輕輕地跳躍著,照得他的眼睛閃爍出明亮的光。
她忽然想起那次他們義診,她和他相逢在路邊的咖啡廳,聊了一會兒后他離開時,他在門口碰到橫衝直撞過來的小孩,特地蹲下去扶住孩子,將他交還給他的媽媽。
那樣耐心細緻,沉穩又從容,就像……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白皙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背浮起淡淡的青筋,這是一雙外科醫生救死扶傷的手,也是一雙兼具力量感和美感的手。
嚴晴舒只覺得自己心裡一動,忽然問道:「厲醫生這麼風趣又體貼,怎麼會到現在還是單身?」
厲江籬微微一愣,旋即笑起來,「可能是還沒人發現我這顆滄海遺珠吧,再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啊。」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別燈下黑,「嚴小姐不也一樣么,年輕貌美,還能掙大錢,也只是一個人,當然了,我知道,你這是自己不想找。」
嚴晴舒眨眨眼睛:「這是字面意思的誇獎吧?跟那個嬌妻的『誇獎』不一樣吧?」
厲江籬嘖了一下,說她會記仇,又忍不住好奇:「所以你為什麼不談戀愛呢?大好青春,不談戀愛多可惜。」
「沒時間啊,也覺得沒意思,男人就那樣,誰知道是人是鬼。」
她嘟囔完,撇撇嘴,哼了聲。
厲江籬眉頭一挑,「這是有故事?說說,放心,我不拿你的料去賣錢。」
嚴晴舒直起腰,叉著腰瞪他:「你敢,讓我爸給你穿小鞋!」
奶凶的模樣看起來跟大雪小雪更像了,厲江籬忍不住直接笑出聲來。
一邊笑一邊點頭:「不敢不敢。」
嚴晴舒回頭警惕地看了眼楊錚手裡的攝像機,然後不放心地往厲江籬那邊靠了靠。
這是準備說悄悄話了,厲江籬忍不住又笑了聲。
嚴晴舒對他的笑聲有些不滿,「……還聽不聽?」
「聽聽聽,您說。」厲江籬連忙收聲,清清嗓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來。
嚴晴舒哼了聲,小聲說:「我以前大學的時候,認識一個同學院的學長,還是我們校學生會的會長,人長得挺帥,乾乾淨淨的,他先追的我,追了大半年吧,我差不多要要答應了的時候,有一天他喊我出去玩,一起的還有幾個人,都是外校的,他說是他的朋友,我也就沒多想。」
「那次去玩的地方離學校有點遠,晚上就不回來,得在酒店裡住,分房間的時候我說我可以自己開一個房,有一個男生就嗆我,說你要是這麼沒團隊精神不想跟我們一起那來幹嘛,我覺得他莫名其妙,我又不要他們幫我出房費,我自己的錢我愛怎麼花怎麼花,就說隊長也就是那個學長都沒說話你算老幾在這裡叭叭叭的,就這麼吵了起來,那男生吵到後來說了句他是我的人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怎麼了!」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厲江籬眼睛眨了一下,立刻問道:「合著你這學長是……性取向為男啊?」
嚴晴舒又哼了聲,抬手撫了撫胸口,點頭道:「可不么,但你以為這就完了嗎?沒有!」
「那男生怒而幫他出櫃以後,同行的另一個男生跳出來說,你胡說八道什麼,他、也就是學長,他明明是在追我!一邊說一邊把我擠一邊去,跟那男生兩個男的吵起來了,整個場面跟我就沒什麼關係了。」
厲江籬:「……」你們這些top高校的高材生們,都這麼會玩的嗎?
他沉默了幾秒,問道:「後來呢?沒在一起吧?還是……你就這麼放過他了?」
「當然沒在一起了,臟死了!」嚴晴舒一臉嫌棄,聲音忍不住抬高。
厲江籬立刻噓了聲,指指楊錚的方向,提醒她攝像機不知道關沒關。
嚴晴舒努努嘴,重新壓低聲音道:「表白牆你知道么?應該每個學校都有的。」
厲江籬點點頭,「我們學校是個樹洞的微博號。」
「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很多東西看?快告訴我,回頭我去八卦一下。」嚴晴舒立刻問道。
厲江籬嘴角一抽,忍不住提醒她:「……跑題了。」
「哦哦,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了,就是回學校以後,我在表白牆上把那個渣男掛了,詳細講述了他一腳踩三船結果翻船的奇迹,估計現在說不定還能找到。」
嚴晴舒說完嘆了口氣,「再後來我就畢業了,畢業之後我就進了懷聲影視,職業特殊性,最好不談戀愛,正好我也覺得自己還年輕,就一直這樣了。」
她覺得就是那個渣男的錯,一把子將她對愛情的期待燒苗爛根,春風吹都沒有再生。
厲江籬聽完她這麼有戲劇性的感情經歷,忍不住嘖嘖兩聲,最後評價道:「你要謝謝那兩個男生,他們讓你避免了受到更大傷害的可能。」
嚴晴舒一噎,心說這人的話怎麼有種頒獎禮上謝謝某TV的……官方氣。
夏夜的晚風是潮濕黏熱的,他們離得這麼近,近到厲江籬能聞到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並不讓人覺得難聞的淡淡汗意。
讓他想起少年時和同伴一起在操場上奔跑的夏天。
他微微一撇頭,就看見她再次用定定的目光看著自己,就像問他為什麼沒談戀愛之前那樣。
是不是下一刻她就要問他以前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了?
厲江籬心裡莫名升起一絲期待來。
這種期待的感覺很奇妙,奇妙到讓他逐漸心跳加速。
可是嚴晴舒並沒有問,而是說:「謝謝你,肯陪我聊這麼久,我覺得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
厲江籬呼吸微微一頓,笑了笑,「不用謝。」
說完他扭頭看向她,調侃道:「你是不是又準備請我吃大餐?」
嚴晴舒聽了很不好意思,抬手捂了捂臉,「……先記賬可以嗎?」
厲江籬再一次笑出聲來,青年低沉的笑聲悅耳,如金石之聲撞入嚴晴舒耳中。
他今晚好像特別高興呢,她想。
「那就先讓我請你吃頓飯吧。」厲江籬指了指對面的連鎖便利店,回頭問楊錚,「可以么,不違反你們的工作規定吧?」
楊錚考慮到嚴晴舒今天確實受了委屈,便點頭同意了。
厲江籬得到同意,起身向馬路對面的便利店走去,十分鐘后回來,手裡提著一袋子東西,遞給嚴晴舒。
嚴晴舒接過來一看,裡面兩份盒飯,還有好幾個冰麵包之類的糕點,忍不住一愣。
她試探著問:「你……要和我一起吃嗎?」
在路邊吃是不是多少有點寒磣,要不咱們上車去?
誰想到厲江籬回答得飛快,「怎麼可能,全是給你的,我回去喝湯。」
嚴晴舒:「……」謝謝,有被炫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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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厲江籬的街頭偶遇,以及這一場交談,在他的車子離開后,讓嚴晴舒有種彷彿在夢中的感覺。
她覺得和厲江籬待在一起時,有種很放鬆的感覺,彷彿他們已經認識很久。
這讓她覺得很意外,明明才認識沒多久的人,待在一起時能夠保持一種平靜而自然的狀態,她甚至能感覺到真正的無拘無束,願意卸下所有防備的盔甲,向他展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想來想去,大約是因為厲江籬本身的氣場足夠溫和,像是能包容一切,溫柔又善良,讓她潛意識裡就知道,無論她出了多大的丑,他都不會笑話自己。
「……也到歲數了,二十七,該談戀愛了。」
曾枚前些天跟她說過的話忽然間出現在腦海里,嚴晴舒心裡忍不住一頓。
隨即有一圈圈的漣漪在平靜的心湖蕩漾開去。
一池春水就這麼被攪亂了。
但是她想起之前跟父母說的那個相親不成功的理由,又覺得臉上燒得厲害。
怎麼說呢,覺得有點打臉,說出去的話才過了幾天就想反悔,emm……
況且還有厲江籬的想法……
「嚴老師,嚴老師!別開啦,到家啦,再開就過了!」楊錚的呼喊聲從身後傳來。
嚴晴舒猛地回過神,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回到節目組的別墅了。
楊錚先是去跟總導演林森恕彙報今天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包括後來嚴晴舒在路上哭的事。
林森恕聽完沉默半晌,道:「帶子先讓我看看,到時候再看要不要跟公司報告。」
嚴晴舒可是在集團的小嚴總那裡掛有號的人,要是小嚴總知道這事,會不會找他麻煩?
「那嚴老師的經紀人那邊……」楊錚有些猶豫地看著他。
「待會兒我親自跟曾女士說,你先去休息吧。」林森恕一邊說,一邊點燃一根香煙。
楊錚把攝像機和內存卡留下走了,林森恕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里看著她拍的素材。
嚴晴舒今天的狀況很多,楊錚剛才彙報時說她精神不太好,他聯想到她半夜出來睡客廳的事,忍不住又抽了一口煙。
素材看到最後,是厲江籬把買回來的東西遞給她,這段到時候是要剪掉的。
他伸手點了暫停,掏出手機給嚴晴舒的經紀人打電話,跟她說了今天的事。
曾枚聽完后問:「林導的意思呢?剪了,就當我們晴晴這次委屈白受了?」
「當然不是,這可是個看點,只是嚴老師今天的事,我得跟曾女士你商量商量。」林森恕笑著道,「還有住宿的事,規則可能要調整一下……」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大概就是讓孟溈按照規則忍一晚帳篷,然後讓杜清和嚴晴舒發揮團結有愛精神,主動提出三個人住兩間,這其中包括嚴晴舒可以使用兩間房的浴室等公共空間,但是去跟杜清一起睡。
曾枚對此沒多大意見,只是略微意有所指地道:「我們晴晴就是最近有空,所以才去參加節目,可不是特地去吃苦的,林導你可別偏心。」
林森恕連聲說不敢,但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差不多一樣的說辭他接著分別跟杜清和孟溈的經紀人也說了,很快,三位女嘉賓都接到了各自經紀人的電話,知道了節目組這個打算。
曾枚說:「能忍忍就忍忍,也沒幾天了,就當結個善緣。」
嚴晴舒坐在洗手間的馬桶上,聞言嗯了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有些心不在焉。
曾枚又問她:「還難受不難受,我怎麼聽你聲音蔫嗒嗒的?」
「……嗯?」嚴晴舒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沒事,都好了,就是今天覺得有點累。」
那頭曾枚似乎鬆了口氣,道:「那就早點睡,還有……」
她頓了頓,成功引起了嚴晴舒的好奇,「還有什麼?」
「我先跟你透個口風,但你不準把消息走漏出去。」曾枚低聲道,「《夏末狂想》那邊,程導好像有想法要換女主角……」
她還沒說完,嚴晴舒已經驚訝到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什、什麼?」
曾枚連忙噓了好幾聲,「拜託,小姑奶奶你鎮定點!別這麼咋咋呼呼的,嚇死人了!」
嚴晴舒被她提醒,瞬間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不是太震驚了么……枚姐,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哪裡來的消息?為什麼啊?」
《夏末狂想》的女主角不是何萱么?雖然最近幾天她和宋呈的事在網上被大家熱議,也有網友說這件事出來之後,再去看劇組發布的她和男一號齊賀的定妝照和小花絮都沒了原來的cp濾鏡,甚至是瞬間齣戲,但嚴晴舒覺得也沒那麼嚴重,畢竟有對象的女演員那麼多,難道她們都不和別人搭檔了嗎?cp感這種東西很玄的,只要演技夠好,就能讓觀眾忘記他們其中一個甚至兩個在現實中都是有家室的人。
但曾枚說:「我前天遇見他們劇組的副導演張啟明,請他吃了個飯,他給的消息,說何萱最近這幾天老是請假,還是早上要出工的時候才說有事,問是什麼事又說不出來,程導已經很煩了。」
演藝這條路想走得長遠,一是外形要有記憶點,帥氣漂亮也好,丑也好,都得有特點;二是需要很多資源加持;三是你得有最基本的工作態度,演技是一方面,態度好是另一方面。
論演技,何萱沒有演技好到無可替代,能讓導演就算不滿也捨不得放棄她,論資源,她只是懷聲眾多藝人中的一員,不是什麼一姐,而跟她搭戲的齊賀卻是他們公司這兩年的力捧對象,她這種工作態度,齊賀那邊肯定有意見。
男一號有意見,導演也有意見,她的位置就很危險,一旦告到王總那裡,王總根本不可能保她。
「所以說還是得往上爬,她要是咖位夠大,你看程導會不會有這種心吧。」曾枚哼聲道,劇組這種地方,誰咖位大誰就有話語權。
嚴晴舒嗯嗯兩聲,立刻老實變態:「我一定會努力,爭取早日成大咖。」
「算啦,我就不指望你能成什麼大咖了,好好的就行。」
話是這麼說,但嚴晴舒還是聽到了她的笑聲,以及她笑聲里的讚許。
經紀人嘛,就喜歡聽手底下的藝人說這種話,如同老闆喜歡員工表決心,不管能不能成,態度咱得有。
嚴晴舒正在心裡吐槽,就聽曾枚道:「要是有機會,咱們爭取一下這個角色,你行不行?」
嚴晴舒一愣,先是激動,隨即猶豫,「好是好,可是這樣林萱那邊……」
曾枚笑了聲,「各憑本事而已,程導如果不想換了她,我們也沒機會,是不是?」
嚴晴舒一想也是這個理,便應了聲好。
剛說完這件事,外面就有人敲門,杜清的聲音傳進來:「晴晴姐,你好了嗎?導演叫我們開會。」
嚴晴舒答應了聲,又聽曾枚囑咐了兩句,這才戴上麥克風急匆匆出了洗手間。
林森恕將三位女嘉賓叫過去,目光在她們仨臉上掃過,不動聲色地在嚴晴舒身上多停了幾秒,見她眉目舒展,不像情緒不好的樣子。
他問道:「幾位老師的經紀人應該都跟你們溝通過節目組接下來的安排了吧?這裡我再跟大家解釋一下。」
說白了就是有一個台本,孟溈先去睡帳篷,嚴晴舒和杜清於心不忍,主動提出和她分享房間,孟溈這時也要主動承認自己睡相不好,嚴晴舒這時就會主動提出可以讓她自己睡,但房間的空間她可以繼續使用,比如著急的時候用一下浴室之類的,在房費上呢,孟溈多承擔一點,每天八十,嚴晴舒和杜清每人每天六十。
「你們把這個過程演出來,自然點,可以做到嗎?」他一面問,一面再次掃視三位女嘉賓。
嚴晴舒和杜清對視一眼,點點頭,她們已經得到各自經紀人的授意,對此並無異議。
孟溈也點頭答應,但卻還有些不情願,「……導演,我睡相不好的片段非得放嗎?很丟臉的。」
「為什麼不放?不放怎麼證明是因為你睡相不好會影響到嚴老師,所以她們倆才讓你自己睡一個屋?你就不怕直接發出去連個解釋都沒有,觀眾罵你?」
林森恕的三連問讓孟溈語塞,嚴晴舒和杜清忍不住抿著嘴偷笑了一下,換來她譴責的目光。
更慘的是,她今晚還得去睡帳篷,得真睡,不然戲不成全套。
讓大家都沒想到的是,女嘉賓這邊是安排好了,男嘉賓那邊又出事了。
容簟在回來的路上路過醫院,見到醫院外邊有個男的在跪著乞討,他旁邊還躺著一個女人,雙腿黢黑髮爛流膿,地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來自貧困山區老婆雙腿壞疽醫生說不做手術就要死了但是他們很窮無錢醫治之類的話。
容簟腦子一抽,把自己的錢全都掏給人家了,隨行導演都沒來得及阻攔。
「又多了一個窮光蛋。」宗鮃雙手一攤,長長地嘆口氣,一副我真是服了你的無奈表情。
其他幾個人全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連向來睡不醒的程嘉淇都瞪圓了眼。
嚴晴舒問容簟:「你是真的不知道醫院門口會有很多騙子嗎?那些乞討的,全都是騙子啊!」
容簟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見他一副還轉不過彎來的表情,程嘉淇問道:「如果真的有需要,他為什麼不去開這籌那籌,很多志願組織和平台可以籌醫藥費啊,犯得著在醫院門口下跪?」
容簟眼睛一眨,「……可能、這樣顯得更誠心?大家會更可憐他?」
「我看你是沒有心!」宗鮃上去就給他一腳,語氣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騙的就是你這種,得,你跟孟溈一塊兒睡帳篷去吧!」
孟溈聞言大喊:「我才不要跟他一起睡!」
大家:「……」
這時編導過來,說要輪流去做備采,男女為一組地去,「哪兩位老師先去?」
宗鮃手指了指孟溈和容簟,「《我這》二傻先去。」
大家:「……」
林森恕知道這件事都被氣笑了,跟編劇吐槽:「還用我們想辦法坑他們嗎?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坑了。」
編劇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拍他肩膀,「行了,先聯繫他們的經紀人吧,正好女嘉賓那邊有現成的問題處理模板。」
林森恕去給三位男嘉賓的經紀人去電溝通節目規則時,容簟和孟溈去備采了,嚴晴舒則是跟留在客廳里的人分享自己知道的騙術。
「醫院裡面有那種醫托,就是你在候診的時候,他們在你旁邊聊天,聊天的內容跟你就是差不多的,一個說誒我家哪個哪個親戚在另一個醫院的某某醫生那裡看好啦,另一個說真的啊怎麼去啊你介紹給我,就用這種方式誘騙你去那些非正規的醫院。」
「還有用殘疾人證書詐騙的,就跟我們有時候在火車站或者商場里遇到的那樣,有個人拿著二維碼啥的,把聾啞人證書往你跟前一遞,你不給錢他死活不走。」
「還有冒充醫生朋友或者熟人,說可以幫你行方便的……」
這些騙局大多是往常在家時聽父親說起的,她現在一股腦地說出來,把幾個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程嘉淇震驚地看著她,「……晴晴姐,你這麼愛看社會新聞啊?」
嚴晴舒搖搖頭,「我都聽我爸說的,他在醫院上班。」
杜清聞言拍拍心口,「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年紀輕輕就被騙過這麼多次了呢。」
嚴晴舒:「……」
過了半個小時,終於有工作人員來喊:「嚴老師,程老師,到你們去備采了。」
採訪間是挨著的兩間屋子,嚴晴舒按照指引進了女編導做採訪的那間,進去以後發現布置得讓人很放鬆,柔和的白光,柔軟的懶人沙發,甚至還準備了抱枕。
「嚴老師請坐,我們隨便聊聊,您是喝椰汁還是橙汁?」
「謝謝,椰汁吧。」
嚴晴舒落座,把抱枕抱在懷裡,接過對方遞來的椰汁,道了聲謝,採訪就開始了。
開頭就是簡單地問問她習不習慣,節目跟她想象中的一不一樣,嚴晴舒都一一認真答了。
又問她印象最深的事是什麼,她說有兩件:「一件是剛開始的那兩天,有一次我給一個媽媽送奶粉,還有一件就是今天。」
後來編導說:「工作有關的部分我們聊完了,我們聊聊別的吧,嚴老師接下來有什麼工作?」
「不清楚,等經紀人安排吧。」嚴晴舒笑著搖頭道。
她生得好看又大氣,膚色天生的乾淨嬌媚,蓬鬆濃密的黑色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身後,體態也好,即便只是坐在那兒也能讓人感覺得到,同人說話時一定是看著對方的眼睛,笑盈盈的,落落大方,溫柔和氣。
編導問她:「不提一下自己的新劇嗎?」
嚴晴舒年初殺青的一部新劇最近傳聞要開播了,但她歪了歪頭道:「可是我還沒有接到確切的消息,有些怕大家失望,不過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多多關注我們的新劇《橫山橋的兒女》,講橋樑工程師們的故事。」
「嚴老師在裡面是飾演女二號丁茜茜,一位剛入職場的工程師助理,很期待您的表現。」
嚴晴舒道了聲謝,聽她問到了個人問題,「嚴老師的擇偶標準是什麼樣的?」
嚴晴舒抬手把耳邊的頭髮撥到耳後,如實相告:「脾氣和品性要好,我對溫柔和善良的人沒有抵抗力。」
「比如呢?」
「比如不會亂丟垃圾,不會隨意浪費資源,不會隨意評判別人,不會惡意討論女生和不尊重女孩子,不會揭別人的傷疤,還有……很會安慰人,喜歡小動物,這些都是很簡單的事,但要都能做到其實很難,必須是那種內心很乾凈善良的人才行。」
「有考慮過在圈內找另一半嗎?」
「沒有。」嚴晴舒回答得斬釘截鐵,「一是我自己從來沒有想過,二是我的爸爸非常抗拒我找圈內人,我家的情況應該也不適合圈內人,束縛可能比較多,對於我們家來說,我在這一行就已經風險很大了,再來一個女婿也是同行,風險幾乎是double的。」
「幕後工作的也不行嗎?」編導驚訝地問道。
嚴晴舒開玩笑道:「影視行業收入太高了,我們家吃不消的。」
嚴晴舒從採訪間離開,已經是晚上的十點半,她匆匆回去洗了澡,又跑去看孟溈支帳篷,一直到差不多十二點才睡。
睡前又想起厲江籬籠罩在路燈光里的清潤眉眼。
轉天周末,厲江籬要值班,一大早過去就接到呼吸科的會診電話,忙不迭地去了,給一個有胸水的肺癌待查患者換管。
「裡面還有水?」
「有,叩診還能聽到明顯濁音。」
「引流袋換成引流瓶試過沒有,也不行?」
「試過了,不行。」
「哦豁,她還有氣胸,只能是重新打麻藥換粗管了。」
說完厲江籬彎腰拍了拍病人的手背,溫聲道:「現在我們給你打麻藥換根引流管,我盡量輕一點,你要是不舒服及時告訴我,好嗎?」
病人點點頭,神情忐忑又不耐煩,「醫生,我之前在另一個醫院,也是插管排胸水,都沒有插好,第二天掉了,拍片才發現,你可要插好點。」
「放心吧,待會兒做完了我給你拍個照存一下檔,好不好?」厲江籬安慰道。
病人又點點頭,看起來放心了一點。
忙完這個病人,厲江籬剛回辦公室,鄧崇就說今天劉之裕有一台擇期的手術,讓他去當助手。
厲江籬一面說行啊,一面又問:「怎麼擇期的放到周末來?」
「他那個病人遲到了,之前就說要她住院,她又說孫子病了要照顧孫子,拖拖拉拉,還是老劉打電話去問,昨天才過來的,趕緊做了術前檢查今天給她做了,不能再拖了。」
雖然鄧崇給了解釋,但厲江籬還是無法理解,「老媽的病都到要開刀的地步了,還不如小孩生病要緊?小孩什麼病,家裡其他大人呢?她兒子跟兒媳婦呢,再不濟,請個阿姨幫忙照顧一下小孩總可以的吧?」
「這特么誰知道,你趕緊去,這都不關我們事。」鄧崇擺擺手,催他趕緊去手術室。
患者的初步診斷是雙肺多髮結節,片子上可以看到散在的磨玻璃樣影,就像樹枝一樣,最大的結節達到了1.9cm,還是實性的。
術中病理顯示右肺上葉的結節為惡性,要進行淋巴清掃,一通忙活下來,離開手術室已經是中午。
回到辦公室,沒見到人,就去護士站問護士:「鄧哥他們呢,會診去了?」
值班護士說:「在病房呢,有個病人要插管。」
厲江籬哦了聲,轉身往病房去。
是個很年輕的女病人,鄧崇在跟她溝通病情,厲江籬伸手抽了床尾的信息卡看了眼,28歲,肺ca,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這麼年輕啊。
鄧崇的餘光瞥見他來了,就說:「江籬你來給她做吧。」
「行啊,我來做。」厲江籬笑著點點頭。
給病人插管的時候鄧崇在旁邊給他打下手,問他剛才那台手術的情況怎麼樣,厲江籬嗯了聲:「不是很好。」
說完又立刻轉移話題:「你們吃中午飯沒有?」
「沒呢,這不等你呢嘛,小鄭點了一整隻鹽焗雞,你不回來我們就吃,吃完了你怎麼辦,吃空氣?」
鄧崇絮絮叨叨,厲江籬一邊操作,一邊嘖嘖兩聲,對病人道:「見到了吧,我們主任寧肯讓我吃空氣,也不願意夾幾塊出來給我留著,損人不利己吶。」
說完又問病人:「痛不痛?痛得說啊,不用忍著的,知道么?」
病人笑著嗯了聲,說現在就有點痛,厲江籬的動作又放輕了一點。
縫針的時候,鄧崇說道:「真該讓我兒子來看看,看看人家縫針都不喊痛,他丫的打個預防針跟要命似的。」
厲江籬說:「我也怕痛啊,打針我也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說著話,他把線頭剪了,再把沾在病人皮膚上的碘酒擦乾淨,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舒服記得按鈴叫護士,這才收拾東西跟鄧崇離開病房。
小方這時問小鄭:「厲師兄今天心情不錯?」
「這是為了分散病人的注意力,縫針怎麼可能不疼。」小鄭低聲說道。
厲江籬拐進配藥室洗手,洗手液剛擠到手上,電話就響了。
接起來,竟然是嚴晴舒的聲音:「有您的外賣,我給您放外賣櫃里啊?」
厲江籬很確定自己沒點外賣,於是問:「今天是紅牛還是綠豆沙啊?」
「嗯,我看看……先生,您點的是椰汁西米露。」
「還換口味了?謝謝嚴老師這麼大方。」
「不用謝,祝您用餐愉快。」
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一聽就知道她身邊肯定跟著攝像機,厲江籬忍不住笑出聲來,覺得這事實在很有趣。
暗度陳倉啊暗度陳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