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獨行8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跟據『窗』的監測,橫濱市前些天出現了特級咒靈的氣息,並疑似與特級咒物兩面宿儺手指的現身有關。」
輔助監督,伊地知潔高正站在沙發旁,邊瀏覽著手裡的文件邊講解著。
「特級咒靈帶來的咒力波動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后便消失殆盡,並且這些天內沒有人員傷亡或失蹤的報道。」
「由於現身時間短,『窗』只能確定那隻特級現身時的大致區域範圍,沒能鎖定具體地點,橫濱那邊的咒術理事會請求總部東京派人調查。」
「特級啊……就連東京也許久沒出現過特級的影子了呢。」沙發上,身形頎長的男人姿態隨意地倚靠在後面,他雙腿交疊,純黑的眼罩將雙目盡數遮蓋,「原來如此,這次是要我去橫濱出趟差?」
「是這樣的,五條先生。」伊地知點點頭。
突然想到了什麼,五條悟微微偏過頭,朝著後方正看向窗外的七海建人道:「話說回來,之前在橫濱祓除了二級咒靈的那個未知術師有消息了嗎,七海~」
窗戶邊上,七海建人轉過身,扶了扶墨鏡,簡單示意了下牆上的大屏幕:「你自己看吧,五條。」
於是五條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摁下開關,大屏幕上跳出了一個解析度不太高的畫面,視角是側面俯視,拍攝的儼然是前些天出現二級咒靈的酒館。
是七海從酒館調出來的監控。
五條緊接著摁下播放鍵,跳過無聊的片段,直奔咒靈現身以後的時間段,反覆觀看了幾遍后,他將畫面暫停在一處。
畫面上,梳著紅色長辮的少年正遊刃有餘地扶著那對他來說體型過大的長狙,他正歪著腦袋瞄準著不遠處醜陋的咒靈,一隻眼微微眯著,另一隻眼藍得透徹,目光炯炯,正散發著凌厲的光。
七海沉穩道:「……就是他。」
在觀看監控錄像的時間裡,五條悟逐漸坐直了身子,最後他露出了饒有興緻的表情:「不錯不錯,是個可愛的小朋友,看上去很乖巧,說不定能成為咒術界的新鮮血液!」
聽到了「可愛」、「乖巧」等詞,伊地知露出了有點尷尬的笑容,求助般地看向七海。
「別以貌取人,五條,看清他手裡拿的狙。」七海沉聲提醒五條道:「我們已經調查過了,對方隸屬於橫濱的黑暗勢力港口黑手黨,那可是個兇惡的犯罪集團,一般的孩子不會出現在這種公司里。」
「港口黑手黨……奪走年輕人的青春可不行啊。」五條將手搭在下巴上微微後仰,若有所思,喃喃自語著:「只是……看來不太容易挖牆腳呢。」
「嘛,之後再說吧。」五條很快就從思考的狀態中跳脫出來,隨後興奮地朝向一旁的輔助監督:「伊地知,橫濱的話,特產都有什麼來著?」
*
【人活著,是為了……】
凌晨,泉雅坐在書桌前,用鉛筆在紙上只寫下了半句完整的話就撂下筆。至於為什麼只寫了前半句,因為後面半句,他還沒有找到答案。
前些天的任務很成功,在太宰和謀略和善後下,港口黑手黨既成了既得利益者,同時還擺脫了嫌疑。博物館損失慘重,閉館整頓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到現在還沒有開館。
這就導致泉雅一直想要等開館后想辦法帶走他族人的屍體安葬,卻一直沒什麼機會。
那晚,小咒靈吞食了兩面宿儺的手指,一舉進化成了特級咒靈,並且為了今後再也不傷害到泉雅,主動和他立下了主僕束縛。
束縛成立后,泉雅在可以隨時感應到它的位置和狀態的同時,還可以對其進行召喚和操控。於是平常,他就放它自己跑出去玩,在有需要它的時候就在心裡召回。
也是因為建立了聯繫,泉雅感應到了它的術式。
小咒靈的術式是「吃」,或稱為「吞噬」。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它會吞食同類,因為它會通過「吞噬」將同類的咒力化為己有。同時,在吞噬了兩面宿儺的手指后,它可以通過變化體型的大小來自由調整咒力的閾值,控制體內咒力給人感覺的多寡——「偽裝」。
不過這種偽裝估計會被級別高的術師輕易識破。
在這段時間裡,泉雅已經可以在紙上寫出簡單的詞句。織田看到后,用心良苦地送了他幾本夏目漱石的小說,並表示「要不要試著從書中的人物上尋些靈感,找到自己人生的意義」。
泉雅當時接受了織田的好意,並在紙上寫下「謝謝」,舉起來給織田看。
那幾本書被他整齊地堆砌在桌子上。
泉雅想到,在原本的世界里,他一開始就是寫小說維生的。他十分擅長給筆下人物安排跌宕起伏的經歷,讓他們一點點在努力中蛻變,逐漸得到想要的一切,最後給他們安排最完滿的結局。
在他寫的書中,主人公最終都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可他雖習慣於安排筆下人物,自己卻因為要還債,只想著錢和賺錢,活得太匆匆忙忙,不明不白。
生活並不輕鬆,但至少可以通過文字聊以慰藉,帶來些人生的靈感。他原本覺得只要一直寫下去,早晚會開竅。
然而現實並不是小說,他失敗了。
筆下的人生終究不是他的人生,於是就有了後來的擺爛拖更。
【人活著,是為了……】
泉雅回過神來,盯著自己寫下的那前半句話,反覆地提起筆又放下,最終也沒能填補上後半段的空白。
這些天,他也始終沒有勇氣翻開織田送他的小說。
「我說泉雅,你還有心思想這種沒用的東西?」就在泉雅對著那幾個字發愣時,黑影不知什麼時候現身了。
泉雅無視了它,當沒聽見。
「就在你剛剛浪費的這段時間裡,你那可憐族人的屍體被竊走了喲。我知道的,你想把它帶離那博物館,可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嘻嘻。」
泉雅的手動了一下。
「聽到了嗎?你沒機會了。」見他有了反應,黑影提高聲音繼續道,努力地想從泉雅的臉上找到一絲他想看到的表情。
然而,泉雅只是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眼底暗沉下來,用意念道:「你很想看到我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對嗎?」
黑影欣然承認了:「沒錯。我就是想看到你痛苦,像看喜劇一樣看你不斷地進行毫無意義的掙扎,你越痛苦我就越開心。」
「那你還真是悲慘。」泉雅面不改色,「我雖不知道我為何而活,但我清楚地知道,你存在的意義是如此淺薄。」
「你是我的異能,雖然你或許全知全能,卻連擺脫我都做不到。只有我能看到你,聽到你,我只要稍微開心些你就會難受,這麼看來,我該憐憫你。」
「……你!」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去奪回我族人的屍體,但不會遂你的願。」用意念回復了最後一句,泉雅即刻動身,不再理會氣得要死的黑影,趁著夜色濃郁,打開窗戶翻出了屋子。
想到太宰可能會通過他的手機監控他的位置,泉雅在臨走前把手機留在了房間。
在路上,他遠遠地就望到了來自博物館方向的衝天火光,已經染紅了一方天空,於是加快了腳步,待離近了些,隱匿在暗處看到博物館的大門已經被暴力破開,周圍警笛聲四起,果不其然如黑影所說出了問題。
如此毫無顧忌的破壞,頗像恐怖分子的作風。
泉雅將小咒靈召喚至身邊,通過束縛在心中朝它道:「還記得味道吧,去吧。」
只聽小咒靈「嘰」了一聲,一溜煙跑進了被警察團團圍住的博物館內。
前些天的任務末尾,在太宰來接他之前,泉雅去到人魚展櫃那裡就是為了讓小咒靈記下味道,便於日後準確地追蹤位置。
小咒靈五感敏銳的屬性似乎和他一脈相承,尤其是嗅覺特別靈敏。
「嘰!」沒過一會兒它就回來了,能看出來些許焦急。
果然已經被擄走了,對方是什麼人,竊走一具可憐的屍體有什麼目的?
泉雅緩緩攥緊拳頭,小咒靈感應到了他的想法,於是身體開始逐漸膨脹到三層樓高,紅藍相間的紋路若隱若現,三對黑翼緩緩展開平鋪在地上,示意他上來。
泉雅將小咒靈的咒力威壓控制在一個普通人看不見的程度,順著黑翼爬到它的背鰭旁,在心中下令道:「我們追。」
身邊有特級咒靈相助,他一下子覺得安心了許多。
六翼一扇,小咒靈騰空而起開始低空飛行,但由於是第一次飛沒有經驗,左右搖晃,泉雅險些被它甩下去。
它趕緊穩定身體后,順著沿途的氣味信息一路尋蹤覓跡,最後飛到一處廢棄僻靜的造船廠上空。
泉雅沒有讓小咒靈馬上落地,而是控制著它讓它在造船廠棚頂破口處的低空盤旋靜止著,自己則邊朝下看邊豎起耳朵聽著聲音。
下方,三兩個全副武裝的黑衣人正端著槍將一個趴在地上的老人團團圍住,他們掀開旁邊的一塊黑布,裡面,人魚的屍體正靜靜地躺在那。
「老頭,聽說這東西吃上一口可以祛除百病,長生不老!你不是在電視上說你很了解這個物種嗎?教教我們怎麼吃。」
泉雅眼神一凜。居然只是為了這種子虛烏有的目的,擄走了他族人的屍體不說,還綁架了那個坐輪椅的館長。
「沒有……」老館長虛弱地趴在地上,好像快只剩下一口氣了,「祖上的手札……你們也都看過了……沒有……這種說法……」
泉雅看到,在老館長身側,一個破舊的牛皮手札躺在地上。是之前在博物館里,館長提到過的東西,上面可能記錄了人魚族的相關信息。
「你該不會是拿假的來糊弄我們的吧。」黑衣人一腳踩在那手札上碾了碾,「還想吃點苦頭?」
泉雅當即讓小咒靈釋放出咒力威壓,並控制著它「嘭」的一聲貫穿了造船廠的棚頂重重落地,帶起一片煙塵。
隨著它的降臨,恐怖的咒力和死亡的威脅頓時充斥了這片區域。那三兩個黑衣人何時見過這種怪物,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們開始慌亂地開槍,然而子彈打在如今已是特級的小咒靈身上就像在撓痒痒一樣。
將那幾人擊飛了出去,小咒靈就要上前吞食了他們,卻被泉雅在心中制止了:「別什麼東西都吃,挑點食。」
他讓小咒靈把已經嚇暈過去的老館長和一旁族人的屍體含進嘴裡,隨後從它身上跳下來,撿起地上的那本牛皮手札,出於好奇先大致翻了翻。
裡面記載的文字大多都和他的設定差不多,除此之外還記錄了許多傳說。然而就在泉雅翻到後面的時候,他的目光定住了。
那是記錄人魚傳說的一頁,那頁上面隻字跡很重地寫了一句話。
【人魚之聲惑人。】
只有這一條,他在小說中並沒有特意設定過。
泉雅收好手札,順著小咒靈的羽翼回到了它的背鰭附近,剛要控制它飛走,目光卻偶然瞄到了地上那三兩個黑衣人胸前的標誌。
那是一隻被紅色線條勾勒出的Q版鼠頭,眼神詭譎,正咧著牙齒大笑。
泉雅心下一驚。這竟是國際盜賊組織,死屋之鼠的標誌,難道說,那個人……
像是呼應著他心下所想,下一刻,男人大提琴般低而優雅的聲音自前方的造船廠大門處傳來。
「我對我的下屬管教不嚴,他們做了多此一舉的事情,引起了閣下的不滿尋來此地,有失遠迎。」大門處,男人乘著夜色緩緩踏入,月光逆照在他的背後,讓他暗紅色的雙瞳愈加深邃,「是我的過失,實在是萬分抱歉。」
剛一聽到聲音,泉雅就迅速趴下,躲在小咒靈的背鰭後面,隱秘地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只見男人走到那三兩個黑衣人旁邊蹲下身,無視掉他們求救的眼神,一個接一個地觸碰他們的脖頸將人接連殺死後,這才起身不緊不慢道:「能否先把你可怕的寵物收起來呢?」
「我是費奧多爾·D·陀思妥耶夫斯基。」費奧多爾十分有禮貌地微笑道:「閣下也請現身吧,既然來登門拜訪,喝杯茶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