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鈴薯

「聽說了么，大王對這處的異人相當禮遇有加。」宮人低聲說道。

「這異人長得什麼樣子。」雖然宮規森嚴，但是還是難免有幾句閑話。

「不知道，只知道行為說話，和我們全然都不一樣。」一人說道。

「可是會占卜？」

「好像是不會。」

「可是會法術？」

「好像也不會。」

「那大王還常來？」

「大王的事情，哪裡說得清。」

唐秋生坐在桌子上，聽著閑話，兩指從包裝袋裡摸出片薯片來放在了嘴裡。

她實在是沒法忍受跪在墊子上，跪不多久就兩腿酸麻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腿，即使把小凳子放上，她依舊發現自己跪不來。

所以要不然自己先推廣一下椅子。

如果推廣椅子的話，整體傢具都要加高，整個生活環境都要變高，雖然說中國托竹子的福應該不會陷入水土流失的資源陷阱之中，她想這些資源現在傾斜到這個地方還是不划算的。

所以椅子的事情姑且作罷。

所以她決定先把土豆推銷出去。

畢竟她從出生開始就是土豆單推人了。

於是她滿懷期待地遞給了年輕的秦王一枚薯片。

對方盯著這個金黃薄脆的東西看了一會。

然後看向這個少女，她抬起眼睛來看著自己，看上去焦急而殷切，看不見的尾巴幾乎甩出了風，像是急切地想分享什麼好東西一樣。

秦王雖然還沒有滿二十六歲，但是他此生已經見過了很多人了。

各種各樣的人，捧高踩低的，見錢眼開的，剛直不阿的，心懷鬼胎的，坦坦蕩蕩的。

這個少女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真誠的。

她似乎有一種愚蠢的執著，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付出得到的只有辜負。

他伸出了手，拿起了那片薯片，然後他咬了一口。

「什麼感覺？」少女問道，「好吃么？」

青年抿了抿嘴裡的薯片的殘骸，思索了一秒鐘措辭，「嘗不出是什麼。」

唐秋生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一擊掌，「你平時里都吃什麼調料。」

秦王看著她，並未作答，但是她自問自答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好像你們也就加一點梅子醋什麼的，或者加點鹽，這種味道的確是太重了吧。」唐秋生拿起了另一枚薯片，放進了嘴裡，「我就很習慣。」

「你是不是覺得舌頭有點麻。」

秦王點了點頭。

「所以這就是調料的緣故了。」他說道。

少女點了點頭。

「為什麼要用調料。」秦王問道，他對這個少女所透露的每個訊息都很敏感，和這種人說話萬萬不能敷衍了事。

唐秋生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她思量了幾秒鐘。

「因為會讓普通人的生活更好。」她說。

「普通人用得起調料么？」秦王問道，「寡人都未曾聽說過這種東西。」

「普通人也就吃得起調料了。」少女飛快地說，「如果是山珍海味的話，用白水煮一下就很好吃了，但是普通人是沒有能力弄來這些東西的，所以說，普通人也只能吃得起調料了。」

「所以仙人是要教寡人用調料么？」秦王問道，他的手中還拿著那半片薯片。

唐秋生愣了一下，我如果說我是在推銷土豆的話，是不是有點敗壞興緻。

於是她規規矩矩地在年輕秦王的對面跪了下來，「那日里，大王問策與我。」

「我說自己對統兵打仗一無所知，對縱橫捭闔只限於閑聊，然而我也保證會給大王些幫助。」少女說，一雙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諸侯混戰已久，天下大勢，分久必合。」

「然而他們離心了這麼久，想要統合起來並非易事。」少女認真地說。

秦王輕輕地笑了一聲，「寡人倒也日夜思索這些事，先王餘烈，如今天下已在囊中，寡人尋思，如今六國各有文字方言，非得將這些都歸一，才能絕了亂離的根源。」

統一文字和度量衡，車同軌，書同文，的確是釜底抽薪之策。

「那麼如何不讓人們萌生反心呢。」少女問道。

秦王歷代簡樸，這個滋味回味起來，倒是相當不錯，於是秦王將薯片剩餘的部分也吃了下去。

「廢除諸侯與貴族，」他拿起了唐秋生放在一邊的筷子，蘸了點水，在桌面上勾畫著，「所以郡縣直達天子。」

「仙人覺得這樣如何。」秦王問道，抬起眼睛來，一雙黑色的丹鳳眼有初春一般淡淡的寒意，帶著不怒而威的氣息。

「深謀遠慮。」少女抬起手來鼓了鼓掌，「《道德經》上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所以心服口服也是重要的。」

「所以你介紹調料給寡人。」秦王說道，手中的筷子在一邊點了點，「若是豐其衣，足其食，使六國之人平日里過的比從前好上幾倍，那麼即使有些死士愚忠之人也不足為慮了，是這樣的嗎？」

唐秋生的眼睛張大了，然後她飛快地點了點頭，「大王以為如何。」

秦王出了口氣，「仙人所言甚是。」

「只是現在土地應該沒有餘裕了。」秦王說道。

唐秋生聞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來我還是有戲把我的土豆推銷出去的。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現在的秦國作物主力還是小米，雖然小米很好吃，但是從產量的角度來說未免過於感人了。

於是唐秋生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來她準備多時的。

土豆。

唐秋生在此之前準備給土豆胡編亂造一個厲害的身世，畢竟拉來什麼大神作為陪襯都對得起土豆的金尊玉貴，這絕對是糧食中的絕世寶物，所以唐秋生決定結合印第安神話和《聖經》扯一個相當有來頭的故事。

但是她總覺得，自己扯完了之後秦王也覺得自己是胡編的。

不過她想起來也是這個目光銳利的男人居然信了徐福說海外有長生不老葯的謠傳，那麼徐福可以我也可以，她決定振作起來。

秦王看著對面的少女從準備信口開河自信滿滿的樣子逐漸轉變成了垂頭喪氣不知道說什麼好的狀態。

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振奮了起來，開始真的信口開河。

什麼為了鼓勵在艱難地區生存的人們，什麼作為對仙人虔誠信仰的嘉獎，總而言之，這是某種仙人培育的食物，這麼一塊切成小塊，每一塊都可以發芽，而且結出大量作物。

能在大多數土地上培育。

可以說是殺人越貨，不，軍備競賽，不，統一六國必備良方。

「如果大王覺得我言過其實，那麼不妨先找塊地實驗一下。」少女言之鑿鑿地說。

「那個爬個山就能遇到仙人然後倍送一大堆東西可能是假的，」少女舉起了一隻手，對天發誓，「但是土地里結出來的東西肯定是真的。」

「寡人聽說的確有人登山然後獲得了仙人的饋贈，難道你們不會住在山上么？」秦王問道。

唐秋生想起來自己應該是個仙人，所以她閉上了嘴。

「一般來說，大家還是不太喜歡山上的。」念及此人說不定之後尋仙勞民傷財，唐秋生決定否定山上有仙人這個說法。

「寡人聽聞山陵乃鍾靈毓秀之地，應該是很有益於修行才是。」秦王說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你看我住在山上么？」

「寡人也有幾分奇怪，仙人為何不需要山上的住所。」秦王說。

您可千萬別給我弄邊遠山區去，唐秋生在心裡雙手合十，祈求上蒼。

然後少女用無比誠懇的表情和語氣說。

「山上的蚊子，真的很多。」

「所以我們真的不住山上。」她認真地說，「千真萬確。」

「仙人也顧及蚊子么？」秦王問道。

「仙人更注重生活質量的。」少女言辭懇切，「畢竟我們都好容易熬成仙了，為什麼要把自己送去給蚊子當宵夜啊。」

尋常那些方士說話，總是會和古書照應著，和天文地理也有些關係，又是雲山霧罩，又是天機不可泄露，但是這個少女講話，總是天南海北不知西東的，秦王想，但是他不知為何，總是覺得應該相信。

可能是因為這個少女的眼睛，黑色的，亮晶晶的，帶著某種單純的熱情和熾烈的真誠。

也許世界上的確有這種人，只是看到別人好，她就會開心的人。

念及此處，秦王伸出手，拿起了那個作物，然後起身離席了。

唐秋生躺在了榻上，抓起剩下的薯片吃著，想著如果土豆推廣成功了，就再把地瓜推銷出去。

地瓜還是玉米呢，真是令人難以抉擇。

要不然還是玉米吧，真想到荒郊野嶺去燒玉米。

被稱為仙人的少女翻了個身，打了個盹，夢見了金色的玉米和燒烤師傅。

咸陽獄。

地段良好，風水不好，建築經過層層驗收，質量極為值得保證。

因此廷尉大人扶著額頭應該不是擔心牆皮掉下來這種瑣事。

當然了，堂堂九卿之首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

比方說，抓間諜。

比方說，給別的國家派間諜。

反正都是些偉大而重要的事情，不是么。

然而他過了半晌，叫了人過來。

「李大人？」小吏輕聲詢問道。

「把這個種了。」廷尉拿出了一隻盒子，「裡面有種植的辦法。」

「然後呢？」小吏問道。

「找些精壯士兵來，看起來。」李斯言簡意賅地說，「這是大王求來的靈藥，一定不能給人偷了。」

「如果有人偷怎麼辦？」小吏問。

「那就盯著他。」李斯說。

「不處斬嗎？」小吏比劃了一下人頭落地的姿勢。

廷尉坐直了身子，他慢慢地出了口氣，「幹嘛要處斬呢。」

大王正想要多幾個人，試試這靈藥到底靈不靈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