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第12章

知道自己踩了雷區但是毫無愧疚之色的屑白姊甚至還要進一步踩雷:

「是『無怨懟』還是『不敢怨懟』?」

小霍目蘊不解,靜候下文。

「你們崇尚『孝道』,劉邦以後歷代皇帝謚號都以『孝』打頭,劉恆對他媽『親嘗湯藥』,匯總在後世『二十四孝』中,成為唯一入選的皇帝。上行下效,官僚與民間的孝行蔚然成風。」

再次忽略掉她提起各位先帝時報菜名般的不敬語氣,小霍知道孝文帝事母至孝的事,不知道白姊想說什麼,依然靜默不語。

身居天外、五年間容貌沒有絲毫改變的白姊居高臨下地質問他:

「沒有父親,又被母親拋棄,真的沒有一點不滿嗎?」

小霍自第一次來到現代,從不對白蘞相對於大漢所有離經叛道的言行置諸褒貶,此時初次顯露怒容,凜然有風雷之色。

他14歲,在他自幼耳濡目染的環境中,殿下幸貴、諸外戚幸進以後接受的教育中,盡忠於深恩厚愛的陛下、盡孝於生我劬勞的阿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忽然聽到一聲與他所見過的世界運行真理有衝突的質疑,他第一反應就是發怒。

自然沒有!他晨昏定省從無疏漏,事事絕無自專,如何是那種悖逆不孝的狂妄之徒?

身體先於頭腦做出行動,陌生的高坐姿態阻礙了他表達怒意的直身而起,一怔之下,白姊目光閃爍的悲憫映入眼帘,滿腔突如其來的惱火不知不覺散了,心底莫名生出一種難言的些微酸澀來。

白蘞看著他的時候在想,人很難自發突破生長環境進行思考。

經過漢初持續數代的休養生息,至漢武帝一朝,治國思想到了從無為而治向專-制主義中央集權轉變的時候。

在中學歷史教科書上提到過,建元六年,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政治主張,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隨著儒家學說成為官方思想,它的其他哲學理念也在跟著向全民推進。「孝」是儒家的倫理綱常核心要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自然是全天下最大的「父」。漢初本來就在推行「以孝治天下」,兩相疊加,威力加倍。

小霍在建元元年生人,到他這次來的元朔二年,董氏學說已經推行了九年。九年時間,足夠讓統治者相當重視的治國方針落地。

所以無論他性格是驕縱還是懦弱,是狂放還是內斂,做事是果敢直接還是戰戰兢兢,這些相對於「大漢第一梯隊道德標準:孝」來講,都是細枝末節。

為人子,就算被母親忽視,也不能怨,不敢怨,否則就是不孝。

同理,無論他是不是真的到官至驃騎將軍、河西之戰的出征途中才知道「父親是霍仲孺」,都必須有所表示,而且要有足夠展示誠意的「孝」的表示。

漢武帝可以不在乎他是不是「年少位高不知體恤士兵」,也可以不在乎他是不是偶爾懟一下毒舌一下,但是不一定不在乎他砸了「大漢上上下下沐浴在一片孝順的海洋中」的金字招牌。

古代人與現代人的三觀之間存在著天塹般的巨大鴻溝。

心裡轉個念頭不需要現實中活動的時間,三觀已經穩定的現代成年人決定不干涉三觀尚在形成中的古代小孩。

讓夢停留在「夢」的階段就好,他們最好都不要入侵彼此的「現實」。

就算沒有不滿,多少還會有難過。

七情六慾是人之本性,會因為時下流行的道德標準有所壓制,不會消失。

真有意思,儒家學說推行早期的古代小孩,和儒家思想統治兩千年後死而不僵的颱風尾掃到的現代小孩,居然會遇到同樣的道德困境。

——你媽改嫁了,你難過嗎?

——你爸娶后媽了,你難過嗎?

不能難過,不許難過,不敢難過。

……真的不難過嗎?

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白蘞透過小霍審視小時候的自己,無意間卻被小霍眸中的星光觸動,胸膺生起橫亘兩千年懸而未決的鬱悒。

明明是大人在欺負小孩子,不許小孩子哭鬧不說,連委屈都不許。

胸中塊壘堵得她難受,得想個辦法宣洩宣洩。

在那之前,先安慰不安的小霍吧。

「好孩子,坐下,坐下。」

她柔聲細語,緩步慢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仰頭掃過書架最高層,逡巡片刻,移動家用輕型梯子到其中一座前,取下來一具長方匣子,抱著匣子倒爬下來。

「過來,樓下施展不開,我們上樓。」

這個「上樓」指的不是她平均高度一米二的小閣樓,而是通過樓道的爬梯打開天井通往的樓頂平台。有鎖,壞了,就是個擺設。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她清理出一片空地,摸摸以前留在這裡的木頭凳子很冰手,回去叫上小霍一起解鎖新地圖。

下樓時換了身藏青色雙排扣銀腰帶制服裙,綁了高馬尾,配中跟綁帶長靴。

小霍這次穿著的好像是睡衣,他來了以後白蘞給他找了雙一次性拖鞋,這樣在房間里沒問題,去戶外肯定不行,又把自己的雪地靴和羽絨服給他套進去。

收拾停當,小霍伸手想要接過那具匣子,白蘞謝過他好意,但是沒鬆手,指指沙發墊讓他捎個上去,格外多帶的是暖手寶。

小霍已經不太對她拿出來的日用品表示驚詫了,常常是她給什麼他就接過,在她演示使用方法之後照做,還會自己研究開發一些用法用途。

暖手寶這種東西的作用太明顯,小霍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樓下的高樓林立、萬家燈火。

白蘞什麼都沒說,在木頭凳子上鋪好墊子給小霍坐,在小霍安靜的注視下,打開長匣子,取出兩把恰西克馬刀。

平造,長1.1米,刀身等寬3.3厘米,多條分段血槽延展如樹枝,P字形鷹頭柄,無護手。

……沒開刃。

小霍的眼睛噌的亮起來。

白蘞雙持彎刀,背對他走向清理好的空地,沒看見他的表情,不然這兩把刀現在不一定還姓白。

播放器打開哥薩克民謠《Ойся,тыойся》,前奏響起,白蘞先挽了個幾刀花試試手感,隨後雙刀擲向空中,雙手交叉,落下的刀柄繞腕一周,在雪光映照下旋轉出白亮的刀光。

恰西克馬刀,直譯為「天堂之刃」,鷹頭柄減輕負重,尤其適合由上至下的劈砍。

民謠輕鬆歡快,白蘞的腳步始終限定在直徑一米之內,兩把精鋼彎刀在她掌中如同輕盈的絲帶,又好似截來的兩段月光,任意揮灑,隨心舞動。

刀光流轉先慢后快,頃刻間化作不絕如縷的炫目光帶。月光於她如肩使臂,如臂使指,上穿蒼穹,下刺雪野,光影環繞周身。

初時尚有五內翻滾的鬱氣,無多時便激出一蓬壓抑許久的南明離火,小霍觀摩片刻,就受到瞳眸中愈演愈烈畢剝之響直蹈心田的火焰影響,再坐不住,擎起刀鞘上前,以舞相屬。

小霍不知哥薩克,更不懂恰西克,但他會劍舞。漢高祖劉邦受西楚霸王項羽邀請,曾經參與過一出流芳百世的精彩劍舞表演,留下老劉家專門免疫鴻門宴的歷史典故。

哥薩克刀舞化用了許多騎兵馬上突刺作戰的動作,小霍在舞蹈中瞧出來的門道遠超過觀其美而依樣畫葫蘆的白蘞,略一熟悉白蘞的節奏,即可和她相互配合,舞到一處。

白蘞居然沒有一絲一毫受到限制的攪局感,閃轉騰挪,身位交錯,視線相匯,才發覺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被帶入了小霍的節奏中,滿腔怒焰早變成了月光綿綿。

酒紅色的刀鞘與銀白色的刀身,在雪霽初晴夜,在雪光與探照燈的雙重照射下,相交相悖。

皎皎若月暈,昭昭似日輪。

小霍目如點漆,眸光璀璨,心之所至,曼聲謳歌道:

「$#^@#$^,@#^@#^。@#$*&……」

低沉磁性的男聲唱出白蘞聽不懂的詩篇。

白蘞聽懂了的部分:

第三句音調拔高,小霍又破音了,歌聲戛然而止,就像天鵝湖裡迎面飛來成群的野鴨。

小霍眼中浮現出明顯的氣惱與傷心,他張了張口,復又緊閉,做出拂袖的動作,羽絨服袖子沒那麼長,只有兜帽縫合的圓圓熊耳配合他抖了抖。

哈哈哈哈孩子好慘!

白蘞收刀歸鞘防止誤傷,夾著刀忍著笑抱住他拍了拍後背,結果拍了個空。

……刀和小霍都不見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捧著肚子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搖搖頭,哼著歌收拾東西下樓回家。

關掉探照燈那一瞬間,燈柱照到了一點輕白。

在樓頂門房的門前燈泡下,看清了那是飄逸美麗的六棱雪花。

停佇指尖,雪絨瑩亮透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知如何雕琢而成,卻沒有很快融化。

白蘞往呵了一口氣,吞雲吐霧似的籠罩雪花,白汽散去,指尖唯有濕痕猶存,凍得室外停留略久而冰涼的手指麻木脹痛。

回到房間吹空調時她忽然想到:

那小子是不是用一根干樹枝子換了我兩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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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出來的霍將軍[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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