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父親,玉兒覺得,根本不是罰不罰阿鐸,而是您不能只罰他,卻不同他親近!」
「阿鐸,從前偶爾在我那裡磨蹭半日,不過是想給您請個安。他也曾崇拜父親,想將來子承父業,讓林家一門雙探花。」黛玉眼眶微紅。
「就因為他耳後的小骨么?若父親是信這個的,那一僧一道說我是薄命人,來還債的,為何父親就不信了?」
黛玉淚落了下來,她自己抹去,俯身要跪:「女兒言詞無狀。」
林海再次拉住她:「回去歇著吧。」
「是。」黛玉抽回手,垂眸而立,等著林海先行。
林海負手,身形伶仃的緩緩出門。
黛玉抬頭,看著他的背影,淚水洶湧而出。
「又哭,又哭。」
黛玉側頭,林鐸不知何時出來了,倚著屏風沖她笑。
「你怎麼醒了?怎麼沒有穿鞋?」黛玉顧不得哭了,過去拉住他的手,往床榻走。
「口渴,就起來了。」
風輕聽了這話,立刻去找熱水去了。
黛玉卻看了看炕桌上的茶杯,蹙眉:「你喝了涼水?」
「唔,實在太渴了。」林鐸討好的笑笑,自己鑽進被子里蓋好。
出乎意料的,黛玉沒有罵他,只是又坐回了凳子上,拍了拍他的被子:「再睡會吧。」
林鐸其實不太困了,可看黛玉神情,只能老老實實閉上眼睛。
這個時候,什麼話都無濟於事了。
說自己沒聽到?阿姊又不傻。
聽到了不在意?阿姊又得多哭幾日。
只能恍若無事。
黛玉沒有再哭,又生生坐了半個時辰,才離開。
雨依舊未停,黛玉回去后,換了一身衣裳,就坐在炕上聽雨。
雲淡給她倒了熱茶,笑道:「雪雁今兒說,昨兒她做了個夢,這雨要下三天三夜才肯停呢。」
「有這樣的事?」黛玉端著茶道。
「可不。我們還同她押了五文錢。」
黛玉笑了笑,神情依舊鬱鬱寡歡。
「姑娘,上回您說,要親自給大爺做個荷包,大爺身上那個都舊了,今兒無事,可要先選個花樣?」
「好。」黛玉點點頭,勉強有了點興緻。
雲淡趕緊的出去拿花樣,又讓雪雁去幫她拿料子。
料子都是每樣剪了一小塊,雪雁拿了許多過來,也跟著在旁湊趣。
黛玉隨口問她做夢的事,雪雁信誓旦旦:「姑娘,我沒有撒謊,真的夢到了三天三夜的大雨,還夢到了一座橋,被水沖的都斷了,可我不知道那是哪裡的橋。」
「你這個夢倒是有些道理,這樣的雨三天三夜,的確有可能成災,且我們這裡是這樣,旁的地兒沒準就是五天五夜,或是雨勢更大也有可能。」
雪雁聽不大懂,不過覺得姑娘信自己,歡喜的笑了。
雲淡給黛玉比量著料子和花樣,一邊打趣她:「若是真的,那可就了不得了,咱們雪雁也不用做旁的了。每天只管著睡覺,做夢,就好了。」
雪雁也不惱,「不過是個夢,我又沒定要它成真,聽姑娘說的要成災,那不成真才好呢。」
「你這話說的好。」黛玉贊道。
風輕和雲淡也跟著笑贊了一回,幾個人說說笑笑,倒也讓黛玉臉色好上了那麼一點。
那邊林海又去了夫子那裡。
夫子穿的厚厚的,正窩在炕上喝茶,見了他先叫苦:「這雨沒完沒了,骨頭還沒曬透,又下了!」
「江南慣如此,濕熱。」林海自坐下,倒了一杯茶飲了一口。
「前兩年也不這樣。」夫子皺眉,顯然難受極了。
「老天爺的事,有什麼法子呢。」林海看他難受的樣子,反而笑了。
「也虧內子京城來的,不然我這裡炕都沒有的,冬日裡更是難熬。」
夫子自來了,不過秋日就要燒炭,可見極其怕冷。
「說到京城,那頭沒人來信催你?」
林海嘆了口氣:「有。」
「不止那頭,我岳母也來了信,說要接兩個孩子去住,不知是單純的試探我有無續娶之意,還是有旁人從中作梗。」
夫子喝了一大口熱茶,才道:「你也不用草木皆兵,榮國公府,如今沒有什麼可堪大用的人物,那頭不會沾的。」
「再說了,也沒有送嫡子去外祖家教養的道理,你就是不續娶,最多送長女過去罷了。」
林海苦笑:「他們姐弟齊心,分不開的。」
「怎麼?姐弟齊心,你就鬧心?」夫子一臉驚奇。
「此言差矣!」林海頭疼的擺手,夫子總是語出驚人,未免他又說出什麼不著調的,他只好繼續道:「我不能兩個孩子都搭進去。」
夫子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似的:「你是不通律法嗎?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哪個能逃得過?」
「哦,女子出嫁可避禍,你可以給她訂門親事,去給人家當童養媳。不過我勸你,榮國公府就算了,銜玉而生,福氣太厚。」
「夫子,您就不能說句,不這麼難聽的?」林海都不想嘆氣了。
「我這叫一語驚醒夢中人。」
「夢中人?這話倒是,這幾年,總是不盡真實。」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夫子搓搓手,又哈了一口氣。
林海目光沉沉:「夫子不必試探,但做無悔。」
「我說我自己呢,我是悔不當初啊。我這幾根骨頭,不知還能熬幾年。」夫子很是不爽。
林海垂眸喝茶:「夫子,想回去了?」
「你也不必試探我,我回不回去都不打緊。」夫子冷哼。
又像是納悶一般的皺了皺眉:「你當真不知道林鐸必回京城?」
「知。」
「那你在這裡拉拉扯扯的做什麼?結果已定,已經不可為之,你不是應該替他謀划如何進京最順遂才對?」
「舉一反三,林鐸性子的事也是如此,他天性已定,你也整日嚷嚷著他天生反骨,改不了了,可又偏偏就要去給他改,你是跟他過不去,還是跟自己過不去呢?你家小姑娘,都比你通透幾分。」
興許是濕冷讓夫子太過難受,他不耐煩的擺擺手:「你且自便罷,我著實受不住了,要去蒸個葯浴。」
林海起身告辭,雖然眼神怔忪,但一舉一動風度猶在。
夫子瞧著,嘖嘖兩聲,就嚷著讓無二給他弄葯浴去了。
林海出門,自有小廝服侍他穿上油衣油靴,又多撐了一把大傘,才往雨里而去。
林庚等在他的書房,見了他回來,忙伺候他更衣。
「何事?」
「老爺明日可要回衙門去?我方才出去瞧了,這雨太大,街頭有處積了不少的水,旁的路還不定怎麼樣呢?馬車若行走實在危險。」
「那便不去了。找幾個人,等著雨勢略小,去找劉朔取文書回來。」
「是。」
「這雨下的太大,聽說城外通往凈尋寺的一座老橋,竟被河水沖塌了。」林庚又道。
「這才下了一天一夜,就這樣了?那裡的河也不是什麼有名號的大河罷?」林海坐下,自己斟了茶。
林庚單單說這個凈尋寺,也是有緣故的,按當地風俗,賈氏百日祭奠第二日,林海需帶兩個孩子去那裡上香,之所以選這個不甚有名的寺,只因賈氏在世時,最常去這裡。
「這雨還不知何時能停,這麼瞧著,烏壓壓的雲,還有的下呢。」
「至百日還有許多時日,不急。」
「是,我是想著,前天年就旱,收成便減了少說有兩成,今年若又成了水災,那些村戶的日子,難熬啊。」林庚面露擔憂。
「咱們莊子里的,給那些農戶再減三成的租子罷,要悄悄的,讓他們切不可生張。」
「是,我知道輕重。這次若成了災,咱們得要去施粥,莊子里存的米莫要潮了才好。」
「不必去施粥了。」林海放下杯子,聲音有些壓抑。
林庚訝異,他等了等,林海沒有繼續說,他便知道,其中內情,他不需要知曉了。
於是轉而說起了旁的。
「大爺今日醒了,說什麼也不肯喝雞湯了,大爺孝順,我也不好勸的,只是瞧著,小小一個,都瘦了一圈了。」
林庚也是瞧著林海態度軟和了,所以趕緊趁熱打鐵。
「大夫不是沒走?再去問問,有沒有什麼不沾葷腥又能食補的方子能用?再不行,去找老劉頭,想想法子,做的讓他嘗不出來也可。」
林庚聽了一喜,老爺這態度!堪稱大喜啊!
「是,我一會就去,還是老爺疼大爺,又有法子。」
林庚琢磨著,一會繞路去定念堂透露一下,讓大爺知道老爺的心意,父子哪有什麼隔夜仇。
第二日,雨依舊不減,風卻是小了許多。
用過早膳,黛玉還是不放心林鐸,要去看看。
風輕吩咐人把轎子上蓋了油布,一路抬到廊下,又給黛玉裹了厚披風,才陪著去了。
還帶了一個大食盒,放著瓜果,單給暮鼓,晨鐘的。
一下轎子,風輕便看到有小廝遠遠避開去了,湊近黛玉,低聲說了一句:「老爺在呢。」
黛玉點點頭,進去一看,林海依舊坐在主座。
「玉兒來了,過來坐。」
「是。」
丫鬟上了茶,黛玉端起來一看,是薑茶。
「驅驅寒氣。」林海笑道。
見黛玉飲了,他又道:「阿鐸昨夜沒有再起熱,晨起精神也好了些,不過大夫配了一碗湯給他,喝了就又困了,這會剛睡著。」
黛玉心裡吃驚,父親這是?
她抬頭看著父親難掩疲憊的神色,心裡一時酸澀不忍,便帶點打趣一般的笑道:「爹爹甚少喚他阿鐸。」
「從前倒是學你母親,喚過他鐸哥兒,不順口,又不甚好聽。」林海也笑了。
「母親還喚我玉姐兒呢,說京城那裡都這樣稱呼,哥兒啊姐兒的。」
「風土人情不同罷了。」林海沒有抬高京城的意思。
說起來林家有兩代都在京城住著的,也就是到了上一代才又回了江南。
「順著你喚阿鐸,倒也順口。」
兩個人就這麼說笑了幾句,氣氛倒是正好,林海又淺描淡寫的說了一句:「玉兒,為父不打算續娶了。」
黛玉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