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這邊姐弟心生疑慮,那邊薛家母女卻已經上了馬車。
「母親,哥哥可在前面接應?流民眾多,實在讓人心裡發慌。」薛寶釵道。
「我剛打發人前頭去看了,你哥哥如今安穩多了,來接我們這樣的事,豈會生變。」
薛夫人滿臉喜色,女兒聰敏穩重有成算,兒子又不再到處惹事養花魁,她只覺得,日子可算能過下去了。
薛寶釵看著母親一臉喜色,輕嘆一聲:「母親莫要先如此歡喜,八字還沒一撇呢。」
「且,原不是說好了,送林姑娘翡翠鐲子么?怎麼又送了金鐲子?那林家哥兒的眼神,可不太好。」
薛夫人並不擔憂,拍了拍寶釵的手:「那個林家姐兒的身子著實弱的很,所以襯得鐲子嚇人了些,且翡翠常年價低,如今也只有你非說是好東西,硬是讓人存了許多,但外頭人可不知的,倒不如金鐲子來的富貴明了,那可是纏絲鏤空的新手藝。」
「母親糊塗了,林姑娘出身也是世家,什麼好東西見不到呢?於她而言,東西貴重與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夠不夠雅緻特別。」
「你不是送了兩個新花樣的杯子?要我說,那手藝難得,如今只做成了四個,你倒是大方,竟給了這麼個小姑娘,留著來日進京,孝敬你姨母才是。」
「手藝已經有了,還愁來日沒有東西出來么?最好的兩個送去給舅父了,這兩個要差一些,給姨母未免不好,且進京還有些時日呢,定能做出好的。」寶釵面色隨意的道。
「你說的也對,進京還不知何時,再做出來,也該先留兩個給你自己。」薛夫人握著她的手,甚是慈愛。
「雖說是我想出來的東西,可哪有小輩自己先留的道理?先孝敬母親才是。」
「我不用那些,我只盼著,你同你哥哥,能安穩些,有個好前途就夠了,便是讓我吃齋茹素後半生,我也心甘情願。」
寶釵依偎住母親,「母親放心,咱們的日子,差不了。」
「噯,現在只盼著你哥哥順利入了那青山書院。」
「恩,明日我再囑託哥哥幾句,我讓母親給哥哥制的衣裳可好了?備的禮也要我再看過才是,母親切不可畫蛇添足了。」
「都備好了,衣裳足足備了十套,如你所言,這樣的衣裳看著才像讀書人,又不至於寒酸,來日去了書院,也是能穿的。」
「恩。那些亂七八糟的香囊荷包,不許哥哥再戴了,母親做的就是最好。」
「好,都依你,只是你哥哥前些日子還嘟囔,你有兩年未曾給他做個荷包了,可見是嫌棄他呢。」
「這是哪裡的混賬話?我哪有那些時辰給他做荷包呢?他弄得那些賬目,讓我費了多少心神。」寶釵故作傷心。
「你莫要理他,他就是同你親近呢,你說話他向來肯聽,比我的話都管用的。」
「哥哥好了,咱們日子才有盼頭,我何嘗願意處處拘束哥哥?但要麼如今不同往日,若有父親在…」寶釵說的越發傷心。
薛夫人趕緊攬住她,本想勸慰,出口卻是:「我知你辛苦,都是母親沒用,你一個小姑娘不能閨閣嬌養,跟著我們四處奔波。」
寶釵無奈,掙扎出來給母親拭淚,又勸慰了幾句,母女之間越發親密。
一個時辰轉瞬而逝,凈尋寺里,林鐸同黛玉喝了茶,又看了會若隱若現的杏花林,就下山去尋林海了。
「爹爹,我們可否同爹爹共乘?」黛玉道。
「自然可以。」林海笑笑,從袖中掏出了兩個平安符,分別遞給黛玉和林鐸。
「放荷包里就好。」林海道。
黛玉跟林鐸謝過,各自打開荷包放了進去。
回到馬車上,林海便道:「是有話要說?」
黛玉點頭:「瞞不過爹爹,我們今日巧遇一人。」
「是兩人,但她家實則有三人。」林鐸補充。
黛玉瞪他,存心的吧!
林海倒是笑容更盛:「玉兒,你特地說巧遇,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黛玉再次點頭:「這家人是金陵薛家,爹爹應該比我們知道的多。」
「金陵薛家?」林海若有所思。
「可是同王家有姻親的那一房?」
「正是,還送了我與阿鐸見面禮,待我們很是親熱。」
「親熱的都哭了呢,痛哭流涕。」林鐸又忍不住補充。
黛玉被他逗的笑了,林海也笑了一聲,「什麼見面禮?可還說了什麼?」
「一個差點折了阿姊手腕的金鐲子,還有一個玉牌。還說同咱們是揚州唯一的姻親,故而不必忌諱我們府里有孝,要來拜訪一二,那位薛姑娘還送了阿姊兩個手藝奇特的杯子,手藝未曾見過先不說,杯子顏色意境都是阿姊喜歡的,但那位薛姑娘,穿金戴銀,手腕上金鐲子好幾個,脖子金鎖那麼大一隻!瞧著不像有這等風雅才是。」
林鐸邊說邊比劃,尤其說到金鎖,比劃的像臉一般大了。
黛玉被他逗的,忍不住錘了他一下:「好好說話。」
「姻親?她是這樣說的?」林海卻只在意這個。
「對,強調了兩回。」林鐸點頭。
林海沉思,片刻后看向他們,笑道:「你們,可有什麼想法?只管說來。」
黛玉跟林鐸面面相覷,父親這是問我們的意見?認真的?
「認真的。」林海強調。
黛玉又錘了林鐸一下,怎麼就說出聲了。
林鐸委屈的捂住嘴。
「玉兒,你先說?」林海點名道。
黛玉思索了一下,然後開口:「爹爹,那位薛夫人瞧著是寡居的裝扮,但如果因此家道中落,她該去京城投奔她的母家才是,且看其神色,並不是凄苦抑鬱,所以若她真是沖咱們家來的,那隻能是因為她口中不成器的哥兒了。」
「她瞧著更偏愛阿鐸,且曾問阿鐸在哪個書院就讀,揚州有名的書院足足有三座,可金陵就沒有能稱得出名號的了,她興許是送子求學的,那麼,找父親幫忙,倒是上策。」
林海點頭:「有理有據,條理清晰,很好。」
黛玉笑笑,難得如孩童般露出了一絲得意。
「阿鐸,你怎麼看?」林海又轉頭看向正在沖黛玉比拇指的林鐸。
「唔,我沒有什麼看法,她不是要派兒子上門么?什麼心思一見便知。強龍不壓地頭蛇,若有歹心,我們也不怕的。」林鐸說的甚是隨意。
黛玉看他雖漫不經心的樣子,卻分明沒忍住偷偷瞥了一眼林海,不由一笑,又怕他看到,拿帕子遮掩了一下。
這話說的實在囂張不穩重,但林海竟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人心難測,只靠推敲未必是全部,心有成算,見面之時再觀其神,聽其語,才能有七八分把握。」
「七八分?」林鐸不由得問道。
「對。七八分已經難得。」林海微微一笑。
黛玉跟林鐸對視一眼,「還請父親解惑。」
「還是那句話,人心難測,世事難料,若對方比你們更聰慧,經歷更多,那麼他要隱藏心跡易如反掌,便是你們發覺,也得日後了。」
「你們聰慧遠勝旁人,能有如今的見識是因讀書甚多的緣故,日後你們若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再摔幾個跟頭,方能到我所言的七八分。」
黛玉和林鐸聽出了林海的深意,他們還差的遠呢,難免失落,不過仍齊齊點了點頭。
「謝父親指點。」
林海也不點破,輕飄飄的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阿鐸,若薛家登門,就由你去見罷。」
我?見人?活的?
林鐸一時愣住了。
黛玉伸出手指,戳了戳怔住的林鐸:「小獃子。」
林鐸這才回神,應了:「是,父親。」
林海沒有再提這事,反而說起了方家同流民的那場紛爭。
「流民,不止揚州城外有。」林海的聲音充滿了惆悵與一股壓抑的憤怒。
「此為國政,也非一言兩語能講通之事,我要同你們說的是,對待流民,不可輕易施恩,亦不可輕易交惡。」
「施恩不足時,他們反而會對高位者心生怨恨,交惡后,若有不慎,也有可能被其一併拽下地府去,畢竟他們已經失無可失,只剩了一條命了。」
林海說完,馬車裡寂靜了片刻。
林鐸挑起帘子又看了看外頭,那些流民還跪著,中間官道上,馬車紛紛避讓,但沒有人要下車買人。
「他們就只能等死?那得好大一片亂葬崗。」林鐸放下帘子道。
「原先不止這麼多人。」林海也掀開帘子看了一眼。
「聽說,旁的城外,也少了許多人,約莫三成,甚是奇怪的是,少的都是青壯年。」
「被抓去做苦力了?」林鐸下意識的問。
林海略有興緻的看著他:「為何不是餓死了?」
「最先餓死的應該是老弱婦孺罷?然後是小孩,最後才應該是青壯年我看過了,這裡頭跪著的,父女孩童居多,後頭躺著的多是老弱之人。」林鐸道。
林海點頭:「你觀察甚細,那麼…」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後面傳來一聲巨響,然後就是幾聲驚呼和車夫勒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