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待給蕭一擦完身,無二才笑著道:「林鐸,你忘了跟夫子告假了。」
林鐸僵硬的轉過頭:「蕭一都這樣了…那個老頭子總不至於罰我吧?人命關天啊…」
無二笑了起來。
林鐸也露出一個笑容:「罰吧罰吧,他扛得住我就扛得住。」
給蕭一擦了身,才發現,他傷口雖多,但都不深。
吳大夫湊過來看了看:「點到為止?他這是去比武了啊。」
然後直起身子驚訝的道:「蕭一很缺錢?」
林鐸??
「他…缺錢…嗎?」
暮鼓晨鐘難得看林鐸目瞪口呆,口齒不清,開心的跟著學了起來:「缺…錢…嗎?!」
「大夫,您這話從何說起?」林鐸試探的問。
蕭一缺不缺錢他真不知道,吃喝住都在府里,然後跟林鐸一樣,每個月有二兩銀子的月錢,不過從未見過他買什麼東西。
吳大夫既然如此問,必然有什麼緣故。
「江湖中,有的私鬥場,不是死斗,便會點到為止,只傷人,不死人,不過傷哪裡就各憑本事了,我剛檢查了,他重要的地方沒傷到。」吳大夫摸著鬍鬚笑道,說到最後一句,還眨了眨眼。
「且他暈倒主要是力竭,可見應該贏了。」
「江湖?私鬥場?死斗?」林鐸來了興緻,屁股下的凳子自己拖著挪過去:「仔細說說唄?」
「有什麼好說的,江湖就是江湖,你夫子那裡雜書那麼多,你難道沒看過?」
「私鬥場,就是比武掙錢的地兒,跟賭場差不多,多是在見不得人的莊子里,有看客下賭注,贏者拿錢,也有擂台賽這種,每家規矩不太一樣。」
「死斗,顧名思義嘛,生死自負,不過活下來拿的銀子多。」
吳大夫說完,敲了敲桌子:「渴死我了,茶呢?」
「暮鼓,茶,好茶!」林鐸趕緊道。
還想再問,卻見大夫擺擺手:「不能再說了。」
林鐸聽了這話,四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突然看向安靜坐著的無二。
「大夫,我見著你,也有三年多了吧?」
吳大夫視線落在杯子上:「這誰還記得日子呢。」
「我記得,三年前的二月十九,我阿姊生病,那時候你就來了,我站在床尾,你還看了我一眼。」
「你這記性,不愧是林大人的兒子。」
林鐸笑了笑:「說起來,夫子,也來了有三年多了,還有無二。唔,蕭一倒是早一些,快四年了。」
吳大夫喝著茶,眼神不由自主的避開了林鐸:「我就是個大夫。」
「沒人說你不是啊?」林鐸拖著凳子又挪回了蕭一的床邊。
「你還不給他包紮?醫者仁心呢?」
吳大夫氣結:「不是你拉著我說話的?」
「哦,原來你不能一心二用?我以為人人都能呢。」林鐸慢悠悠的道,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吳大夫重重的放下杯子,從藥箱拿出葯來,對著蕭一,一頓狂撒。
「翻個面。」他指使道。
暮鼓晨鐘上前。跟林鐸一起,把蕭一翻了過來。
後背也撒上之後,吳大夫又給他包紮,藥粉撒的到處都是,但林鐸發現,他包紮的手藝卻很巧妙。
是個熟手。
林鐸不動聲色的笑笑。
這麼一倒騰,蕭一醒了,他睜開眼,沒有茫然無措,而是眼神寒涼的看過來,整個人也繃緊起來。
見到林鐸,才稍稍放鬆。
「你受傷了,力竭暈倒了,吳大夫說你是去賭私鬥賺錢去了,我不信。因為我摸了,你身上根本一個銅板都沒有。」林鐸快速的道。
然後露出一個格外無邪的笑容:「所以,你到底做什麼去了,你想好了再說。」
吳大夫被這笑容刺了下,趕緊低頭認真診脈。
「葯喝上三天,三天後我再來。」
「其實你住這裡也沒什麼,空院子多的是。」林鐸笑道。
「反正我估摸著,你也沒有旁的病人可看。」
吳大夫面上一僵,「你這是懷疑我的醫術?老子病人多的是!小兔崽子!」
說罷,拂袖而去,不過縱然這樣生氣,也沒有說再不來的話。
沒人送他,都齊刷刷的看向蕭一。
無二似乎能感覺到目光,他站起身:「我送送吳大夫。」
「順便替我告個假唄。」
「好。」無二「看」過來,依舊笑眯眯的。
「暮鼓晨鐘,吃瓜嗎?」
「吃!」
「走著?」
「好!」
暮鼓晨鐘蹦跳著先跑了出去,無二慢悠悠的在後,一步也沒有踏錯。
林鐸很羨慕,坐在蕭一床邊問道:「無二這是聞聲辨位?」
「恩。」
「我能學嗎?」
「能,但學不到他這樣。」蕭一嗓子乾澀。
林鐸點點頭:「有失有得,我懂。」
然後起身給蕭一倒了一杯水:「葯苦嗎?梅子要不要?還有桃仁糖。」
蕭一喝了水,搖搖頭。
「昨日你見到的那些人,以後都是你的死士。」蕭一直截了當。
「他們為你而戰,為你而活。」
林鐸愣住了。
「我?」他指著自己。
「我清清白白的世家公子哥兒,將來就算是文武不成,只能當個扔金丸的敗類廢物,也不至於需要死士保護吧?」
「為我而戰?戰什麼?謀反么?」林鐸笑了起來,仿若自己講了個特別好的笑話,笑的前俯後仰。
「哦,我天生反骨,必成梟雄,所以他們是也信這個么?」
蕭一陪伴他這麼多年,雖不言語,但總能看透他的偽裝。
「你很難過?」
林鐸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我當然難過!我本來以為我前路上都是坑,現在看來,是刀山火海吧?」
蕭一沉默了。
林鐸擦去淚水,輕聲問道:「他們是死士,那你呢?」
蕭一難得露出了一絲茫然:「我不知道。」
「不知道。」林鐸重複他的話。
「還好,你不知道,還好,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林鐸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灌了進去,然後冷靜的問:「那你昨晚,是去?」
「打贏他們。」
蕭一似乎不適應說話這麼多,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倒是有了點人味了。
林鐸不敢給他喂涼茶,只好道:「你忍忍,暮鼓他們快回來了。」
然後才繼續剛才的話:「打贏他們,打服他們,所以,他們才能心甘情願的成為我的死士。」
「恩。」
「我知道了,你先躺會,我去給你燒點水,喝了水你再睡,待你睡了,我就去上課了,今天忘了告假,夫子指不定怎麼坑我呢,不過我會叮囑暮鼓晨鐘,不給你澆水…」林鐸說著站起身來。
蕭一看著他:「你不去問你父親么?」
「不問。」
林鐸站著,微笑:「問到的也未必是真相,即使是真相也未必是完整的,即使他想完整的告訴我,他知道的卻未必真的是完整的。」
「這麼多年,你,夫子,無二,大夫,暮鼓晨鐘,哦,甚至煲湯特別難喝居然還沒被趕出去的老劉頭,你們來到我的身邊,帶著各自知道的那一點真相。」
「我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完整的開口,所以乾脆不問。」
「恩。」蕭一閉上了眼睛。
林鐸出去給他燒了水,兌了半杯涼茶,然後給他餵了進去,就出門了。
不過他沒有去上課,而是撿了自己院子里晨鐘放著的幾個瓜皮帽,跑到夫子院子門口,一股腦的砸了進去。
曬太陽的夫子被砸的嚇了一跳。
只見林鐸站在門口也不進去,趾高氣昂的掐腰指著夫子:「狗賊!有本事來抓我呀!」
說完轉身就跑。
夫子被他罵的七竅生煙,指著無二哆嗦:「你不幫我抓住他!」
無二指了指蹲著吃瓜的暮鼓晨鐘:「他倆在呢,我打不過。」
「放屁!」夫子怒吼一聲。
「呵,他這是遲到了,知道完蛋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來罵我出氣呢!明兒我就讓他知道,什麼叫尊師重道!」
無二假裝沒聽到,繼續吃瓜。
那邊林鐸跑了后,就去了黛玉的院子。
冷著臉進門,唬的院子里的丫鬟趕緊避讓行禮:「大爺安。」
他也不理,徑自進去,黛玉正坐在炕上看書,還沒下來拉他,就見他一頭扎了過來。
抱住黛玉:「阿姊,只有你是真的。」
黛玉哭笑不得:「說什麼胡話呢?我當然是真的。」
把他從懷裡拉扯出來,又握著手拉到炕邊。
風輕識趣的倒了茶就出去守著了,黛玉才道:「可是昨夜裡做噩夢了?」
「阿姊做噩夢了嗎?」
「做了,驚醒了一回。」
「我沒做夢,且也沒有什麼夢能嚇到我。」
「那便好,不過安神湯還要再喝一日。」
林鐸賴著她:「阿姊,我今天逃課了。」
「恩,知道,不然你哪裡能這個時辰來。」
「你不罵我?」
「罵你做什麼?你既不想去,硬去了,也是學不進去。」
「阿姊,你是不是對我毫無要求?」林鐸聲音一直懶洋洋的,彷彿為什麼事用盡了力氣,睏倦又落寞。
「有啊,多吃多睡,好好長大。」黛玉捏捏他的臉,一臉笑意。
「恩。我會的。」
「阿姊,我可以在你這裡多待會么?」
「恩。」黛玉點頭,又小聲笑道:「想不想在阿姊這裡住一晚?給你在書房支一個榻,可好?」
林鐸點頭:「好,就這一次,我保證。」
他仰頭笑了起來,燦如星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