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等一下,麻煩等一下。」
電梯門緩緩關上時,站在電梯內按鈕鍵旁邊的長發青年,聞到了外面傳來了一道呼喊,便按住了開門鍵。
「趕上了,謝……哼!」肥胖的中年男子喘著粗氣,快步走進了電梯內,但是當見到幫他按電梯的人是誰時,不屑地哼了一聲。
酒店的電梯能載21人,此時載了7個人,不過肥胖男子的身形太大,光他一個人就已經佔了四分一的位置。
電梯內的氣氛尷尬而沉默,因為在剛剛結束的交流會上,發生了一次爭吵,而電梯內的人都在現場,爭吵的雙方正是按電梯的青年和肥胖的中年男人。
察覺到身旁的年輕的女生為了藏起情緒低下了頭,一位年紀稍長的中年女性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後。
肥胖男子察覺到了位置的變動,颳了她們一眼,對著年長的女性說的,「喲,富川教授,你近兩年怎麼凈招的都是女學生,招生可不能帶上有色眼鏡啊。」
這話出自肥胖男子的口,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剛剛的交流會上,他傲慢地斥責了那個年輕女生,說她『身為女性連最基本的教養都沒有』。
年輕的女生一臉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招來指責,但是按照慣例,她還是連忙站起來道歉,不過被後排的長發青年按住了。
他看了一眼肥胖男子桌上的空杯,禮貌地笑道,「澤城老師,門口有瓶裝的礦泉水可以自取,我校的學生不是酒店服務員。」
澤城認得這個長相分外出眾的長發青年,是東大的古屋教授帶的博士生,同時也是助教。
但是兩人的衝突起點不是在這裡,而是澤城在交流會上搶了話筒,厚顏無恥地大放謬論,「我們不需要道歉,我們的先祖只是為了偉大的共榮,是給你們帶來現代開化,所以你們還要向我們道謝……」
會場上還有很多外國的學者,有幾個學者聽到了即時翻譯后,青筋突起,眼紅紅地盯著揮舞著手臂激情演說的澤城,不過在他們暴起之前,澤城手中的麥克風突然失靈了,然而澤城沒有放棄,依然在大聲地演說。
此時國外的學者們沒有了即時翻譯,不知道澤城又繼續說了什麼荒謬的言論,不過此時有人已經和他爭論起來。
是剛才從後台器材室出來的長發青年,他提醒澤城的發言必須客觀、理性以及尊重歷史和道德。
澤城指著長發青年大罵,「你這個売國奴,是不是在國外讀過幾年書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了,虧你還頂著華族的姓……」
這場爭吵因為交流會的時長限制而告終。
會議結束之後,長發青年其實也感覺到了,有不少人看他的目光不善,那目光彷彿在說:「叛徒!」
倒是有認識的國外學者,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長發青年對那些奇怪的眼光置若罔聞,他按照和導師的約定,將富川教授和她的學生送回住處。
但是中途,他們乘坐的電梯突然停住了,外面的急速的警報聲響起,電梯內亮起了紅燈。
意識到事態不妙,長發青年和另一名身材壯碩的男性合力,第一時間打開轎廂上方的逃生門,電梯卡在了樓層之間,他們打開上方的電梯門,一陣濃煙冒了進來。長發青年回到了電梯內,讓眾人踩著他的肩膀登上逃生門,身材壯碩的男性則是在將電梯上方將人拉出來。
待電梯內只留下長發青年的時候,最先出來的兩名女性,因為吸入過多的濃煙意識模糊了。
「你們先送她們走,我來拉他就行。」處在下方的長發青年聽到澤城這樣對其他人說。
他狐疑地看向上方的,一隻肥胖的手伸過來,澤城滿懷歉意地說道,「中御門助教,剛剛給你添麻煩了,我這身材讓你托起來,費了不少勁吧。」
確實是費了很大的勁,但是長發青年卻說,「沒什麼。」然後伸手準備握住那隻肥胖的手。
可是還沒碰到,澤城就縮回了手,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遠了其他人,臉上的笑容消失,然後對著下方的長發青年,皺起了八字眉,露出了故作困惑的表情,說道:
「中御門助教,你剛剛在會上,說『用了錯誤的方式,給別人帶來無法磨滅的傷害是事實』,我想,不如你下去給他們說說……」
澤城高高地揚起的嘴角,將臉上的肥肉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用著噁心有扭曲的怪聲說道,
「到底什麼才是【正確的方式】吧。」
電梯一陣搖晃,墜入了黑暗的梯井之中。
***
拍賣會的會場,晦暗不明,台下的買家們面目模糊,竊竊私語。
全場的光線都匯聚到台上,台上的主持人宣告著本場的最後一個拍賣品即將出場的時候,四周的低語瞬間消失,換成了詭異的安靜。
載著『拍賣品』的鐵籠被推出,還沒等拍賣會的主持人開口介紹,會場又再度熱鬧起來了。
『拍賣品』的眼睛被紅色的綢緞蒙起來,玉面瓊鼻,只是露出的這半張臉已經可以窺見到傾城之姿;身穿著黑色的振袖和服,上面描繪著開得正是濃烈紅色山茶花圖案。
柔順的黑色長發被紅色的髮帶束成了高馬尾,紅與黑的交錯形成了色彩衝撞,襯得他那半張瑩白的美麗臉龐,多了幾分的靡靡艷色。
偏偏『拍賣品』身姿板正地靜靜端坐在籠中,稜角分明的櫻色唇瓣微微抿著,沒有驚慌失措,那並非是習以為常的麻木,而是一種沉澱已久安靜淡然。
這位臨危不懼的美人在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許是大家族裡精心培養出來的後代,光是這份超然的氣度,就已經令人著迷了。
「今晚的最後一件拍賣品,是來自皋月城的妙齡佳人,大家也知道,來自南邊的皋月城,水嫩又乾淨的新人比較多,這次我們好不容易,才抓到了這麼一批……」
隨著主持人的話音落下,蒙著『拍賣品』雙眼的緞帶被扯下,露出了底下的那雙琥珀色的美麗雙眸,還沒有適應亮光的他眯了眯眼,眸中流轉的光彩燦若星辰。
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將他當成商品般審視,但籠中的美人毫不在乎,睥睨地看了一眼四周那些對他投來如豺狼如猛虎視線的買家,眸子里閃過傲然的銳利,然後便往拍賣場的透明琉璃頂看去。
現在是晚上,昏暗的天空上,有三輪明月掛在西邊。這意味著,現在是晚上的八點。
這個詭異的世界與他從前生活的世界不一樣,這裡沒有太陽,只有異常巨大的月亮。
而且不只是一輪。
「乾淨,從前應該是個體面人,而且看上去來到這裡之後,還沒有被沾染過。」
「還保留著作為人類自尊和理性的『高級貨』呢,難怪會被放到最後。」
「你們估價多少。」
「五千萬點左右吧,得撩起她的衣袖看看『成色』。」
「這眼神真的看得讓人心癢啊。」
「都怪那個什麼狗屁『曇花院』,搞得最近好貨少了很多。」
買家們討論著貨物的價值。
這樣明亮乾淨的眼神,和舉行這場拍賣會的辜月城格格不入。
這個奇異的世界有十二座主城,分別以十二位月神的命名:陬月、如月、秉月、余月、皋月、虘月、相月、臧月、玄月、昜月、辜月和塗月。
其中,辜月城臭名昭著,這裡著充滿醜惡和黑暗,道德彷彿是該被遺棄的無用之物。強者眼中是殘暴、狡黠、不知滿足的貪婪,弱者眼中的是屈服順從、驚恐不安的小心翼翼、以及掙扎過後無望的迷茫。
這樣乾淨澄明的眼神在來到了這裡之後,到底需要多久才會被榨取至盡,變得暗淡無光呢?
這眼神好像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的高潔。
月亮,乃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自然光源。
來到這裡的人,都會對月亮又愛又恨,無數人想擁有月亮,收入囊中。然後,或是將他馴服,將他的光芒私有,或是用痛苦使他發出短暫而耀眼光芒后隕落,或是讓他的光芒刻上烙印,閃爍出異樣的色彩……
月亮和這個美人,都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利益。
買家們心思各異,一時間,志在必得的叫囂和下流的調侃,在碩大的會場上震耳欲聾,他們爭相競拍。
「六千六百萬點!」
毫無疑問,喊出這個驚人的價格的,是辜月城最大的花樓,而花樓背後的主人,正是這座辜月城的城主。
辜月城比起其他城,女性的數量要多很多。
原因很簡單,辜月城的城主名曰童磨,雙瞳泛七彩之色,喜吃年輕貌美少女。此外,他還在這裡建立了游郭,從其他地方擄來大量的女性,一是方便他挑選食物,二是為了利用這些女性來獲利。
這個怪異世界,是部分被『選中』的亡者來到的世界,既非天堂,也非地獄,沒有『死亡』的這一個概念。但卻有著飢餓、病痛、冷熱等的感覺,自然也有七情六慾的需求。
也正因為沒有死亡的概念,饑寒交迫、傷痛疾病的痛苦更甚,因此,能夠改善生存質量的物資顯得尤為重要,道德和法理是常常被容易忽略的一方。
每一座城的法度都不一樣,取決於其城主的意願,比如這座北邊辜月城,由公然拍賣從其他城中搶奪的財物這一點,就可見其混亂無紀。
坐在台下的藍染惣右介,對別人口中的『曇花院主人』產生濃厚興趣,就是在這場拍賣會上。
『曇花院』在南邊的皋月城近來小有名氣,不但救濟了很多弱者,還得抵擋了很多次來自辜月城的猖獗襲擊。
而此刻在拍賣會上,包括藍染惣右介在內,所有人還不知道,台上這位被人展示著的拍賣品,正是那個為了保護『曇花院』清凈,手起刀落的某位兇猛人物。
藍染惣右介並非是被選中的『亡者』,只是對現世和尸魂界的探索已經滿足不了他的野心,所以他派出了義骸窺探地獄之門背後的秘密。於是,這具由他操縱身體,通過了地獄之門,來到了此處。
這裡和他想象之中的『地獄』不一樣。
比如,這個正在被拍賣的美人。
看叫價得差不多,主持人撩開了美人的衣袖,向眾人展示出他修長的手臂,當主持人看向那手臂的時候,愣了一下,想要誇讚的話語停在了嘴邊,驚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那冷白的皮膚上,沒有一絲曼珠沙華的花紋。
藍染惣右介雖然來到門的這一邊不久,但是也打聽到,如果生前犯下過罪孽,手臂上則會出現紅色的曼珠沙華花紋,其數量越多,說明此人生前犯下的罪孽越多。
而這位『拍賣品』在來到這裡之前,沒有犯下過傷天害理的罪孽。這樣的人不該下地獄,所以說,這裡並非地獄。
「無趣。」藍染惣右介看到那條白瑩瑩的手臂時,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評價。被人當成商品一樣展示都沒有反抗,看來那美麗的皮囊底下,不過是一個軟弱無能的靈魂。
他來拍賣會,是為了找上好的筆墨紙硯的,留在這裡的日子有點無聊,閑暇的時候,他便用書法這個愛好來打發時間。
現在筆墨紙硯被拍下了,他準備去會場的後方取貨。彷彿他剛剛視線停留在籠中美人身上片刻的事實,從未發生過。
而面對那位生前沒有犯下罪孽的『拍賣品』,買家們競價更加激烈了,甚至近乎瘋狂。
「無垢之人,是無垢之人啊!」
「七千萬點!」
「八千萬!」
「一億!」
「三億!」
叫價瘋狂地上漲,但是,這和他藍染惣右介有什麼關係呢?
*
藍染惣右介要撤回前言。
很有趣,也有關係。
他剛取完筆墨紙硯,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一隊來自花樓的雜役,正要押運那個空有美麗的『拍賣品』。
「別碰我。」清亮的聲音響起,美麗的『拍賣品』語氣冰冷地斥責那些企圖對他毛手毛腳的雜役。
「嘻,我們非要碰,你又能怎麼樣。」
黑衣美人的雙手被綁著,腳上也帶著鐵鏈,一雙乾淨的美目滿是輕蔑厭惡的冷意,這副高傲的模樣,更加激起了其他人想要欺負他的念頭。
「喲,你這皮膚真…噗啊!」其中一個流里流氣的花樓雜役手指剛觸碰到黑衣美人的皮膚,就被對方一個肘擊,擊飛出去好幾米。
其他人雜役見狀,以為這昂貴的『拍賣品』要逃,一擁而上想要制服他,但是毫無例外地被打到在地。
「嘖。」從剛剛的拍賣會起,黑衣美人就已經忍了很久,壓抑著動手的衝動,他踢了踢其中一個鼻青臉腫的雜役,低聲說道,「別裝死了,起來,快帶我去你們樓里,警告你們,別再亂碰。」
黑衣美人說話帶著明顯的京都貴族腔調,看來確實是生於富貴人家。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黑衣美人似乎很著急去花樓,以至於在剛剛打鬥之中,連藏在袖子之中的紙張跌落在地上都沒有察覺。
藍染惣右介目睹了這場鬧劇,將那位拍賣品的柔弱印象完全抹去。
但,這又與他何干?正要離去時,掉落在地上的紙吸引了他的注意。
紙,是上好的蠟染宣紙。
比剛剛他取出來的紙還要好。
他看見被摺疊的紙上,上書一字——『松』。
然後他就挪不開眼了。
筆力蒼勁,字形端秀庄雅,暗藏鋒芒,宛若注入了松柏之骨,芙蕖之華,又有流水之暢,兼具金石之魂。
真乃好字。
他上前撿起的紙張,小心翼翼地展開。
被摺疊的那一面,寫的是行草,形如游龍奔流,夾雜幾分肅殺的怒氣,有韻而不獻媚,格調孤高。
上面用漢字記錄的,是關於辜月城的某些隱秘,藍染惣右介凝神細看,寫下這些字的人,有一股要盪清污濁之地的銳氣,用墨絕妙,運筆自如,這肯定是位書法大家……
「喂,不要站著路中間擋路啊。」粗啞的大漢聲音打斷了藍染惣右介思考。
那大漢往紙上的內容一瞄,嘴裡咕嚕道,「什麼鬼畫符的玩意。」
辜月城大部分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上面的寫的漢字都不一定認得全,寫成了行草就更加不認得了。
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也不與其爭辯,對著紙張溫潤一笑,小心疊起來,收入衣襟中,轉身離去。
有趣,真有趣。
看來暫時不需要習字來打發時間了。
*
辜月城最大的花樓很顯眼,藍染惣右介利用自己斬魄刀的能力——幻術系的鏡花水月,暗中潛入到不對客人開放的後院之中。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標,因為對方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了。
他在房間外面聽到了幾個侍女的叫喊聲,因為對方不肯聽從她們的安排,乖乖配合。
「明明已經灌藥了,為什麼勁還那麼大。」
「去叫些男人過來吧,根本按不住。」
兩名侍女推門出去尋人去了,藍染惣右介進到房間的時候,看見幾名被打暈在地的侍女,以及一道向他飛撲而來的黑影。
他已經開啟了鏡花水月來隱藏自己,按理來說,沒人能夠探知到他的存在。
藍染惣右介沒料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襲擊,一下子被撲倒在地上。
手勁真大,難怪能寫出來那種力透紙背的筆鋒。
然後,被壓倒在地上的藍染惣右介,便看見對方潔白的貝齒往他脖頸的動脈咬去。
下手真狠啊,雖說,這裡的人並不會死。
偏了偏頭,對方的利齒落在了他的下巴。
「?」察覺到口感不對,對方愣了一下,才鬆開了口。
對上那雙琥鉑色的美目,藍染惣右介知道了鏡花水月對他不起效的原因了。
那雙在拍賣會上熠熠生輝的眼睛,現在失去了焦點,看不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