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也讓我也說出我對您的觀察結果吧。」
青年雙手交叉,撐著下巴,不疾不徐地微笑道。
「赤澤小姐是特級咒術師,只有身為科長的安吾有許可權知曉您的行程,我只知道您先前去了海外,卻不知道是去哪個國家。」
「——我想,您剛從墨西哥回來。」
赤澤彌夜愛吃辣食,可跟不熟的人吃飯,總不能讓自己的口味嚇壞對方,所以她點了正常的牛排。她咽下最後一塊清淡得嘗不出滋味的牛排,笑了笑:「太宰先生說對了,請問您是怎麼看出的呢?」
「是手錶哦。」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腕上——白襯衫袖口微微挽起,看得見窄窄皮革帶上的小巧錶盤。
「您的手錶乍看之下和一般手錶別無二致,有三根指針,細看后卻發現是雙時區表,有一根針是GreenwichMeanTime時針①。」太宰治說,「一根粗時針,一根細的GMT時針,共用一根分針,兩根時針隨著分針走圈而同步轉動。」
「粗時針對應著東九區時區,即為京都。而細的GMT時針顯示的時間,比京都慢15個小時,對應著西六區時區,即為墨西哥城。您是才從那邊回來,還沒來得及把GMT指針調回格林尼治標準時吧。」
雙方隔著餐桌面對面而坐,和硬幣差不多大的錶盤在青年眼中是顛倒的,可他仍看出它是雙時區表,並讀出了兩根時針分別所指的時間。他還知道東九區和西六區的時差。
他絕非尋常之輩。赤澤彌夜想。坂口安吾今天很古怪,被他帶來的名為太宰治的青年更古怪。
她需要知道,坂口安吾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今天不是解謎的日子,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用紙巾擦拭過本就乾淨的唇角,赤澤彌夜揚起笑,「我確實在那邊待了兩個月。我原本還想去洛杉磯觀光,畢竟從墨西哥城飛洛杉磯的航線時間很短,遺憾的是,沒能抽出時間。」
「天使之城嗎?是一個迷人的地方。」太宰治眨了眨眼,「等您有空,我們或許能相約一起去那裡旅遊。」
———
坂口安吾掛斷電話,從走廊回到包廂。他一進屋就看到兩位食客相談甚歡,判斷出太宰治配合了自己,沒有暴露他並非特事科成員。
……人間大災難and繃帶精and黑泥怪,重要關頭還是靠得住的。
暗暗鬆了一口氣,坂口安吾回到座位坐下,躊躇開口道:「赤澤小姐……我突然有急事,必須先走了,實在是萬分抱歉……」
「欸,這就要走了嗎?」太宰治不滿道,「安吾你好掃興啊,我和赤澤小姐聊得正開心呢,我難得遇到這麼投緣的人。」
「是工作上的事,太宰你要跟我一起去。」
「有急事很正常,坂口先生不必道歉。」
赤澤彌夜表示理解,依舊面帶清淺的笑。
「太宰先生和我確實投緣。下次我與坂口先生聚會,太宰先生若有空,請務必來參加。」
「赤澤小姐,您寄給我的墨西哥特產,我收到了,感謝您如此有心。」
坂口安吾把一隻裝著禮盒的袋子放到餐桌上。
「這是我的家鄉新潟市②的特產——新潟米菓,只是一些聊表謝意的小回禮,還望您不要嫌棄。」
「新潟白米名天下,我卻從未嘗過,這米菓一定很好吃,謝謝坂口先生。」赤澤彌夜接過手提袋,「我點的一道湯還沒上,請二位先走吧。」
坂口安吾和太宰治走出了包廂。
———
離開餐廳后,坂口安吾壓低聲音對太宰治說:「那麼你我就先各回各家。我繼承了我這具軀殼的記憶,你也繼承了吧?我們得好好演戲,別讓其他人察覺到異常。」
「對哦,我腦子裡有好多不屬於我的記憶呢。」太宰治從衣袋裡拿出車鑰匙,LOGO差點閃瞎坂口安吾的眼,「這個世界的我不用上班,也沒有親朋好友,是自由者。坂口科長你要保重身體啊。你一旦猝死,就沒法回到原本的橫濱了吧。」
「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世界的你是什麼身份呢……」
「每幅畫平均能拍賣到420萬美金的畫家,一年只出售3幅畫。」
「……」坂口安吾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我很難與你和平共處了。」
他魂穿到這兒一周了,每天忙得要命,還經常看到丑得要命的咒靈……同樣都是魂穿,怎麼太宰這傢伙的身份卡就那麼好!
太宰治揚手抽走坂口安吾的眼鏡,戴到自己臉上,他東張西望起來,「你就是靠這個特製眼鏡看到咒靈的吧?咒靈在哪兒嘞?」
「咒靈一般出現在沒人氣兒的地方,這裡是鬧市區,當然沒有。」坂口安吾奪回眼鏡,「我明天也給你寄一副特製眼鏡,能看到咒靈就能規避許多危險,但要記住,絕對不能和咒靈對上視線,會激怒它。你我的異能力沒法對付那種可怕的怪物。」
他又補充:「被咒靈殺死是非常痛苦的,你別想著利用咒靈自殺。」
「好吧。」太宰治砸了砸嘴,接過坂口安吾遞給他的手機,在備忘錄輸入一串地址,「這是我現在的住址。」
還要回特事科處理公務的坂口安吾抬腳就走,「之後我會再聯繫你,再見了。」
忽而想起了什麼,太宰治叫住了他,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已經掉馬了呢。」
「怎麼會?!」
「我突然想起來,』我』在洛杉磯有一個長期的小型畫展。剛才在餐廳,那位女士告訴我,她很遺憾在墨西哥出差時,沒能抽空飛去洛杉磯玩。」太宰治微微一笑,「安吾,你覺得,她的話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戴眼鏡的青年愣在原地。
「才到這兒沒多久,我已經發現兩件有趣的事了欸。」
黑髮青年轉身離去,夜風拂動他紙白色風衣的下擺,他的背影在華燈絢爛的橫濱街頭,好似一個格格不入的蒼白幽靈。他帶著笑意的很輕的聲音,被海浪般的人間喧囂所淹沒。
「這個被詛咒的世界,好像值得稍微待上一會兒呢。」
———
3月15日,晚上10點半。
兩名青年離開至少20分鐘后,赤澤彌夜才走出了包廂。
她沒點湯,等湯上桌是借口,是為了避免她被人看到和坂口安吾同行。坂口安吾對此也心知肚明。今晚長老會沒派人監視她,但謹慎行事總沒壞處。
一隻小小的蝴蝶,在西餐廳門外的盆栽上輕顫著翅膀,無人留意它。儀容出眾的黑長發女子穿過餐廳大堂,在許多人的矚目下離開。
她步行前往自己泊車的停車場。她感應著那隻在轎車引擎蓋上的蝴蝶,代表它的赤紅坐標在腦內閃耀著,為方向感不佳的她指明方向。
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她拿著手機,垂眸看在瀏覽器搜出的文章——
是外國雜誌網站上的一篇純英文的文章,標題為:「AnEnigmaStrikingtheWorldwithhisStrokes——YoshichiKosuga」.
[用筆觸觸擊世界的謎樣之人:小菅銀吉③]
小菅銀吉,當代最優秀的油畫家之一。他在藝術界收穫無數讚譽,卻不為大眾所知,只因他極其低調,出道至今不曾露過臉。
這發佈於半個月前的訪談文章,是小菅銀吉初次接受採訪,通篇沒有他的一張露臉照,只有一張十指交扣放在桌上的手部特寫。
赤澤彌夜只在必須撒謊時撒謊,她95%的時間是100%的真誠。她方才告訴太宰治她全年無休,沒有娛樂,會抽空看書,這是真話。
她讀書讀得很雜,兩年前在一本冷門書籍上認識了小菅銀吉。他的油畫筆觸平滑、色調沉鬱,風格幽微細膩壓抑,特色鮮明到使人過目難忘。她記住了這個天才畫家,並開始關注他。
她之前在網上看了他的線上畫展,也知道他在洛杉磯有長期畫展。半個月前,她還在海外做任務,特地抽空讀了雜誌對他的採訪。
赤澤彌夜記性很好,記住了採訪文章中的畫家的手部特寫照。剛才在餐廳,她看到太宰治的手,就覺得眼熟。
此刻,赤澤彌夜看著手機上小菅銀吉的雙手,回憶著太宰治的雙手……她徹底確認,兩人就是同一個人。
他以為他演得很好,殊不知她已經知道他是畫家了。
她能感到坂口安吾和太宰治對她沒有敵意,只是不信任她,但他們確實在對她隱瞞著什麼。
她沒揭穿太宰治,只是提到了「洛杉磯」,是為了讓他對她心存忌憚,而非心生敵意。他一定會思忖,他是否被她看穿了。當對方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暴露,對方行動就會舉棋不定、有所顧忌。
她沒興趣窺探別人的隱私,可坂口是她的合作對象,她需要知曉他和太宰的共同秘密,是否會對她造成威脅。
紅燈尚未結束,站在路口的赤澤彌夜從手機相冊,翻出一張照片。
——是偷拍照。一個女人坐在餐廳角落的桌子吃飯。
女人名為堀內隆子,長得很漂亮,二十七歲,二級自由咒術師,是加茂家主加茂的手下。赤澤彌夜在海外期間,堀內一直跟蹤著她。
堀內監視她的時候,她也反向監視了堀內。
堀內隆子將是她的一張好牌。
倏然,赤澤彌夜察覺從後方漫過來淡淡的熟悉氣息,即刻按下手機鎖屏鍵。
能隱藏自身氣息接近她,直到離得這麼近才被她發現的人……只有一人。
她轉身仰頭,看到一張約兩小時前才見過的面孔。
「……五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