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話說出口，艾斯就後悔了。

面前的真人洋娃娃皮膚比花朵還要嬌嫩，金色的捲髮扎著雙馬尾，乖巧地垂在肩側，白色的蓬蓬裙一塵不染，一看就是乖乖聽父母的話，會在天黑前回家的好孩子。

而穿著廉價背心短褲的他突兀得像是個泥點，在這乾淨潔白的街道上多站幾秒都會引人側目。

為了避免惹上更多麻煩，艾斯冷下臉面無表情地掃了克里斯托一眼，一言不發轉身竄入巷子，步子邁得很大但上半身重心很穩，抱著白色紙盒的左手幾乎沒有任何搖擺，餘光警惕地注意周圍的環境變化——

「艾斯你好厲害！跑這麼快抱著蛋糕盒的手還不動。」

女孩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暖風帶來的清新皂香透著淡淡的水果味，像是午後從枝頭掉下的果子，清甜的汁水中還有太陽的溫度。

雙腿一再加速還是沒能甩掉鼻尖的味道，眉頭皺得幾乎要蹦出井字的艾斯忽然停下，不耐煩地猛地一轉頭，恰好和極不淑女壓著裙擺，長腿一跨跳到他身旁的克里斯托對上了視線。

「不過這家咖啡廳的奶油裝飾很精細，動物奶油易化，如果艾斯你繼續以這個速度抱著它跑，最後肯定會變得亂七八糟的。」

克里斯托金色的雙馬尾打著卷，隨著她跑動的步子一晃一晃的，和午日陽光一樣過於耀眼，把艾斯喉嚨口的不文明友好話語逼了回去。

算了，看這洋娃娃毫無防備的蠢樣，有些話說了她估計也聽不懂。

而且洋娃娃的裙子雖然比咖啡館里那幾個大小姐的樣式簡單不少，但層層疊鼓起的白紗怎麼看都不方便行動，在平地上還好，上下跑動起來肯定不方便。

打定主意，艾斯無視了雙眼亮晶晶充滿期待望著他等他回復的克里斯托，直接踩著垃圾桶跳到二樓窗戶的高度，手中鋼管在屋頂邊緣上一勾，借力翻身跳上了三樓屋頂。

高鎮的房屋都走小而精緻路線，這一片延伸到中心街的商業街都是兩三層高的小屋，艾斯雖然還沒手上握著的鋼管高，肌肉爆發力卻比一般成年人還強，跳過間隔數米的房屋屋頂毫無壓力。

中心街這一塊他來過多次，要麼就是和吃霸王餐一樣鬧得雞飛狗跳奮力逃跑，要麼就是悄悄從肥羊身上摸走一些資金，熟知這一片的各種小道暗路。

他故意選了一條難度極高，能輕鬆甩開高鎮只有制服能看警官的屋頂路線……但這也沒能甩開身後的洋娃娃。

因為他沉默不合作的冷漠態度，提著裙擺的克里斯托也沒再追問，只是保持著兩三米的微妙距離默默跟在他身後，從高鎮一路追到中心街，直到最後接近邊鎮與不確定物終點站的交界大門，才隨著他的動作一起停下了腳步。

這是好孩子克里斯托從未來過的領域。

高鎮人將不確定物終點站稱為垃圾山，而緊鄰著不確定物終點站的邊鎮邊緣，對他們來說就是垃圾處理廠，一個提起來都要捂住口鼻的地方。

第一次以自己的雙眼看這片「垃圾處理廠」，克里斯托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鬆口氣還是憋口氣。

與不確定物終點站連接著的邊鎮沒有正常的街道商區，黃色的沙土覆蓋著這片荒漠之地，隨處可見的垃圾散發著腐臭的味道，引來嗡鳴的蠅蟲。雖與書本上的垃圾站有不小差距，但著實不像東海最美國家哥亞王國的一部分。

才剛走進這片區域，克里斯托腳上鋥亮的小皮鞋就已經被灰塵泥點給弄髒，裙子也沒幸免於難，精製細密的手工蕾絲此刻就是最好的網兜，黃沙灰塵順著裙擺網紗鑽進去，落在絲綢般細密平整的蕾絲鎖邊里，給白裙子增加了一層厚厚的黃土夾層。

最初的新鮮刺激感已差不多在路上消耗殆盡，路上跟著艾斯跑還沒什麼感覺，現在一停下，聽著身旁常年無人修繕居住房屋在風中的悲鳴，克里斯托不由得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不安地捏住了裙擺。

而這一情緒，在陌生粗野的聲音，和古怪笑聲一起響起時，達到了巔峰。

「喂喂，這不是艾斯嗎！怎麼帶著你的小女朋友來這約會了？」

邊鎮是不法分子的天堂，艾斯年紀小但身手不錯，長期穿梭於哥亞王國和不確定物終點站間，早就被邊鎮的小混混盯上。

只不過他身手好亂七八糟鬼點子也多，一次也沒被抓到過。被這麼個小鬼屢次逃脫，小混混們臉上有點掛不住，這次難得抓到他的破綻，都迫不及待地圍了過來。

小混混的衣食住行都來自於哥亞王國一天傾倒兩次的垃圾，條件有限，身上的衣服都爛到讓人懷疑他們只有這一件蔽體物，濃重的體味被太陽照射升華后輻射範圍增廣，幾乎能將方圓百米的蚊蟲鼠蟻都吸引過來。

被這麼一群家長反面教材的小混混圍住，克里斯托下意識把手中裙擺捏得更緊，朝艾斯那邊走了兩步。

她這一行為無疑被小混混們當做了示弱，當場哈哈大笑，言語與眼神都更加放肆毫無顧忌。

「艾斯，你的小女朋友好像有點害怕，要不你把手裡的東西給我，去抱抱她哄哄？」

正午的陽光將人曬得又渴又累，為了速戰速決儘快把這塊肥肉吃到嘴，三四個拎著和艾斯相似銹斑水管，面色黑黃的小混混嬉笑著走向他們兩人，手臂虯扎的肌肉不像書本上戰士一樣勻稱漂亮，但猙獰有力，威懾力十足。

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就成了別人的小女朋友，但眼下情況克里斯托也沒思考的閑暇，只能看向自己的「小男朋友」，想與他一起商討一下策略。

可惜對方完全沒有這個想法。

「這個，幫我拿一下。」

艾斯看也沒看克里斯托一眼，直接把手中完好無損，甚至沒沾到什麼黃沙的雪白紙盒塞到她手裡，雙手握緊比自己還高的水管，自下而上揮出一道漂亮的對角線擊中最前面小混混的下巴，乾淨利落地把人敲倒在地。

「你這小子！」

「你想死嗎？準備一個人和我們這麼多人打？」

「敢動手！那就死吧！」

「……」

艾斯這一擊就像個信號，周圍十來個小混混反應過來后，大罵著舉著各色武器沖了過來。

對這一群比自己高壯數倍的人，艾斯毫無懼色，藉助水管勾住旁邊斷牆突出的磚石跳起，因為逆著陽光，小混混抬頭時下意識眯了眯眼，下一秒，就被抓住這一瞬間破綻的艾斯一水管打翻在地。

「可惡，這個該死的小鬼——！」

對艾斯的棘手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后，剩下的小混混們咬牙把目光轉向了和洋娃娃一樣漂亮脆弱的金髮女孩。

注意到了這一點的艾斯低下頭，重重地嘖了一聲，也不顧自己還沒在這斷牆上找穩平衡點，低頭惡狠狠地衝下方克里斯託大喊：

「你傻嗎？快躲到裡面去！」

裡面？

克里斯托扭頭地再看了一眼無比通風，全部加起來也湊不齊一堵牆的房屋殘骸，默默地把這個選項從心中划除。

裡面連個門都沒有她完全沒法躲，總不能靠著這些破磚瓦斷牆和混混們玩障礙跑吧？而且如果他們就只有這種水平……

把蛋糕盒換到左手，克里斯托沾滿灰塵的黑色小皮鞋隨意一踢，顛起三塊拇指大的小石頭，在艾斯下一句不耐煩催促聲喊出前，右手握住小石子，像是打響指一樣咻咻三下彈出，離他們最近的三個小混混就應聲倒下。

「我就知道爸爸是騙人的，邊鎮的小混混怎麼可能有海軍本部一等兵的實力，真要這樣，世界早就被海賊佔領了。」

像是終於確認了什麼大事，本和洋娃娃一樣捏著裙擺縮在後方的金髮女孩長舒口氣，無比歡快地朝小混混方向大大前進了一步。

「薩博說的果然沒錯，以我的水平，早就能在這個地方佔山為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