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突然的呼喊一下子嚇到小茶,猝不及防下小茶有些怔愣,就這麼獃獃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對夫妻直直地向自己衝來,然後立馬轉頭求助地看向沈明月。
在那對夫妻碰到小茶之前,沈明月趕忙將小茶護在身後,如同母雞護崽兒一樣,質問那兩人:「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小茶的爹娘……」聽到沈明月的質問,夫妻二人硬生生止住了腳步,雙手不住搓著衣服,緊張地解釋。
沈明月防備的姿態讓那對夫妻又是難過又是欣慰,難過於小茶同自己分開這麼久,已經不認識自己的爹娘,欣慰於哪怕獨自在異鄉,小茶也遇上了好心人,沒有受到虧待不說,還有人保護。
看著小茶身上乾淨整潔的衣服,那料子雖算不上多麼名貴,卻也不是貧窮老百姓能隨便穿著的,那對夫妻仔細打量著小茶,試圖在她的臉上找回曾經的記憶。
一聽這話,本來還躲在沈明月身後的小茶也不覺得害怕了,她從沈明月身後走出來,憤怒讓她的臉漲得通紅:「你胡說,我根本就沒有爹娘!」
小茶的話彷彿拿刀戳了夫妻二人的心窩子,男人臉上滿是哀戚之色,女人立刻便流下淚來,哽咽道:「我是你娘啊……我知道你恨娘把你弄丟了,可是你確實是我的孩子啊……你記不記得你有個銀制的長命鎖,那是你周歲的時候你爹托老家的周叔給你打的……」
聽著夫妻二人的話,小茶眼底的憤怒如潮水般褪去,悄悄摸上脖頸間掛了很久的長命鎖,雙眸中帶著震驚和茫然,無助地回望沈明月。
看著小茶惶然的神情,沈明月滿是心疼地將小茶摟在懷裡,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夫妻二人,輕聲道:「進來說吧。」
明月樓三樓,沈明月專門給朋友們預留的雅間,今日迎來了特別的客人。
四個人沿著圓桌坐了一圈,小茶緊緊依偎在沈明月身旁,試圖從她身上獲得一點安全感;沈明月則一直打量著那對夫妻,越看越覺得似乎與小茶有頗多的相似之處;而那對夫妻則一邊怕嚇到小茶,一邊卻又忍不住地往她的臉上看,好像要看出個花來,同時還顧忌著沈明月在旁邊,頗有些踟躕拘謹。
感受到小茶的不安,沈明月嘆了口氣。
小茶剛到明月樓的時候,也不過七歲。
那時候明月樓才剛剛步入正軌不久,店裡還沒有張羅起足夠的人手,只有后廚雇來隔壁巷子的朱師傅,大堂撿來阿風,三個人硬是將明月樓咬牙撐起來了。
除了朱師傅專註於廚房的活兒,阿風和沈明月都要頂起店裡的各種工作,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恨不得把一個人分出好幾個影子,這個端菜那個算賬另一個擦桌子,再派幾個站在門口招呼客人,只是想歸想,實現卻是不可能,兩人只得咬牙硬挺,白日忙完晚上累得倒頭就睡,這麼循環往複地重複著日子。
小茶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明月樓。
不過既不是小茶主動尋來,也不是同阿風一樣是個小乞丐被沈明月撿來,小茶是清河坊的捕快帶來的。
清河坊商業繁華,各式各樣的店鋪鱗次櫛比,小商小販走街串巷,自然也有多到數不過來的遊人,節日里更是人擠人,少不得有人渾水摸魚,小偷小摸自是屢見不鮮,因此治安便是清河坊的頭等大事。
那日捕快照例巡邏,發現了在清河坊四處晃悠的小茶,只是捕快看她的穿著打扮,雖然樸素卻乾淨,不像是無家可歸的人,便仔細詢問她的來處,打算送她回家。
可是小茶卻不樂意,非說自己沒有父母,打算找個地方做雜役,自己養活自己。彼時小茶不過七歲,才將將超過捕快的腰,因此他便以為小茶是說著賭氣的話,不過是同父母吵架跑出來的,並沒有當回事兒。見小茶不說,捕快便帶她回府衙,打算翻翻戶籍登記簿,將人送回去,結果上面根本沒有小茶的名字。
捕快這才意識到,小茶不是本地人,或許她說的也不是賭氣的話。這可讓他犯了難,於是便打算帶著小茶去官府辦的慈善堂,好歹給小姑娘一個住所。可是小茶仍舊不樂意,她表示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以前也做過不少活兒,完全能養活自己。
可小茶再怎麼保證,捕快也不會直接信她,畢竟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
那捕快是個心善的,見小茶不願說自己的過去,也不勉強她,照舊日常巡邏,只不過身後多了個綴著的小尾巴,到處招工失敗后垂頭喪氣地跟著。
於是那段時間,捕快去哪裡都有人熱情打招呼:「喲,又帶著小孩出來溜達啊。」
饒是捕快心善,帶著一個小姑娘到底是不方便,日常巡邏還好,若真遇上賊人,還真來不及保護小茶。到底是得給小姑娘找個去處,於是找來找去,捕快便找到了沈明月頭上。
明月樓開張之初,引來一些混混見掌柜是個女孩故意欺負,吃飯不付錢,偷偷往店門口扔死老鼠等等,多虧了這捕快一直照顧,才平穩地度過了最初的艱難。逢年過節,沈明月總會給那捕快送些禮物,卻總覺得還是不足以表達感激之情,因此難得捕快開口,沈明月自是樂意之至,便做主收留了小茶。
小茶初來乍到之時,像只小豹子一樣,除了捕快和沈明月,對其他人都帶著些敵意,尤其是阿風,偏偏阿風第一次跟同齡的小姑娘一起玩,總忍不住招惹她,搞得小茶時不時想沖著阿風咬一口。
好在阿風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從不記仇,還照顧小茶是個女孩,盡量幫她分擔些活計,後來慢慢的,小茶便接納了他。
只是小茶一口咬定自己沒有父母,沈明月也沒有再幫她找家人的意思,便讓她安心在明月樓呆了下去,這一呆,便是三年。
在沈明月的心裡,小茶早就成了自己妹妹一樣的存在,此刻驟然一對陌生夫妻找上門來,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小茶的父母,也給了沈明月不小的衝擊。
最後還是沈明月先開口打破了這樣的安靜:「到底怎麼回事?」
那對夫妻趕忙將當年發生的事,解釋給沈明月聽。
原來小茶果然不是臨安人。
小茶父母是嶺南人,原本也在那邊替人經營著茶園,一家人以採茶為生,因此生第一個小孩,便給她取名小茶,因為小茶是從茶園裡出生成長的,茶樹一季一季出芽採摘,小茶也漸漸長大。
在小茶五歲的時候,小茶的娘親又有了身孕,次年春天穀雨前後,給小茶生下了一個妹妹,這幾年正是茶樹產量不錯,日子也便蒸蒸日上,一派向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
起初是一場連續幾天的暴雨,將茶樹打得倒的倒,死的死,之後又是洪水,帶著泥土自山上衝下,許多人的家園都埋進了土裡。
不得已之下,小茶的父母只得帶著孩子背井離鄉,北上投奔親戚。那親戚在平江府,也經營著個正經茶莊,那時候小茶才七歲,妹妹也不過一歲出頭,正是最需要人照料的時候,一路舟車勞頓,途徑臨安的時候,一個疏忽,便把小茶搞丟了。
夫妻二人趕忙報官,可這臨安何其大,縱使再費力搜尋,在臨安盤桓許久,也沒能找到小茶的蹤影,此時妹妹也因為水土不服而發起高熱,不得已之下,只好帶著妹妹離開了。
一家三口便在平江府安定下來,日子看似越過越好了,但小茶的丟失始終是盤亘在兩人心中的一根刺,於是原本只負責採茶炒茶的夫妻,也主動擔了販茶的活兒,狠心將妹妹留在平江府親戚那兒,借著販茶南北四處走走,尤其是臨安這邊,試圖找到小茶。
或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路過明月樓,從外面驚鴻一瞥,看見了雖然長大但是依舊可見過去影子的小茶,於是忙不迭進來認親。
原來是這樣,沈明月瞭然。
或許自己是孤兒的緣故,沈明月格外希望若是可以每個人都能有個家,不過她也明白這種事只能看自己的選擇,於是便把目光投向了小茶,不成想小茶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樣或感動或悲傷,而是一種難以言狀的憤怒。
是的,憤怒。
小茶絲毫沒有依戀父母的意思,只看著兩人冷笑:「別在這兒虛情假意了,明明是你們不要我,還裝什麼慈母慈父!」
小茶的話一出,惹得沈明月立即起身,怒視著對面的夫妻。
見沈明月生氣,那對夫妻也趕忙站起來,上前走兩步試圖抓小茶的手,嘴裡囁嚅道:「對不起小茶……我知道你怪爹娘,可是當初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弄丟的……」
再怎麼佯裝冷酷無情,小茶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此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嚎啕大哭,斷斷續續地將那日的事講給沈明月聽,試圖在她那裡找到一點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