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高貴而憂傷的圓舞曲 （下）

其實這個夜晚對於香穗子而言也並不是很煎熬，因為鳳鏡夜以「私人時間不願意繼續營業」為由非要和日野香穗子一起站在這個偏僻的小角落裡長蘑菇，所以原以為自己免不了要努力營業的少女莫名其妙地早早結束了營業任務。

「鳳君是和家人一起來的嗎？」

光是站著不說話容易尷尬，而且說到底，鳳鏡夜也是除了柚木梓馬之外在場她最熟悉的人了，日野香穗子想了想還是開啟了一個話題。

「我是和大哥一起來的，他在內場。」

鳳鏡夜知道她的用意，也很樂意和她一起聊天以達到一同摸魚的目的。

「誒...這樣啊。」

少女眨眨眼，應了一聲，還沒等她想好接下來應該問些什麼，對方從善如流地把話題接下去了：

「我和柚木少爺一樣，前頭有兩個哥哥，我們都是三男。」

日野香穗子眨眨眼，認真地打量了鳳鏡夜一番，才說：

「但是鳳君和柚木前輩給我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呢。」

她覺得鳳鏡夜雖然也有著表裡不一的個性，但他接人待物所展現出來的氣場實際上帶著一種自由的感覺，反觀柚木梓馬，日野香穗子覺得她在他的身上只看到了一種名為「家族」的枷鎖。

她不知道她這麼想對不對，但這是她當下最真實的感受。

「你的感覺沒錯。」

鳳鏡夜似乎能讀懂她的眼神，兩人又一同朝柚木梓馬的方向看去，之前那些圍著他的少女們被柚木雅引領去了別的地方，現在他的身邊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男性了。柚木梓馬笑容未變，遊刃有餘地與之交談。

「正在和他說話的人就是我的大哥。」

鳳鏡夜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少女朝那個人看了一會，才說：

「雖然只有個背影，但是你們身型氣質都挺像的。」

「我們畢竟是親兄弟。」

鳳鏡夜笑了笑，忽然問她：

「你覺得柚木少爺和他的兄長像嗎？」

「唔......」

日野香穗子回憶了一下剛剛在前門一閃而過的印象，有些不確定：

「我沒有認真看，但應該是像的，畢竟是親兄弟。」

她拿鳳鏡夜的話去回他，後者一不小心被逗笑了：

「你還真的是一個無論什麼時候都對周遭的一切滿不在意的人啊。」

又或者應該說，她恰恰是因為不在意，所以並不會特意去關注周遭的一切。

「柚木前輩也這麼說過我。」

日野香穗子想起了在合宿的時候柚木梓馬對她說過的話，只不過同樣的話，從柚木的嘴裡說出來帶著探究，但從鳳鏡夜的嘴裡說出來卻只是平淡的陳述。

「是嗎？他竟然會直白地在你面前這麼說。」

鳳鏡夜有些詫異，而少女看了他一眼，驚訝溢於言表：

「很奇怪嗎？」

「從某個層面上來說，的確有些奇怪，我以為他是不會在你的面說這種話。」

在家族中排行相似，地位也相當的鳳鏡夜自然知道柚木梓馬的兩面性，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為了家族的名聲，儘力地讓自己「合乎常理」地活著，是他們作為世家子弟的命運。但柚木梓馬卻在日野香穗子的面前撕開了自己的偽裝...

他是認為日野香穗子的身上，有著他不惜暴露自己也想要探索的東西嗎？

鳳鏡夜不由得又朝那個恢復了平淡的表情開始認真地打量主人家庭院的少女看了一眼，默默地把這個發現藏在了心底。

「失禮了，我去整理一下髮型。」

日野香穗子帶著一絲歉意的聲音喚回了鳳鏡夜的思緒，他反應很快，體貼地而她互相見了禮便目送她離開。

「鏡夜。」

他的哥哥向他走來，身邊跟著那一臉微笑的柚木梓馬。

「你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吧？」

鳳靜梧只需要提一個開場白，便可自然而然地為弟弟和柚木家的三子創造單獨的交流機會，而兩位三少爺都很聰慧，自覺地接過他的話題開始相互攀談起來。

意料之中的結果讓鳳靜梧的心情很好，他便也有禮地退場去尋找下一個聊天的目標。

「糟了，好像迷路了。」

從盥洗室出來的日野香穗子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怎麼回到庭院，她拿出手機，朝日奈右京還沒有發來表示回家的信息，她鬆了一口氣，看著四周都長得一模一樣的建築，咬咬牙還是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走。

但事實上...還是失敗了。

日野香穗子看著自己無意間闖進的茶室，偌大的室內空無一人，只有擺台上的一瓶花。說是一瓶花，倒不如說是一個藝術作品，墨藍色的陶器花瓶里以吊蘭和白玉茶花投入，淺金色的花葉與深色的花瓶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帶了一絲視覺上的差異性，卻又是如此的相得映彰。

雖不太懂花道，但對美的感知是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日野香穗子安靜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麼的，看到這個作品的時候，她剛剛還有些焦急的心情陡然消失盡殆。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然與人類創造力所結合的美，在這一刻她的心中竟然一絲雜念也無。

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讓她熟悉的聲線帶著遲疑：

「日野同學？你怎麼站在這裡？」

是柚木梓馬。

「抱歉，柚木前輩，我迷路了。」

日野香穗子回過神來，轉身朝他行了一禮。

柚木很快恢復了溫柔的笑臉：

「無妨，第一次來這裡的確很容易迷路。」

他順著少女剛剛凝神的地方看去，看見了那個作品，又輕聲詢問：

「日野同學覺得這個作品怎樣？」

少女看了他一眼，從他那和平日沒有什麼不同的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眨了眨眼，直白地說：

「雖然我對花道什麼的都不太懂，但是看到這個作品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種寧靜。」

她的話直白坦誠，既沒有不懂裝懂地對作品整體進行評價，也沒有故作高深地說一些抽象詞句以彰顯所謂藝術性。

柚木梓馬笑意加深，側身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讓我帶你出去吧。」

「謝謝前輩。」

少女向她道謝，兩人便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慢慢地向著某個方向行進。

廊下的燈光明明滅滅，內院的安靜和前院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少女一邊走著，一邊問身邊的人：

「柚木前輩剛剛不是還在庭院嗎？」

她明明看到他被一堆人圍著。

「我總得呼吸啊，你總不能讓我用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對他人笑臉相迎。」

他停下了腳步，少女跟著停了下來，好奇地看向他，卻見對方的臉古井無波，好像剛剛那溫柔的笑容是她的錯覺。

「鳳君很有意思。」

他的聲音有些冰涼，說起鳳鏡夜的時候又帶上了一絲笑意：

「我該去感謝他給了我可以休息一小會的時間。」

他又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繼續走了起來。

少女跟上了他的腳步，也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對他說：

「我聽鳳君說過你們同樣都是家中幺子，但在我眼中你們完全不一樣。當然，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本來也都不一樣...所以...就當我無聊說了一段空氣吧。」

日野香穗子止住了話頭，因為她忽然發現這段話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她身邊的人停下了腳步，看向她，金相玉質的臉上，一抹笑容淺淺地浮現，帶一絲嘲諷和幾分悵然。

「我們當然不一樣。」

月亮在他的身後發出朦朧隱晦的光，少女眼中的他似要隱匿在這慢慢聚集的黑暗之中。

直到她坐上了回去的車裡，她看著車窗外的月亮，耳邊卻始終縈繞著柚木梓馬的那句話。

「我與鳳君本就不同，我並沒有如他那般的運氣，拿捏他的人尚有慈愛，可我不然。」

如果真有慈愛，他就不會被迫放棄喜愛之物了。

「對了，你今晚很美，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長身玉立的公子轉身時又忽然回眸對她說了這句話，在那一刻，日野香穗子忽然想到進門之時他說的同樣的話。

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這兩句話的情感...只能說是一模一樣啊...』

疏離的，拒人之外的，和他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

「香穗子，我們到家了。」

朝日奈右京輕輕地提醒她，少女如夢初醒，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發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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