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實習第十三天
小布魯斯從卧室的床上坐起來,小夜燈依舊亮著,鬧鐘顯示現在是凌晨四點多。床頭柜上蜷著一隻黑色的絨團,他用指尖戳了一下,毛茸茸的液體瞬間流溢成形,探出腦袋,上面亮起一雙小燈泡。
「是你呀,米奧,」他說,「好久不見了,對嗎?」
黑貓搖頭,尾巴在櫃面上彈跳。
「我以為你也離開了……所以說,你不是我的幻想嗎?」
黑貓繼續搖頭。
「那麼,你是類似於伴生精靈一樣的存在嗎?」
黑貓咧開嘴,露出一排鋒利的尖牙——這是一個疑似讚許的微笑。
「謝謝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回來……朋友。」
男孩湊過腦袋,親昵地貼上貓頭,吻了吻它粉色的小鼻子。
「來吧,反正別人看不見你。」
他穿好衣服,悄無聲息地走到二樓起居室,卻發現潘尼沃斯也在這。
「噢……少爺,」管家很快就發現了他,轉過身來,面容疲憊,「您醒了……」
「晚上好,阿弗,」他問,「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一些小麻煩——您可以再睡一會。」
「是報紙嗎?我不困。」
他走過去,無視男人想要阻攔的舉動,拿起了桌面最上方的一份報紙。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張高清彩色照片,內容是對地上兩具屍體的特寫——他又看見了父親凝固的眼神,母親破損的臉,甚至睫毛……上附一行斗大的黑色文字:《韋恩夫婦橫屍小巷,疑似遭開除員工報復!》
下一份:《韋恩夫婦街頭慘遭槍殺,幕後黑手竟是——!》,附上現場圖片。
再下一份:《哥譚豪門兇殺疑云:情殺?仇殺?》,附上角度不同的現場圖片。
……
他沉默著翻看完這堆報紙,抬頭,對上管家擔憂的目光。
「您不該看這些、這些謠言與污衊,他們純屬胡說八道!具體情況警方還在調查,少爺……」
「我知道,我知道……別擔心,我沒事,我很好。阿弗。」
他想了想。
「調查案件……我是不是該去當目擊證人?」
「瓊斯局長希望您能配合筆錄,但這完全取決於您的意願,少爺。GCPD已經全體出動,兇手受了傷——我相信這個罪犯很快就會被捕,他會以最快的速度被定罪,得到應有的懲罰。」
「爸爸說,『我擊中了他,他跑不遠』,」小布魯斯複述了一遍托馬斯的話,接著發出疑問,「他會死嗎?」
「毫無疑問,這是謀殺!他會被判處死刑。」
「……好吧。他們在哪?」
「……在警局。」
「我想去看看他們。」
「現在嗎?」
「不,現在我想去見舅舅,」男孩說,「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他……是不是?」
「我陪您一起去。」
「謝謝你,阿弗……但你只需要送我到那,我能自己處理。」
管家深深嘆了口氣:「沒問題,您不用為此道謝。」
「我是韋恩的管家……您的管家。無論如何,少爺,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都會忠實地站在這裡,竭力為您服務。」
「布魯斯,你不會是獨自一人。」
黎明還未到來,天色昏沉,風雨交加。
驅車前往阿卡姆宅邸,一路上道路泥濘,污水橫流。
男孩看向窗外,森林在雨中戰慄。轉過幾道彎,一幢親切的老屋就出現在眼中。
門口放著一盞熟悉的提燈。
他推開車門,跳下去,飛也似的奔向燈光,被雨淋了滿身也一點不在乎,只扯著嗓子叫起來:「舅舅!舅舅!」叫著叫著,卻又忍不住帶上了哭腔,一臉的淚痕與雨痕。
變調的吶喊突破重重雨幕,喚出了屋裡的男人。
「布魯斯,布魯斯,親愛的,我的孩子……」
芬恩跪下來,用力地擁抱他,親吻他的眼睛、他被雨打濕的額發,又用一雙粗硬的大手替他拭去眼淚,語氣悲切又溫柔:「啊,你來了,你要告訴我什麼呢?」
他哽咽著:「媽媽死了。」
「瑪莎死了,」話音未落,大顆大顆的眼淚就從他的綠眼睛里滾落出來,「我知道,布魯斯,我當然知道……我能感覺到……從她死去的那一刻。瑪莎死了,我的姐妹死去了。」
「這就像活活撕裂我的心臟。」
「我不明白,」男孩問,「這感覺好像在做夢……她真的離開了嗎?」
「你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也許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
芬恩的嗓音變得沙啞,他站起來,把男孩推進家門。
壁爐開始燃燒,起居室變得溫暖。
他們在地毯上安靜地坐了一會。孩子鑽進他僅剩的親人的懷抱,奮力汲取安全感。
「你沒有睡覺……是在等我嗎?舅舅?」
「只是一部分。我睡不著,在宰殺牲畜……你要留下來吃早餐嗎?」
他這才注意到男人套著的黑色皮質圍裙,上面沾著不少新鮮血跡。
「不了,我吃不下,」他不介意被蹭上血污,因此繼續呆在芬恩的懷抱里,「等會我想去警局看看,阿爾弗雷德還在外面等我。」
「好吧,好孩子,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你長大了,」芬恩撫摸著他的腦袋,「但假如你需要我,就到這來,好嗎?我待會要去重新磨一磨斧子,它變鈍了。」
「好……如果你需要我,我也在這,舅舅。」
芬恩點頭,找來一把黑色的大傘,把他送回車上。
「我希望你照顧好他。」他叮囑管家。
潘尼沃斯斬釘截鐵地回答:「當然,先生。」
轎車遠去。不久,屋后響起了陣陣磨斧聲。
潘尼沃斯又帶著小主人來到了警局。死者特殊,案情重大,GCPD燈火通明,警員們個個熬了個通宵,此刻卻依然精神抖擻,一副誓死與犯罪作鬥爭的凜然模樣。
大腹便便的瓊斯局長親自接待了他們。
「先生,我想見見我的父母。」
戴維·瓊斯面露難色:「這……韋恩先生……」
他將希冀的目光投向在場另一個成年人,希望他能阻止這孩子。
潘尼沃斯只猶豫了短短一秒:「局長先生?請問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沒有、沒有不方便——請跟我來。」
瓊斯硬著頭皮領著一大一小進了暫時安置屍體的實驗室。
小布魯斯趴在解剖台邊,低頭看著爸爸媽媽的臉:他們都被清潔過了,現在閉著眼,臉色蒼白,好像只是在睡覺。想到這裡,他把手伸進罩布下,輕輕握住他們的手——肌膚冰冷,卻還有彈性。
爸爸。媽媽。他無聲地呼喚這兩個以往最常喊出口的詞。
——如果你們真的還在這裡,能不能讓我知道呢?
黑貓蹲坐在死者中間,甩著尾巴,對他搖頭。
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魂。
他失望極了,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一如既往的沉靜。
兩個大人看著他。
「我什麼時候能帶走他們?」
「等我們將兇手逮捕歸案!我保證這要不了多久了!」
瓊斯局長信誓旦旦。
但打臉來得太快。
「局長……」一個警員進來對他耳語了一番。
瓊斯的臉色驟然難看了下來。
注意到小布魯斯灼灼的目光,他一陣支吾:「呃……」
「是找到兇手了嗎?」
「不……這個……暫時、暫時還沒有消息,但我們已經掌握了他的動向!這個冷血的殺手已經插翅難飛!請您回家耐心等待一段時間,GCPD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
於是他們又回家等待了一周,期間流言甚囂塵上,甚至還有說連布魯斯·韋恩都已經遭遇不測的,這些都要潘尼沃斯去處理。
布魯斯·韋恩:「所以?」
登門拜訪的警員:「……我們目前還是沒能找到兇手。」
「他叫什麼名字?」
「喬·切爾,一個流浪漢、扒手,他在大半年前被富思特鋼鐵廠辭退,之後銀行收回了他的房子,他就此流落街頭,靠小偷小摸為生……」
「鋼鐵廠為什麼要辭退他?」
「廠方在進行產業升級,他們引進了更先進的半自動化生產線,不再需要那麼多人手。」
「你們找不到他?」
「萬分抱歉,韋恩先生,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個蹩腳的託詞,但……」
警員頓了一下。
「我們翻遍了整個哥譚。喬·切爾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
「我們會繼續追查——」
他深吸了口氣,打斷了對方:
「——先把我的父母送回來。」
「葬禮……很快就會舉行。」
3月1日,這是一個乾冷無風的陰天。凍得發硬的土壤被鐵鏟掘開,眾目睽睽之下,兩具棺材緩緩沉入墓穴。牧師開始彌撒:「塵歸塵,土歸土……」,喪鐘響起,宣告兩個人的死亡。
葬禮結束,賓客們依次和他握手,大部分都是些熟人。
老科波特已在過去的兩年間去世,奧斯瓦爾德·科波特打敗了其他的競爭者,成功贏得家主寶座。今日再見,小布魯斯只覺得他的體態日益豐腴,頭小身圓,倒是越來越像只企鵝了。
「奧斯瓦爾德叔叔。」
奧斯瓦爾德率先迎上來,彎下腰同他握手,看起來十分辛苦:
「噢,布魯斯……真令人惋惜,托馬斯是一位實打實的紳士,一個好人,一個上流社會的楷模……誰能說不是呢?我們都很懷念他,可生活還要繼續——我的意思是,請別擔心,你始終是我們的一員,如果需要幫助,請儘管向我們開口。」
他面帶微笑,抬起禮帽下的小眼睛,掃了一圈周圍的人。
小布魯斯抽回手——科波特的手握起來就像一條冷冰冰滑溜溜的死魚。
「感謝您的好意。」
托馬斯也來了,兩年過去,他的臉蛋竟然消瘦下來,不再圓潤了。
「布魯斯,」他上來就是一個擁抱,「你還好嗎?真沒想到……抱歉,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真希望你照顧好自己,還有,不要相信任何人。」
最後一句話,他看著他的眼睛,說得很輕。
這聽起來簡直像是一個警告了。
但更令人感到不安的卻是羅曼的安慰。
「別看這些人這樣,他們只會背地裡嘲笑你,同時準備落井下石……不過不用擔心,我會幫你的,」羅曼對他耳語,「朋友就應該榮辱與共,不是嗎?很快,你就不會是這裡唯一的談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