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人生(下)

嶄新人生(下)

超出甘特預料的是,很好說話的東方男孩有著非常難以溝通的監護人。

他通過中國隊的交流領隊得到的聯繫方式並不是塗志飛的父母,萬般無奈之下他聯繫到同在英超踢球的亞洲球員的經紀人,通過韓國足協和中國足協去的聯繫,才找到塗志飛的家人。

甘特匪夷所思啊,為什麼會有家長同意自己的孩子在陌生人的資助下,去一個離家萬里的地方旅遊平時還完全不聯繫呢?不是說亞洲人非常重視血親嗎?難道他們就不怕這個孩子被騙去挖器官嗎?

最令他費解的是,為什麼塗志飛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而他的家人卻一句英語都不會說呢?這簡直比塗志飛的德式口音更不合邏輯啊。

他曾聽過很多關於中國足協的傳說,但實際上中國足協的工作人員是比較靠譜的,起碼他們為男孩家人派出的翻譯真的是一個專業人士。

哪個聲音溫和的少女想到了一個他們都忘記的東西,哪個該死的,簡直就是依託答辯的勞工證。

中國在fifa給出的排名早就掉出了前75,就算塗志飛真的參加了國家隊的A級賽事也不可能拿到勞工證。而沒有勞工證的非英格蘭球員根本不能參加任何一支球隊的一線隊,簽下他就是在賭中國的足球排名會在未來幾年重新進入世界前75。

08年的奧運會讓世界都見證了這個東方古國的蘇醒,雖然知道中國的足球實力不是很強,但甘特是真的想不到啊,一個十幾億人口的大國,竟然選不出十一個擅長足球的人。

儘管已經十分震驚,他還是努力靠著自己的專業素養說著一些場面話「女士,這個孩子真的很有天賦,我們一定可以為他申請到勞工證的,他還年輕,我相信你們國家的排名一定會不斷上升的。我向你保證,他絕對有踢出來的天賦。」

甘特竭力的對著電話勸說,這該死的勞工證制度就是個錯誤,勞爾當年就是因為沒能拿到這張破紙才去了德甲,現在又是因為這個勞工證,boss已經對他下了死命令,要麼他帶著這個球員一起回倫敦,要麼他就直接走人。

不管用什麼方法,這個來自東方古國的少年他甘特簽定了!

他一定能拿到這個月的工資!

馮玉蘭對著被足協連夜派過來當翻譯的梁紅紅說道「小紅你告訴他,我不知道你到底給我家孩子灌了什麼迷魂湯,但是他現在要做的是回國讀高中,然後上個好大學,讓他趕緊回來。」

「啊這。」梁紅紅捏了捏衣角「馮阿姨,要不咱們再考慮一下,這機會真的挺難得的,說不定真有解決的辦法呢。」

馮玉蘭推了推眼鏡,「小梁啊,我跟你講,我從心裡就不願意孩子在該上學的年紀去踢足球,什麼球星就是說的好聽,一萬個踢球的人里能出一個球星嗎?我不是怕花錢,我決定收養這孩子開始就沒想好了要像對親兒子一樣對他,他要是真鐵了心去國外,我也沒辦法在管他了。」

在梁紅紅身側,陽光孤兒院的負責人金芬也開口說道。

「是啊,我們得尊重孩子未來監護人的意願啊,畢竟孩子回國之後就要辦手續跟著馮姐過了,咱們以後都是外人了哈哈。紅紅啊,你還是書多的太多,太象牙塔了,這搞體育長大以後能有什麼出息咱們誰也不敢打包票,你馮阿姨說的是有道理的,快和對面哪個負責人說一下,讓孩子快點回來,他遷了戶口還要轉學籍,不能影響他上學啊。」

金芬剛接手陽光孤兒院的時候也是懷著滿腔熱血,覺得自己會切實的拯救和改變些什麼。然而在這裡待的越久,她那一腔熱血就變得越涼。

整個孤兒院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孩子都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心知肚明,甚至直接生活在一起。

意外懷孕的年輕父母沒有打胎的意識,也不願意交超生的罰款,就把剛出生的小孩裝進一個黑塑料袋丟在醫院的門口。這些孩子如果被撿走就撿走了,一直沒人帶走的就進入孤兒院。過了最容易夭折的嬰兒期,就會有親人出來認親。

但孩子的戶口基本上是不會遷走的,每年國家會負責孤兒的基本衣食,掛在裡面就能免費拿到東西,遷回家的話就得由父母自己養孩子了。

塗志飛就是戶口掛靠在孤兒院的孩子之一,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的父母在生下他之後外出打工期間又有了一個孩子。為了爭到更多的家產,加上孩子多了他們已經不在意了,就乾脆將塗志飛過繼到了他們父親早逝的小兒子名下。

塗志飛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但他們很少見面。在法律上父母成了陌生人,在族譜上父母變成了他的叔叔叔母。

金芬已經完全無所謂了,院里的孩子在孤兒院吃住可以,回自己家裡吃住也隨意。只要能熬過任期不出錯,不影響她被市裡調走就行。

梁紅紅是不知道這背後的許多故事的,她有點失落,又是一個還沒開始綻放光芒就已經結束的天才。中國也許也有自己的足球天才,但那些天才有的在做卷子,有的在擦盤子,就是不在踢球。

麵包與玫瑰是一道比較殘酷的選擇題,人總是要活在現實里。梁紅紅和同事對視一眼,見對方沖著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只能苦笑著對著電話說道「甘特先生,很抱歉...」

「女士,我們還有一種解決方式。」甘特聽不懂電話的另一邊幾個人在用中文說些什麼,他大腦轉的飛快,終於在對面徹底拒絕之前想到一個絕妙的點子。

「我們可以為您的孩子申請一所倫敦的高中!我們會為他提供住宿和學費,無論他是否能升入阿森納主隊,我們都會盡量幫他拿到英格蘭護照。或者如果您喜歡西班牙,我們也可以幫他找一所語言學校,在哪邊讀一年,順便感受一下哪邊的聯賽。或者葡萄牙和荷蘭也很好,其他的國家也可以,只要是歐盟成員國我們都可以商量。」

甘特在不停的想著說辭,阿森納確實有免費的青訓隊員宿舍,雖然條件不太好。這孩子也確實可以去倫敦上高中,反正教會高中有很多。至於能不能拿到戶籍,該死的,他又不是教授,下個月他就要辭職了,想那麼多幹什麼。

最成功的謊言往往是九分真一分假,甘特的話術折服了電話另一邊的足協工作人員,因為他們從心裡都覺得溫格教授團隊的球探不會欺騙他們。

梁紅紅驚訝極了,她以近乎雀躍的語氣對著翻譯了這段話,足協的工作人員都無比興奮的慶祝起來。

雲牙朝甚至當時就激動的表示「金院長,我想我們可以開始整理一下小飛的衣服了,我可以過幾天開車帶你們去鎮上把衣服寄過去。」

這些足協的工作人員都知道一旦塗志飛加入英國籍就無法再為國足踢球,但想到自家足壇的哪些事兒,他們都不約而同的覺得有時候再外面也挺好的。國足,他們愛有多深,恨就有多透骨。

從最樸實的中國球迷的角度出發,她們已經對中國隊不報什麼希望,這不是一個兩個球員能夠改變的事情。哪怕是無法代表中國隊出戰也好,現在的他們只希望世界足壇能再度聽到中國的聲音。

梁紅紅只想趕緊和對面客套幾句就結束對話,她滿腦子都是儘快給體育總局的張主任打電話彙報這次國內終於又有年輕人走出去了。國家每年都有公費留學的項目,局裡一定要給這位草根天才爭取到一個指標。

這個孩子未來或許能踢出來,或許踢不出來,但每一個走出去的球員都是一扇窗,只有所有的窗都打開了,中國足球才有可能見到明亮的日光。

他是一粒不知道什麼時候發芽的種子,是一個希望。

「讓他回來,我哪有那個錢送他留學,家裡經濟條件也不好,他得懂點事兒。」馮玉蘭近乎瘋狂的喊道「我都已經聯繫好廠子了,他再讀一年初中,畢業就能去打工!他留國外了他弟弟上學學費怎麼辦,讓他趕緊回來!」

「讓他哥去留學,你們不知道,我們家東東從小就會踢球,他還小不懂事,讓東東去,他們兩個可是親兄弟啊,他的就是東東的,我替他做這個主了,讓他趕緊回來。要是哪邊想要年紀小的就讓他弟慢慢去,你們不知道,慢慢從小就聰明,出去留學肯定能有大出息。」

她搶過電話,大聲吼著「塗志飛,你得有點良心啊,我是你媽,你得聽我的!趕緊勸勸哪邊的老師,你聽到沒有,媽不會害你的!」

以梁紅紅為首的工作人員近乎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你這是壓榨!你這種人渣怎麼通過審核能辦收養手續的?我要讓警察來查!你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你懂什麼就在這兒說話,一個跑腿兒的還當自己多大能耐,趕緊讓這小兔崽子回來!」馮玉蘭揪住了梁紅紅的衣領。

電話那頭不斷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謾罵,有詰問,有勸導,還有桌椅碰撞在一起。塗志飛沒有理會甘特希望他幫忙翻譯的請求,只是近乎麻木的坐在椅子上。

還是這樣,哪個熟悉又陌生的家,還是那樣熟悉的表面溫情下的偏心。

在不影響到他的哥哥和弟弟的時候,他的母親會是一個尋常的溫和母親,願意支持孩子小小的願望,會為了孩子的進步歡呼,會為了孩子的痛苦流淚。

只是一旦涉及到他的兄弟,他的母親就會化身為世界上最冷酷的哪一類父母。她希望塗志飛過的好,但這個好不能超過他的哥哥和弟弟。

一對外出打工的夫婦,他們可以帶著自己最愛的長子生活,他們可以帶著打工中意外生下的幼子生活,唯有塗志飛,這個唯一出生在一個不恰當時間的孩子被放在了老家。

沒有朝夕相處的經歷,沒有共度風雨的感情基礎,塗志飛理所應當的成為了家裡最被忽視的哪個孩子。

在旁人眼裡的塗志飛有著極為精彩的一生,他幫助人很多走出泥濘,也曾有人將他從黑暗中拉起,潮起潮落而屹立不倒,如一顆常青樹給許多人笑對人生的力量。

只有塗志飛自己知道,哪怕在飛機失事的最後時刻他還在試圖尋找一個答案。

一個關於「為什麼我已經賺到比哥哥更多的錢母親還是不滿意?為什麼我已經考到比弟弟更好的大學母親還是不開心?為什麼我明明做到讓最挑剔的老師都稱讚我母親還是不高興?為什麼我的母親不愛我?」的答案。

他無數次的從自己身上找理由,瘋狂的燃燒自己,幻想著犧牲能夠得到回報。

他曾不斷的讓步,卻並沒有得到夢寐以求的愛。

不停給母親拿錢的是他,一直陪在母親身邊的是他,不被愛的是他。

那就這樣吧,追逐不到的東西就放棄吧,就這樣下定決心離開哪個充滿狗血的家吧。

塗志飛感覺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

這也許就是我重生的意義,嗯,接下來我要回國,三年後會遇見陳叔,經他介紹讀夜校,然後參加高考,這一次專業絕對不能再獸醫。我要把上一世署了弟弟名的論文都冠上自己的名字,我不會再無條件的給大哥買房和車,我還會去做志願者,幫助哪些善良淳樸的村民走出貧困。

「那麼請問阿森納願意為他提供一份怎樣的合同呢?他在上學期間的學費大概是多少?」

原來對面是在慶祝啊,這也太激動了,簡直就像是打起來了。甘特心裡腹誹,嘴上狂喜道:

「哦美麗的女士,塗是一個天才,我們會為他找到一個合格的寄宿家庭,或者他也可以選擇住在宿舍,我們願意為他開出二十英鎊的周薪。學費當然不會是一個問題,我們有合作的學校,哪裡有很好的老師,這些都是免費的。」

「他說了什麼,你快點翻譯。」電話的另一邊,馮玉蘭試圖從跟著梁紅紅一起來的青年懷中掙脫。「塗志飛!我是你媽,你不能這麼自私,聽見沒有,你快給我回來!」

「那麼語言的問題怎麼解決呢?」梁紅紅完全不理會一旁發瘋一般的馮玉蘭,她已經大概能猜到塗志飛真實的家庭情況了,這孩子如果真的回來只會被壓榨一輩子,她現在所做的事情或許會被告違規,但她不在乎了。

這通電話也許就是這個可憐小孩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她沒有百分百的信心去說服這個大概率被洗腦的可憐孩子和過去做出了斷,阿森納所有能開出的條件與她而言都是一枚砝碼,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加大這些砝碼的分量。

「您不知道嗎?您的孩子英語的流暢程度令人驚訝,老實說我都沒有想過亞洲年輕球員英語會這麼好,他現在就在我旁邊,你們要通話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他用英文談話。」

塗志飛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他好像在傷心,又好像得到了真正的解脫。

他以一種近乎脫離的視角看著自己有條不紊的處理好一切。

頂著母親的謾罵和對面關心他的翻譯交流,拿到對方電話號碼並約定好每個月的溝通時間。和遊學隊里的朋友告別,整理好需要帶走的行李並給每個人一個小紀念品,甚至沒忘記在離開前找柴會書要文明4的碟片。

在預支薪水后買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機,播出那段一直珍藏在記憶里的號碼,在母親滿是抱怨的話語中平靜的告訴她自己不會回去。在哭鬧聲中告訴它每個月會寄些錢,就是數量不會太多。

然後在「....翅膀硬了,有本事你永遠別回來。」中主動掛掉電話。

他以為自己會傷心,會難過,會歇斯底里嚎啕大哭。

但當真正折磨做了以後,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太爽了。

也許上一世的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請問要來點口香糖嗎?」空姐的口音有些耳熟。

塗志飛抬頭,驚訝的發現兩個不同時間,不同目的地的航班,居然有著同樣的機組人員。

「我想要薄荷味兒的,謝謝。」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有一條更容易走的路。

但是,已經重活一次了,為什麼不讓自己更快樂一點呢?為什麼不去實現自己年少時的夢想呢?

這一次,塗志飛要快樂的奔向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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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均失球一點零(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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