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藤原清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帶赤司逃跑過生日那天,她跟赤司先生的對話。
「從小受著嚴苛的教育,承受著與年齡不符的壓力和高標準,從一出生開始就是不平凡的,未來的路也由不得自己選擇,赤司征十郎作為繼承人的意志是不能被消磨的,他必須先是赤司家的人,才能是自己。」
這是赤司先生的話。
「清君是能理解的吧,藤原先生也很希望你可以繼承他的意志。我記得藤原家的競爭很激烈,清君不應該這樣做。」
藤原後來想了想,當時赤司先生並沒有責怪自己失禮的意思,他也沒有因為自己是小孩子就輕視自己,反而很認真地跟自己講道理,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做。
「承擔著家族的姓氏,回應著別人的期望,是必須要擔負的事情,他不會逃避也願意承擔這份壓力,更以此為榮耀,他的意志是不會被消磨的。」藤原清抬頭,看著赤司先生的眼睛,同樣認真地回復他。
藤原發現赤司跟赤司先生長得不太像,但是嚴肅的神情卻跟赤司先生一模一樣,藤原笑了起來:「但是偶爾,哪怕是一個小時,能讓他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許看在他一直做的很好的份上,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赤司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他問了一個跟赤司一樣的問題:「你爸爸他知道嗎?」
當時的藤原清是會窘迫的,她也是會不好意思的:「他不知道,他肯定不同意,我都是偷偷乾的。」
「但是要是赤司先生同意了,他肯定不會不同意的。」藤原倔強的補充。
最後,赤司先生同意了。
現在和當時的藤原清都想不出赤司先生為什麼答應了,明明是一件那麼離譜的事情。
放到老狐狸藤原先生身上都不一定會被答應的事情,她硬是把比藤原先生更難搞的赤司先生給說服了。
在現在的她看來,當時一時興起就不顧後果地去找赤司先生的自己也是很有勇氣的。尤其是自己被拒絕了還會認真反駁,一定要達成目的的時候,簡直不要太勇敢。
赤司先生也沒見過膽子那麼大的小孩吧,他看起來也很震驚。
不過最後答應給他們開門的時候,赤司先生提了一個要求,準確的說是給她和赤司一人一個要求:「清君要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帶徵十郎做這樣的事情。......要告訴征十郎,要在十點之前回來,要說結束詞。」
這麼一想,也不能怪赤司先生會找藤原先生為教育孩子這件事「談心」,前腳答應不帶赤司幹壞事,後腳就正大光明地帶赤司遲到,屬實是有點不道德了,在赤司先生那裡,自己估計是一點信譽都沒有了。
升入六年級的藤原總是容易想起來她跟赤司還沒成為朋友時的事情,就像是老人總是願意回憶年輕時的往事。
藤原覺得這樣很沒勁,就像是知道了年輕時有趣的人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變得無趣時一樣沒勁。
六年級的藤原清和赤司征十郎沒有分到一個班級里,他們兩個那種奇怪的緣分好像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個麻煩,所以它很有脾氣地在他們需要它的時候毅然選擇離開。
如果藤原不去找赤司,赤司不再迎合藤原的時間,兩個忙碌的人在偌大的校園裡就很難碰到對方,就像是回到了那個他們還不相識的一年級,即使他們的選課和社團還是一樣的。
後來長大了的的藤原回想這一段時間的自己,總是感慨那時的她就好像預見了要分別一樣多愁善感,明明那時還什麼都沒有發生。
山茶花枯萎了,但赤司家族不允許止步不前,無論是對赤司還是對赤司先生。
赤司的壓力很大。
藤原清從看赤司打籃球就能看出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開心了。
以前的赤司打球很開心,藤原看得也很開心。
赤司經常能在空無一人的籃球場看到藤原清,他沒有問過藤原為什麼總是來這兒,他以為只是恰好碰上,就像他一年級總是偶遇藤原清的名字那樣。那時他們還不是很熟悉。
後來赤司跟藤原成為了朋友,發現藤原每一次都會等他看他打籃球,赤司就開始迎合藤原的時間表盡量不讓她錯過。
赤司原本以為藤原很喜歡籃球,還認真地教過她,雖然藤原學得不錯,但是他看出來了藤原對自己打籃球的興趣不大,只是喜歡看他打籃球,赤司就沒有強迫她繼續學下去,不過偶爾還是會讓她當自己的陪練對象。
再後來,所有人都知道藤原同學一定會在赤司同學打籃球的時候坐在看台邊等他,當他搶斷或者進球的時候會為他叫好。
全校的女生都知道赤司同學會很認真地感謝啦啦隊,但只會接藤原同學遞給他的水。
他們不知道在空蕩蕩的夕陽西下的操場上,藤原會等著赤司,看著他一遍一遍訓練。
藤原那一點微薄的籃球技巧都是赤司教的,對籃球比賽規則有所了解也是因為赤司在打籃球。
現在的赤司很不開心,連打籃球都透著一股沉重感。
早就從看台搬到替補席近距離觀看的藤原看得也不舒服了,雖然赤司還是像以前那樣「閃閃發光」,但是總覺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藤原大概知道是什麼改變了赤司,即使她不能幫到他什麼,她也在很努力地想要保護好這個快要破碎的、閃閃發光的赤司。
藤原清經常在路過赤司班級時,透過窗戶看他一眼,可是總是那麼沒有默契,她一次也沒等來他的抬頭。
藤原開始學著做便當,因為赤司已經沒有時間跟她一起吃午餐了,他要趁著午飯時間完成他自己的一些事情,但是赤司好像並不需要便當,赤司家的廚師已經為他準備好了,再後來她又開始學著做小餅乾,可是赤司微笑著告訴她不需要花費那麼長時間為了他學習不喜歡的事情。
那時的赤司看她的眼睛很悲傷。
美和子和春奈總是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心疼的眼神看著她,甚至橘直接堵住她,告訴她世界上的好男孩子有的是。
藤原哭笑不得,她向她們解釋她跟赤司只是很好的朋友,她們眼裡充滿了不相信。
赤司更忙了,藤原發現他在很儘力地抽時間讓自己能看到他打籃球,可是赤司越來越有心無力了,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藤原也不願意給他更重的負擔,所以他們放棄了最後約定在一起的時光,赤司不再在放學后的操場上打籃球,藤原也再也沒有去過那裡的看台。
赤司總是會在課間來找她,匆匆地跟她說上幾句話,赤司總是微笑與她對視,努力地學著跟她講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笑話,聊一下最近看的書,一旦她問到他的近況,他總是說很不錯。
騙誰呢?可是藤原從來沒有拆穿他,甚至會在他講不好笑的笑話時捧場地露出一個笑容。
當藤原推開卧室的窗戶,發現外面的雪已經下了厚厚的一層,藤原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對赤司惡作劇了,也好長時間沒有約到赤司跟他出去玩了。
冬天了啊,今年煙花祭的約定也早就錯過了。
......
六年級的最後一個學期末,所有人都忙著擇校,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大新聞。
幾乎一夜之間,所有人看藤原清的目光都躲躲閃閃,有同情,有譏笑,有感同身受,有擔心。
赤司準備去帝光中學,他以前問過藤原有沒有想去的學校,藤原只是說跟他選一樣的就好,帝光是籃球界的超強豪門,雖然父親不太贊成,但是他很喜歡,藤原應該也會感興趣吧。
可是還沒等到他對藤原發出邀請,他就聽說了藤原的事情。
赤司拉著藤原逃課去了天台。
「哦?小征也是來問那件事的嗎?」藤原還是笑眯眯地對他微笑,赤司卻感覺到了藤原的迷茫,她心裡並沒有在笑。
「是真的哦,藤原先生確實有個私生子,他也是剛知道的,伊藤女士現在準備跟他離婚了。」藤原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小征不用擔心我。」
「小清,」赤司頓了一下,他忽然意識到藤原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同情,這些東西才會讓她受傷。
最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只問出一句,「會傷心嗎?」
「小征是指那一方面呢?是離婚還是私生子呢?」藤原清想了想,然後回答,「應該都沒有,我父母兩個離婚是必然的事,分開反而是解脫吧?私生子的事藤原先生不無辜,但是應該不是自願的,他會解決好的,跟我沒有什麼關係。」
藤原笑了一下:「就是有點遺憾我不能跟你讀一個中學了。原來還想著,無論怎樣都要跟小征繼續做同學啊。」
「為什麼呢?」
「嘛,他們要打官司爭奪我的撫養權,藤原先生說要先把我送到外公家裡,等他們有了結果再通知我。如果是藤原先生贏了,我還會留在這裡,如果是伊藤女士贏了,我應該要跟她去國外。」
「這樣啊……」
「這場官司還是藤原先生的贏面比較大,我還是有機會跟小征一個國中的啦,就是大概要等國中二年級以後了,小征在新學校里要交朋友啊,不過也不能因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不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啊,小征一直很棒的要多誇自己,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藤原叨叨絮絮說了很久,赤司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跟藤原告別回到教室的,他只記得自己拿出來那一份帝光中學的宣傳冊看了很久。那是他早就準備好的,他還做了很多功課,想著自己加入籃球社團的話可以給準備藤原每一場比賽的門票。
可是這份宣傳冊沒有機會送出去了,他跟藤原也要分開了。
……
藤原清的升學成績還是很不錯,她像是一點也沒有受到私生子和離婚風波影響。
赤司看著成績榜上藤原清的分數跟自己相差無幾。
不過,就是這樣才像藤原清,自由的鳥兒從來都不缺面對風雨的勇氣。
升學考結束后,藤原清約到了赤司,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小時。
那一天的夕陽和藤原第一次看到赤司打籃球時一樣,溫暖又熱烈。
「小清什麼時候要走啊?」
赤司和藤原坐在籃球場旁邊的旁觀席上休息,各自用毛巾擦著額頭上汗水,中間是他們的運動杯,籃球被赤司放在腳邊。
藤原喝了一口水,回答道:「啊,還沒定好。」
其實早就定好了,只是她不想告訴赤司。藤原清討厭分別的場面,所以她選擇悄悄地一個人走。
「這樣啊……」
赤司低著頭,手肘撐在膝蓋上;藤原手掌撐著椅子,抬頭看著天空。
兩個人之間的空氣沉默了。
赤司將搭在脖子后的毛巾拿了下來,他歪頭看向藤原微笑。
「如果定好了,一定要告訴我啊。」
藤原轉過頭,看著赤司的眼睛,也微笑道:「一定。」
時光有時總是流逝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他們分別的時間了。
藤原站在拐角看著赤司離去的背影,忽然開口喊住他:「小征。」
赤司轉身,與藤原清遙遙相望。
「小征,你總是能發現別人的特質,能讓一個人的潛能發揮到最大。小征總是有這樣的天賦。」
藤原問出了一個赤司意想不到的問題,「那麼,小征覺得我以後應該做什麼呢?」
赤司覺得藤原清的眼睛在夕陽下染得晶瑩發亮。
「小清嗎?」赤司笑了,「小清無論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小清會是最好的。」
「這樣啊。」藤原清向他揮手,「那麼,再見了,小征。」
「再見,小清。」
他們笑著互相告別對方,影子在夕陽下拉的很長,背影越來越遠。
從那以後赤司沒有再收到藤原的拜貼,也沒有接到藤原打來的電話。
直到那天赤司先生為赤司授完課業,像是無意間對赤司提起:「我聽藤原先生說清君今天要走,本來你應該去跟她告別一下,盡朋友之間的禮儀,不過藤原先生說清君不需要人相送,你如果想去的話,現在應該來得及,不過要快一點。」
「她今天走嗎?」赤司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來不及多想,「我想去,父親,我走了。」
赤司甚至來不及看到赤司先生的點頭。
他快步走下樓梯,發現赤司先生已經給他備好車了。
路邊的櫻花開得很燦爛,天氣也很好,這一路上很不順利,幾乎一路紅燈。
「麻煩再快一點。」
現在是三月了,再過幾天就是藤原的生日。
赤司準備好了給藤原的生日禮物,想著就算今年就算沒有辦法當面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也要當面把禮物送出去。
可是在他匆匆穿過散落的櫻花趕到東京站,大廳恰好正在廣播藤原乘坐的那輛車離開的消息。
赤司最後沒有來得及趕上那一班通往宮城的新幹線,也沒來得及說出那一句告別,再也沒有了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