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個分歧
劇烈又沉重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室內清晰可聞,蜷縮在地上的白髮出聲者似乎正在做著異常激烈的鬥爭。刺入其太陽穴的管鞭隨著時間微微起伏,正在緩慢但持續不斷地將液體送入其體內。
明明沒有受到攻擊,但是此時那人裸.露的皮膚表面卻不斷出現大小不一的刀痕,血液不斷從其中流出,將衣物和垂在地上的白髮全都染紅。隨後那些傷口又奇迹般地自動癒合,只有身體下方不斷擴散的血跡證明它們確實曾經存在過。
鬼舞辻無慘注視著蜷縮在地上,被他的九條管鞭緊鎖住,又似乎已經半死不活的廚子。那人的紅眸已經失去了平日的溫和與淡然,血色在其中加深,顯得濃稠且奇詭。
更為詭異的是其瞳孔正在劇烈變化,原本正常的圓瞳此時漸漸轉變為豎直的縫隙形狀,如同在野外生存的獸類,看起來多了幾分非人的凌冽。
青筋因痛苦而爆出,自眼睛邊緣一直延伸到太陽穴周圍,增加了几絲兇狠,從微微張開的嘴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已經徹底異化的尖銳虎牙。
傷痕在其身體突兀出現的頻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下降,在眼與牙的異變出現不久之後,已經降低到幾乎無礙的地步。
白髮之人此時的喘息聲也由原本疲憊的沉重漸漸走向緩和,最後變成了有些偏輕的正常呼吸聲。
鬼舞辻無慘的嘴角開始上揚。
直接扎入太陽穴的管鞭中的那些起伏在此刻消失,顯然已經停止向其輸送液體,變成休憩的靜止狀態,就連細微的咕嘟聲都不復存在。
而在地上之人的呼吸聲漸漸融入環境之後,這裡一時間只剩下寂靜。
似乎一切已經歸於平息。
但下一秒,飛速劃破空氣所產生的猛烈氣流聲響起。
那條猙獰的管鞭如同靈活的蛇類一般遊走,瞬間抽出自己刺入太陽穴不知多深的可怖尖端。刀光一閃,隨著它撤離所產生的力道,混著小型碎肉的血液飛濺而出,在空中劃出優美又有力的軌跡,隨後落在地上。
這條完成任務的管鞭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接著彷彿鬆手后就能自動收回的彈性捲尺那樣,直接退回到其主人的體內。
而另外八條束縛著地上之人的管鞭,也緩緩結束它們來自各個方向的制約。最後它們彷彿大型蚯蚓那樣爬離軀體,在鬆開后重新收進鬼舞辻無慘的身體中。
「就這樣拋棄低劣的人類身份,來迎接你的新生吧,李梅,」鬼舞辻無慘猩紅的眼眸里微光閃動,蘊含著幾乎滿盈的愉悅,「現在不理解沒有關係,你很快便會知曉鬼是多麼優越的存在——你終將感謝我的恩賜並選擇效忠於我。」
他的言語中充滿了絕對的自信,彷彿能決定世界走向的神明,直接宣布著後續的發展。隨後他的目光定格於前方——
「不過現在的你也聽不懂這些吧?」
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那位已經不似人的存在抬起了頭,太陽穴上的傷口此時已經癒合,而目光剛好與他相觸。
鬼舞辻無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直存在於那人眼眸中的理智此時已經不復存在——比起人類,此時似乎更像是野獸。不知何時那人已經雙手觸地,雙腳彷彿獸蹄一般撐地。
青筋在其手上爆出,五指瞬間用力,尖銳的指甲下壓,與此同時雙腳在地面上用力一蹬——風聲呼嘯,氣流流轉,地板上瞬間出現凌冽的爪痕,原本的落腳之處頓時碎裂,而地上的身影直接消失。
如同正在猛撲的凶獸,失去理智者在下一秒已經躍至鬼舞辻無慘的面前。
沒有任何技術可言,席捲狂暴疾風的一爪直接向鬼舞辻無慘迅猛襲來,企圖撕下他的肉。
——……好餓……
感知到面前之人心裡所想的鬼舞辻無慘冷哼一聲。隨著他話音的落下,那人的動作一頓,在指尖還沒觸及他時,便彷彿被什麼東西所控制,維持著僵硬的姿勢直接摔在地上。
「只要你的身體還存在我的血液,那你便無法違抗我,」接著鬼舞辻無慘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嘴角上揚的幅度加深。他的手化為刺鞭,直接將其甩到那具廚師的屍體旁——
「我允許你現在食用。」
——……食用……?
我的腦子彷彿被反覆翻滾的漿糊,已經對他說的這些話語徹底無法反應。飢餓感以我空無一物的腹部為陣地,瘋狂地向外擴增,隨後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想要進食。
——……好餓……吃……
此時一股非常香甜的氣味傳入鼻中,我下意識轉向氣味飄來的方向。最後在夜視能力增強后的視野中,清晰地出現了那具人類屍體。
以我現在紛亂到幾乎構不出話的思維,已經無法意識到面前之物到底是什麼,但我知道它一定極其美味,甚至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它更加好吃的東西。
——……想吃……好想吃……
大量的唾液不自覺地在我的口腔中分泌,身體里的血液似乎被眼前這樣的場景給刺激到,在我的體內瘋狂翻騰著,敦促著我前去將那具屍體吞噬徹底。
被鬼舞辻無慘重摔后產生的傷痕早已自動癒合,我受漫天餓意的驅動,直接俯身靠近這具才死去沒多久的屍體。我的頭部快速下傾,而嘴此時也不斷張開。
而隨著距離的拉近,他身上的廚師服也近在咫尺。我此時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褶皺——在這一刻,我的腦海中似乎晃過去了什麼。
在被無數的「好餓」所覆蓋住到幾乎錯亂的腦海中,一片細小的碎葉在漿糊裡面浮沉,如同大海中的孤舟般毫不起眼,但在此刻被我隱約察覺。
口中的唾液依然在無止境地分泌,時時刻刻傾訴著此時身體的飢餓現狀,而如今那些液體甚至差一點從我的嘴裡滴落,幾乎要落到他的身上。
——想不起來,但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飢餓也令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這些。但我知曉——
如果現在這樣咬下去,我會失去更為重要的東西。
在腦中微閃的思緒顯然無法將已被食慾滿盈的軀體拉回,我的身體彷彿脫韁的野馬,依然不自覺地迅速向著屍體的方向靠近,幾乎就在下一秒,尖利的牙齒離他的頸邊已是咫尺之遙。
微弱的氣流在空曠的室內不斷流動,雖然不至於令人感到寒冷,卻將新鮮屍體上的人.肉味與血香一同帶到我的鼻側。
在異變成鬼之後,我的氣味感知似乎產生了一定的偏差,此時只覺得芳香撲鼻,胃口大開。這種混合的香氣令我本身就不太對的腦子進一步落入混亂的深淵。等我徹底清醒過來之時,已經不自覺地向下咬——
我的瞳孔微縮。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我下意識將口腔中的空氣凝結為寒冰。它們彷彿我身體的外沿般,按照我此刻的想法延伸,直接將口腔內部徹底凍結。舌頭被不斷擴大的寒冰壓制到無法動彈的地步,而牙齒也因口中滿盈的堅冰而不能再下咬。
唾液此時已經不再產生,但我知曉那絕對不是因為食慾被滿足,只是在物理上被凍結而已。而口中的寒冷已經從敏感的舌尖傳到體內,迅速沖入我的腦中,將體內洶湧肆虐的溫熱血液平復了幾毫,把我岌岌可危的理智帶回了一絲。
我依然不記得關於自己的任何事,但在被飢餓刷屏的腦海中,有一個細碎的念頭起起伏伏,最後分離再粘合,開始拼湊出第一句完整的話語——
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可以填飽肚子?
我從屍體上起身,接著微微轉頭,結果看到右邊的柜子上正擺著雞湯和鴨肉。
我伸出已經非人的雙手,企圖拿起上面的食物。
鬼舞辻無慘微微眯起了眼眸。
此時距離我被他摔到屍體旁還未過十秒,他注視著我從壓在屍體上企圖覓食,接著在未進食的情況下轉到現在的半清醒狀態。
而就在我即將碰到碗的那一刻——
「你如此抗拒人.肉的狀態,實在令我不悅,」隨著他話音的落下,我體內的血液彷彿接收到指令一般瞬間奔騰,名為「飢餓」的巨獸再次將我吞噬。而痛苦滿盈,我再也無法站穩,直接摔回屍體上,而那隻即將碰到碗的手也隨之滑落到屍身上。
我的腦袋剛好貼在那具屍體被掏出又放回的心臟附近,還有未乾涸的血液從被撕碎的胸口流出。前所未有的濃鬱血味直接環繞在我的四周,這次不需要氣流傳導,它們直接順著呼吸鑽進我的口鼻。
我的手剛好落在那顆心臟上,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將其抓起。
口中的堅冰此時已經產生裂痕,香味直接令我的思維錯亂,隨之而來的是理智的消散。此時我赤紅的豎瞳中只剩下獸類的貪婪,而在我從飢餓里勉強拿回意識之時,我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將原本放回胸口的心臟一把抓起,接著對著嘴的位置向里狠狠砸去——
我企圖阻止,但被飢餓席捲的身體已經不再受我控制。
——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可以填飽肚子?
現在那顆人類的心臟已經近在咫尺,而下一刻我聽到口中堅冰破碎的聲響,我的嘴回歸最初的靈活,它開始再次張大,企圖迎接這迎面而來的佳肴。
似乎一切都無法挽回,但那道破裂之聲卻彷彿響徹在我的腦海中。
——冰。
新鮮的空氣從口腔進入,接著漸漸變得寒冷,不是為了凍結口腔,而是從食道滑落。它們將路過的空氣全都染成冰,延伸並拓展,最後我的整個胃都被冰充滿。
正如沒有食物時選擇用喝水緩解飢餓,將石頭放入大灰狼的肚子中也會產生虛假的飽腹感。飢餓感此時降到警戒線以下,而寒冷所帶來的冰涼喚醒新的理智。
天平開始向另一側傾斜。
我終於在心臟即將入口的那一刻,將手順利停下,隨後將心臟放回屍體的胸口。
鬼的高度消化能力將胃中的冰迅速化解,但下一秒又有新的空氣凝結為冰,維持著體內虛假的溫飽。雖然胃裡存在冷物有些不適,但是我發現我現在的體質很好,這樣並不會造成多大傷害,還有利於我保持清醒。
我伸出另一手,在手上凝出一根棒冰並直接塞在口中,在緩解牙尖癢意的同時,進一步冷卻體內叫囂著的血液。
而這種寒冷在鎮壓餓意的另一邊,也把快要流逝的記憶拉回——
我回憶起我是一位廚師。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其他的信息也開始在腦中浮現。
關於前世的全部和涉及今生的種種彷彿紛飛的畫卷,在我腦海中飛速飄過,最後將全部資料都載入成功。
我想起自己剛被少爺變成了鬼。
從前世到現在,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種族還會在有生之年發生變化。此時我看著自己剛剛將心臟放回的手——指甲此時已經尖銳修長到非人的狀態。
我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鬼舞辻無慘發現事情並不像他預想中那般發展,原本臉上的愜意表情消失,正準備再次進行壓迫,但隨後便看到——
不遠處的新生鬼此時叼著棒冰,正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手,原本潔白的頭髮此時染上鮮紅的血跡,有部分已經乾涸,幾撮頭髮並在一起,看起來有些狼狽。而猩紅的獸瞳中閃過幾分迷茫,看起來似乎對未來百般無措。
終於看到了滿意的場景,鬼舞辻無慘揚起嘴角,心情好了幾分。不過他現在還沒選擇探查我的內心,於是還不知道我正在想什麼絕世大難題。
——我的指甲現在真的能用來切菜了,那我到底應該優先選擇使用現成的指甲作為工具,還是用冰製作成更長的一次性指甲進行附著?
——前者保養難度較高,但是方便,後者相對不太靈活,卻不用打理。
那雙紅眸里的糾結加深。
——怎麼辦,這有點難選。
鬼舞辻無慘注意我的表情逐漸走向凝重,不禁想道:沒想到李梅這傢伙的心理防線竟這麼脆弱,現在竟看著自己的手懷疑人生。於是他在愉悅之中又好奇我到底有多破防——
他選擇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