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小六的死訊讓整個皇宮都染上陰霾,五阿哥紅了眼來找胤禛,胤禛拉著他,兩個人一起來了小六失足落水的地方。
這地界偏僻,離各個宮殿都不算近,平常來的人少,如今六阿哥在這裡出了事,越發被當做禁地,周圍都攔了起來。
五阿哥看著平靜的湖面,心裡有些難受,明明前日才活蹦亂跳的兄弟,說沒就沒了。
胤禛心裡也不好過,哪怕他不是小六真正的哥哥,但一起度過的日子不算假,如今這麼小個弟弟平白無故就沒了,怎麼會叫人不惋惜?
五阿哥抹了一把臉,從懷裡掏出個畫本子,對著胤禛道
「皇阿瑪跟前我不敢掏出來,只能在這裡燒給六弟弟了,裡面有他最想看的結局,他能收到嗎?」
胤禛心裡一酸,看著天真的五阿哥,點了點頭。
兩個人幼稚地在這裡和小六做了無法流露於人前的交流,後頭五阿哥拉著胤禛的衣袖,一面走一面抹眼淚。
穿過一處假山,什麼東西在陽光下一晃,略微有些刺眼,胤禛定睛一看,竟然是顆金瓜子。
他有些吃驚,這東西精貴,康熙也只賞賜給過幾個親近的皇子皇妃,怎麼東西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五阿哥只顧著埋頭抹淚,胤禛心裡卻琢磨出些不對勁兒來。
小六不是個莽撞的人,哪怕這邊偏僻陰暗,也不至於一腳踏空進了池塘。
何況剛才在旁邊看著,池塘邊上打掃得乾淨平坦,怎麼會輕易就在這裡失了足。
當時這裡是不是還有旁人?或者壓根兒就是有人將小六推進去的?
胤禛心中一驚,回憶不出歷史上六阿哥早夭的任何線索,他看看單純的小學生五阿哥,一字未發,先將人送了回去。
再折返過來,將剛才的金瓜子撿起,捏在手中端詳,胤禛品出了更多不一樣的味兒來。
金瓜子有數量,上頭又有幾種不一樣的刻字,憑著這些已經大致可以判斷出自哪個宮。
胤禛仔細觀察上面的刻字,目光一冷,手裡這一枚,分明是出自東宮。
東宮距離這裡遠得很,那裡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地界。
證據直指皇太子,胤禛心中一凜,將瓜子仔仔細細收好。
事實究竟如何根本無從查證,這點兒懷疑和證據壓根兒無法為小六做些什麼,但這點兒東西又像橫在胤禛心中的一根刺,讓他不斷地懷疑猜測,想要窺探背後的真相和一切可能。
胤禛收好東西,重新來到傳聞中小六落水的地方,皺著眉看岸上的痕迹。
這裡早就打掃過,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輕響,胤禛回頭,發現是御膳房的小廚子,面嫩膚白,見了胤禛連忙跪下請安。
胤禛有些疑惑,
」這個時辰你不在御膳房呆著,來這裡做什麼?」
小廚子說,「這裡有條近路,方便奴才們取東西去御膳房,故而走了這條道,不知道貴人在,衝撞了貴人。」
胤禛擺擺手,冷著臉將人放走了,又略微站了一會兒,才回了承乾宮。
小廚子過了好一會兒又折回來一趟,在假山附近路上尋了片刻,終究是無功而返,嘴中只道,
「可惜了這樣精貴的東西,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
路過剛才胤禛冷目而站的地方時,小廚子想起這位四阿哥的臉色,撇了撇嘴,小聲道,
「神氣什麼,阿哥有什麼了不起,我服侍的更尊貴的人都不似這般目中無人,反而有求必應。」
小廚子面上飛過一絲紅,又找了一圈,實在沒找到,這才忻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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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用膳的時候佟佳貴妃和胤禛面色都有些凝重,一個小阿哥的意外離世,實在是叫人心中惋惜。
佟佳貴妃原本就是個心軟多愁的人,看著胤禛稚嫩的面龐,不由得擔心起他來,擔心他一不小心也遭了意外。
一顆做額娘的心總是這樣感同身受,佟佳貴妃想了想德妃的悲慟神情,終於是感性和同情佔了上風,對胤禛道,
「今日去見你額娘的時候,若是她想讓你多留片刻,你便多留片刻吧。」
佟佳貴妃想得天真,以為一個額娘始終是需要孩子的安慰的,她不知道的是,德妃對胤禛的母子之情,早就在一日日的猜忌和後頭兩個孩子的誕生中分崩離析,反而生出比陌生人還要多的愁怨和苛責來。
胤禛乖乖地踩著時辰去了德妃宮裡,規規矩矩行了禮,德妃衣著素淡,正坐在宮中主位。
胤禛跪了片刻,仍舊沒聽見德妃叫起,疑惑抬頭間,只看到了德妃冷若寒冰的怨毒眼神。
德妃看著眼前的冷麵小娃娃,覺得陌生又可怕,她冷笑著任由淚水流出眼眶,開口就是直扎心窩子的質問,
「小六他原本是不該出門去的,你知道他為什麼一個人出門嗎?
是因為你,因為你我們起了爭執。
不然他就不會負氣出走,更不會失足落水。」
德妃娘娘的聲音不大,卻飽含怨氣,句句都像冰刀一樣朝著胤禛扎過來。
要不是這個抱出去的兒子,自己的小六也不會夭折在這一場莫名的意外里。
這大概就是命數,這個兒子不僅跟自己不熟,更是會克自己的親兄弟。
是你害死了你弟弟,德妃雖然沒直接將這幾句話講出來,但前面的字字句句已經將這幾個字明明白白揭開。
她在怨恨胤禛,從之前的漠視和不親近變成了怨恨,好像這個孩子是一切悲劇的起源,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胤禛一遍一遍提醒自己,這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但內心還是被一陣陣蒼白無力的委屈感侵襲。
他咬緊嘴唇,自己站了起來,依舊嚴肅著一張臉,直視德妃道,
「德妃娘娘慎言。」
害死親弟弟這樣的無端指責太沉重,他背不起。
兩個人隔著桌案遙遙對視,分明不過咫尺,卻又像是永遠分離。
兩個人都知道,從此刻起,原本不親近的母子關係,徹底多出了仇視的裂痕。
哪怕這裂痕,明明源於第三個人難以啟齒的隱私被撞破后突發的惡意。
胤禛轉身離開,德妃冷笑著任由淚水模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