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髮間有雪
從此地到牧家莊有些距離,奚華的意思是,事不宜遲,即刻動身前往牧家莊匯合。
牧白覺得奚華此話有理,去得再晚一點,那屍體都該臭了。
林素秋說,江家兄弟已經提前帶了一波人,現已趕至牧家莊,稍作打點。
說完之後,還伸出雙臂,特別自然,特別有禮,也特別風度翩翩地說:「不敢勞煩師尊,還是把牧師弟交給我吧。」
牧白對此嗤之以鼻,心說,小賤人真有心機呵,當著師尊的面,喊他牧師弟,私底下就喊他小白。
怎麼著,還避嫌啊?
這貨該不會也暗戀師尊罷?
真是色膽包天,臭不要臉!這年頭的徒弟,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啊,哼~」
牧白把自己藏在狐毛大氅里,可憐兮兮地蜷縮成一團,整個縮在奚華懷裡,就好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實際上,他才剛被滅門,也確實是一隻喪家之犬。
再配上他凍得通紅的臉,可憐沙啞的哭音,以及一雙通紅又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就更楚楚動人了。
「啊,哼哼~」
牧白見師尊不為所動,就悄悄用爪子,扯了扯師尊的衣袖,哼唧得更大聲了。
奚華冷眼睨牧白,真想當場把他活活摔死。
他怎麼想起來抱小白的,要不是覺得小白在雪地里丟人現眼,他都懶得管。
摔死。
摔死算了。
「牧師弟,你不舒服嗎?這是怎麼了?」林素秋滿臉關切地問。
牧白不吭聲,又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兩隻爪子緊緊抓著奚華的衣袖,還膽大包天地把臉貼人胸口上。
半眯著眼睛,裝作很難受的樣子,緋紅的唇瓣一張一合,嗚嗚咽咽地喊:「師尊,師尊……」
儼然一副很依賴師尊的孩子模樣。
林素秋微微愣了一下,腦海中很不合適地想起了牧白小時候。
就跟現在差不多,牛皮糖一樣歪在師尊懷裡,還一邊扯師尊的衣服,一邊噘嘴要嘬嘬。
但每一次,都會被林素秋打得很慘。
因為,他討厭任何人,準確來說,是任何有生命的東西,蓄意接近師尊。
一旦有,一律打死。
不能打死的,就照死里打。
不過,林素秋還是很憐憫牧白的,他抬眸,同奚華道:「師尊,牧師弟也是可憐的,家中突逢大難,他年紀又尚小,還不知是如何死裡逃生,想來是身體不適,才如此,師尊莫與他計較。」
奚華輕輕「嗯」了一聲,只想把懷裡的狗皮膏藥,立馬甩出去。他偏頭同林素秋說:「既然小白身體不適,那你來背他便是。」
林素秋簡直求之不得,點頭之後,便走至了奚華身前,微微彎腰,作勢要背牧白。
牧白見狀,心裡暗暗「卧槽」一聲。
心道,大師兄這個小賤人,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他才不要大師兄背,萬一大師兄走半道兒上,直接把他拋懸崖底下了,那怎麼辦?
反正牧白認為,師尊這個職業實在高危,身邊群狼環伺,座下的徒弟就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所以,牧白覺得自己跟林素秋屬於敵對關係,他得先下手為強。
還有就是……師尊身上真的好香啊,躺師尊懷裡好舒服,清清涼涼的,好像卧在寒玉上,狐毛大氅又擋風,這是既保暖,又舒服。
牧白覺得,自己就算死,也得死在奚華懷裡才行。
他一邊眯著眼睛,半死不活地哼哼,一邊暗暗伸腳出去。
哐的一聲,實打實地踹在了林素秋的后腰之上,他往前踉蹌了兩步,然後回眸,滿臉疑惑地喚了聲:「牧師弟……」
都不等林素秋出聲譴責,牧白就楚楚可憐地哽咽起來:「嗚嗚嗚,師尊……」
林素秋:「……」
奚華:「……」
「師尊,嗚嗚嗚……」牧白還在嚎。
奚華實在聽不下去了,好看的眉峰都狠狠蹙成了「川」字,心裡暗道,乾嚎又沒眼淚,真想把他舌頭拔掉,嚎得難聽死了。
他頓時就鬆了手,意圖讓牧白直接摔地上。
哪知神奇的是,牧白的爪子,即便被反綁著,依舊死死抓住了奚華的衣袖。
更神奇的是,牧白兩條不安分的腿,不知何時,也環上了奚華的腰。
奚華一鬆手,腰間就被一雙細長的腿,緊緊夾住了。
牧白整個人就以這種詭異的姿勢,直接掛在了奚華身上。
奚華都不知道,一個正常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哦,不,小白原本就不是個正常人。
也罷。
奚華知道,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索性就對林素秋道:「趕路罷。」
而後,也不等林素秋答話,隨手一揮,嗡的一聲,一柄流光璀璨的寒刃,自袖中飛掠而出,他單手抱著牧白,輕輕一躍,就踏上了長劍。
幾個瞬息之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奚華有意給牧白一個教訓,便設法讓自己的胸膛長滿了尖刺。
如此,只要牧白膽敢把臉貼上他的胸膛,那麼,尖刺就會瞬間,將他清俊的小臉,紮成馬蜂窩。
鮮血會從爛肉里,爭先恐後地爬出來。
奚華勾唇一笑,靜等好戲。
果不其然,很快就聽見懷裡傳來一聲哀嚎。
牧白哇哇亂叫:「啊,好痛,好痛!」
他捧著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戳爛的手指,呼呼呼地吹氣。已經悄摸摸把腰帶掙開了。
奚華頓時心曠神怡,還故作姿態地問:「怎麼了?」
「師尊,你衣服上,好像粘了什麼尖刺!」牧白暗暗咋舌,把被戳爛的右手食指,從厚實溫暖的狐毛大氅里探了出來,「師尊,你看,你看,我受傷了!」
奚華垂眸一瞧,頓時石化。
就見牧白伸過來的一根玉白纖細的手指上,有一個很小的血點,稍微拿出來慢點,傷口就該癒合了。
「流血了啊,」奚華皮笑|肉不笑地說,緩緩抬起手來,呈刀刃狀,「似乎傷處有毒,師尊幫你。」
而後,作勢要將牧白整個手掌切下來。
牧白呲溜一下,又把狗爪子縮回去了,躲在奚華懷裡,一陣翻滾。
奚華:「?」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衣領被扯開了,當即勃然大怒,正欲一掌狠狠將牧白打死。
卻在下一刻,聽見牧白急切的聲音:「那不行!我得趕緊找出來,千萬不能扎到師尊了!」
「……」
奚華微微怔了一下,抬起的手,僵停在半空中。
直到,他的胸膛被兩隻溫熱的狗爪子,來回亂摸,尖刺下意識收了回去,奚華終於忍無可忍!
他不想再忍!
被仇家滅了滿門的廢物點心,殺了算了!
那手就再度揮下,忽聽身後傳來簌簌的風聲,林素秋竟追了上來,御劍在奚華的右側,姿態輕盈瀟洒。
「師尊,再繼續往南御劍,約半個時辰就到了。」
「江家兄弟傳信說,已經帶人清點了死者人數,共一百二十一人,庄內雞犬不留。」
「另有一對來莊上送時令蔬果的夫妻,也慘死庄內。」
林素秋緩緩道,見奚華的手,微微抬起,距離牧白的頭,只有一寸之遙,他便不解地喚了聲「師尊」。
奚華淡淡道:「小白髮間有雪。」
然後,他緩緩收回了手,骨節捏得卡擦卡擦作響。
他現在,不僅想讓牧白死,也想讓林宓死。
一起死,都得死!
待眾人到了牧家莊時,牧白已經摸到兩隻手都酸了。
在師尊的胸膛上,來來回回摸了無數遍,可就是沒找到尖刺。
他才從師尊懷裡下來,就驚見師尊鐵青陰沉的臉,就跟吃了死孩子一樣。
嚇得牧白往旁邊退了退,狐疑師尊是不是已經毒發了。
但已經由不得他多想了,林素秋走了過來,抬手拍了拍牧白的肩膀,長長嘆了口氣。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才是。」
牧白抬眸一瞧,就見面前烏泱泱的一片廢墟,大火將牧家莊焚燒殆盡,所有的一切,都毀之一炬。
好多玉霄宗的弟子,將死者往外面抬,放在空曠的地方,都用白布蒙上了,只有兩具屍體非常特別,與那些屍體分開放,還是躺門板上的。蓋的白布很明顯比其他的乾淨,上面還有幾張零散的紙錢。
有個額頭上交叉系著藍色錦帶,身穿玉霄宗弟子服的少年,站在一旁,不停地搖頭嘆氣。
牧白心道,那兩具屍體的逼格挺高,很顯然跟其他屍體的待遇不同,也就是說,這就是他死去的爹和娘了。
他暗暗深呼口氣,然後撒腿就沖了過去,遠遠一個滑跪落地,聲淚俱下地哭喊:「爹!娘!孩兒回來了!」
「爹,娘!」
牧白更加賣力地嘶吼,哭嚎,攥著拳頭瘋狂砸地。
那場面,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奚華看得那叫一個心情舒暢,怡然自得,唇角都微微往上勾起。
林素秋感動得抬手拭淚。
哪知一旁系著藍色錦帶的少年,瞪大了眼睛說:「什麼爹娘?!這不是你爹娘!」
牧白:「?」他滿臉淚水地抬起頭。
就看見少年一下把白布掀開,露出門板上躺著的一白一黃,兩條狗。
牧白:「……」
冷風一吹,飄來了燒焦的氣味。
周圍的氣氛頓時死一般的沉寂。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