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困陷妖師

劫爭至此，便是再為艱難之事，也只如等閑，也不過殺伐。

遺庚妖聖化出近五百丈的妖軀，赫然為一頭火猿，好似能拿日月，彷彿可縮千山，宛若當辨休咎，可行乾坤摩弄之事。

沒有絲毫猶豫，血脈中挖掘而出的至妙，瞬間盡數洶洶爆發出來，妖猿戰軀已然再度拔高兩百丈，足有七百丈之高，破開了冥冥中的先天限制，滿頭猿發更是盡數變白，猿軀也隱隱犯青，明明是火性，波濤之聲卻是於劫爭所在驟然盪起。

而萬流妖聖則恰恰相反，原本龐大的樹軀不斷變小，直到百丈，樹榦和枝條皆是化為了瓊玉，在明光照耀下，散發著瑰麗絕倫的幻美。

天地中，劫爭里，倏地生出一株玉樹，亭亭而立，晶瑩樹榦好似一柄玉劍，如瓊枝條彷彿無數柄玉劍，同時呈艷於麒麟天中。

迦雲真淡然笑了笑，腳下的焚南妖聖已然爆發出最為強橫的蛇炎，化為至銳的炎刃，咬在了蛇口之中。

面對三位妖聖的圍攻，千丈神魔的眉眼猛然一睜，似有日月同照天地，幽幽神魔真言當即潮汐一般激蕩於乾坤之中，

「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神於天，聖於地！

分佈元氣，乃孕中和，是為人也，首生盤古，後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

開天闢地者，盤古！

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

體化生萬物者，盤古！」

剎那之間，無名無狀的大恐怖降臨於劫爭所在，無論是遺庚妖聖化出的水火妖猿，又或是萬流妖聖化出的玉劍妖樹，都覺得自身彷彿已然被天地萬物厭之棄之，讓人心中直發毛。

這是什麼神通？兩位妖聖不由同時心頭一駭。

不過此時不是猶豫的時候，兩位絕強妖聖加上焚南妖聖的血脈大神通，已是妖廷眼下拿得出的最強戰力了，若是這樣都抵擋不住盤古神魔的威勢，妖族怕是危矣。

嗷！

水火妖猿爆發出凶頑的咆哮，宛若焦雷炸裂，方才鎮住了妖識中的恐懼。

渾水化為水龍，纏繞在左邊猿臂之上，生出真龍走水的沛然巨力，而在猿聖的右臂，則有一條火龍，不斷吞吐妖火，可焚魂燃魄。

下個瞬間，足有七百丈的巨猿扭動著龐大的妖軀，悍然向著如山神魔撲了上去，水火二韻交纏往複，席捲四面八方，凌厲的氣勁似能撕裂蒼穹。

宛若靈猿到了天地間，見得群山得了桃，性靈自取水浸火燒，生了無邊狂傲，要證無上逍遙。

眼見神魔不閃不避，妖猿的臉色頓時沉凝如水，渾渾妖氣再度暴漲，一雙凶睛中已然生出暴虐殺性。

彷彿水中龍蛇夭矯翻滾，好似火里炎精自在生光，水火交擊捲起滔天駭浪，更有火爆熾烈孕育其中，簡直如要翻天覆地一般。

而在妖猿的對面，姜默舒化身的神魔之軀，只是靜靜站在那裡，似在等待。

轟！

神魔戰軀與水火之性相撞，劫爭所在倏地一亮，繼而變得沉沉昏暗，旋即宛若天崩地裂，乾坤再造，灼灼火焰濺射，層層濁浪濤飛，激烈得讓人目眩神馳。

姜默舒的靈台中不由泛起一個念頭，微微頷首出聲，「厲害！」

果然不愧為絕強妖聖，挖掘混世四猴之力，已經有所小成，比之當年的藍菩妖聖亦是不遑多讓……不過，也就到此了。

遺庚妖聖全力爆發顯化的凶威，的確不輸當年的藍菩白象，可惜，姜默舒已然不是當年的刑天之主。

僅僅以盤古戰軀擊出一拳，已然將水火糾纏的妖性盡數擊潰。

妖猿悶`哼一聲，口鼻之中已然漫出妖血，飛快朝後退了回去，只是聽到姜默舒口中所言，卻是氣得幾乎妖氣暴走！

明明佔了上風，還要討口舌便宜——誰知當遺庚妖聖定睛看去，如山神魔卻是神色認真，並無半分譏諷或是玩笑之意。

「我的路子，沒有走錯？」

遺庚妖聖緩緩搖了搖頭，妖瞳之中有著淡淡的瞭然，以及一抹遺憾，「現在錯與沒錯，其實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試試能不能將你擊殺。」

姜默舒笑一笑，卻將視線盯向伺機發動的樹妖和焚蛇，令得兩位妖聖加上迦雲真都有些疑惑。

「遺庚妖聖還有萬流妖聖，恐怕要不好意思了，只怪我實力不夠強，實在不敢給兩位體面，抱歉！」如山神魔的眉眼中，似有淡淡的歉意，更有著恐怖的森然。

妖猿和妖樹猛地一怔，可惜神魔道子卻不多加解釋，已然向著如瓊樹妖烈烈殺了過去。

瓊枝搖動之間，彷彿無數頭白龍爆起於天地之中，悍然向著如山神魔刺了過去，如瓊劍氣濺射無窮無量，尋常聖尊即便有七階靈寶護身，消磨之下也會被撕成粉碎，化為齏粉。

萬流妖聖自信，如此以身化劍的血脈大神通，絕不弱於人族兩家劍道天宗的秘傳，甚至與元屠宗的九階司命刀相較，誰強誰弱也要比過才知道。

轟！

一拳揮下，浩瀚沛然的真力無聲無息匯聚其中，重若天星墮墜，渺如長虹瀉地，恆如日月行天，沒有萬道精光，也無千重異彩，宛若小山般的拳鋒已然重重轟向樹妖所化的劍陣。

剎那之間，密音炸裂，宛若大珠小珠爭相落到玉盤之上，爆鳴不停，宛若瓊玉的劍氣四下飛濺，幾近透明的枝條已然碎裂了無數，猶如下了漫天靈光幻雨，絢麗無儔。

似那孤傲的雪山滾滾砸落，取了風雪漫卷，換了天地變顏，映了錚錚雲漢……

「雖然我已經不需要用劍了，不過好歹我也曾被稱為默劍，還算略懂……」姜默舒淡淡出聲。

咔嚓……咔嚓……

下個瞬間，百丈樹妖的瓊玉劍身，已然現出道道裂痕，如明霞爛醉，如萬頃波光搖了月碎，原本堅硬無比的妖軀已是轟然爆散，化為了漫天晶盈碎瓊，灧了秋波，凝了春雪。

兩道長約百丈的傷口出現在神魔戰軀之上，一道是妖猿以水火撕裂之性抓開的，一道卻是焚蛇以炎刃斬開，姜默舒隨意瞥了瞥，卻是沒有絲毫在意。

若是以前，這般凶戾的妖族神通，他是絕對不敢硬接的，否則道體必然重傷，甚至可能直接身死道消！不得已，在那等神通無力的年歲，只能讓三尊斬魂神魔來生生承受。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眼下他也煉就了神魔之軀，算是彌補了後天神魔一道最後的破綻。

千丈神魔轉過身子，再度看向了妖猿，目光同樣森然，「沒能給絕強妖聖體面，是我的不對，不過也只能如此了。

劫爭多變，我不得不謹慎一些。」

遺庚妖聖長長嘆了口氣，微微頷首，「倒也無妨，只是姜宗主所煉盤古神魔實在了得，此次劫爭我和萬流都輸得不怨。

只是，這搏命的一擊，總歸還想見識見識，或許生死的一剎，我能有幸窺見前路呢……」

妖猿已然清楚，眼前的如山神魔並不是無敵的，若是六七位絕強妖聖或是至妙天子聯手，布下殺伐陣勢，再擲下幾條性命，還是能將之鎮滅。

只可惜，眼下無論妖廷還是天魔，都無法湊出這般強橫的聖尊戰力了。

怪只怪，人族絕世道子層出不窮，各有明艷，遮掩住了刑天之主的光芒，令其不聲不響，便煉成了如此恐怖的神魔。

眼下，生受這兇悍神魔的無上神威，也算是劫中爭鋒的不枉了。

「如此，還請猿聖先行一步！」姜默舒微微頷首。

之所以兵分東西兩界，就是要讓妖廷分兵，眼下`陰絡陽圖的兩位妖皇不在，化真妖廷便難以擋下盤古神魔的鋒芒，經此一役，西極妖廷被盡數鎮滅，兩大絕強妖聖隕落，東界妖廷戰力更缺，很快便會獨木難支，終會被人族的戰潮所淹沒。

妖猿哈哈笑了兩聲，雙臂上的水龍和火龍再度蜿蜒澎湃，似是要爆發出最後的璀璨。

而焚蛇則同樣咬著巨大的炎刃，冷冷注視著姜默舒。

轟！

兇悍無匹的神魔悍然向著妖猿殺了過去，拳鋒之上有著無上的破毀之力，更帶著森然凜凜的意志，似要劫中紅透，若取天地一白。

遺庚妖聖悍然倒沖而來，眸子中同樣有著不計生死的殺意，只為爆發出血脈中最盛的明艷。

轟！

到最後，不過爭個命如曇花樣，也是有幸彼此戰一場。

看著戰體破碎的絕強妖猿，姜默舒沉沉嘆息一聲，緩緩出言，

「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斗，為靈明；

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為六耳；

拿日月，縮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為通臂；

曉陰陽，會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為赤尻……猿聖明白了么？」

遺庚妖聖的眸子猛然睜大，面容上更是多出一抹驚異之色，怔怔看向姜默舒，旋即用著最後的力氣，輕輕點了點頭，「謝了……」

似是心滿意足，也似帶著極大的遺憾，妖猿緩緩閉上了眼睛。

劫爭所在，僅僅剩了一尾焚蛇，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迦雲真驟然睜開眼眸，沉沉出聲，「不過是身死道消，不知默舒還想給我怎樣的體面？」

烈烈的罡風吹過劫爭所在，似乎也帶來了曾經的回憶，雖是稍有久遠，卻也歷歷在目。

高若山嶽的神魔，立在焚蛇之首的虛影，彼此相顧無言，彷彿這幾百年的爭鬥，就如同一個輕鬆的玩笑，卻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我曾想放化鴻走，奈何他斗心太熾，劫爭之中，我絕不能留手！而對於雲真，我卻是想速殺之而後憾，可惜，你一直沒給我這個機會。

也許，這就是陷於淵劫的無奈吧。」姜默舒率先開口了，神魔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寂寥之色。

迦雲真沉默了幾息，默然地點點頭。

不知為何，當年身為妖王紈絝子弟的歲月，正在妖識中不停地翻湧，在那些久遠的記憶中，妖廷是佔據優勢的，哪怕妖廷的邊軍對上人族天宗，也完全沒有多少懼怕之意。

而如今，一切就都變了。

就如同恍惚之間，眼前的如山神魔，當年劍宗擂台上的道子，根本難以重合為一人，然而，事實偏偏就是如此殘酷。

「我不停推演劫爭的發展，可是每次局面都會脫出我的掌控……」妖師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難道前兩次淵劫的絕世道子，全部都被人道暗藏，一併放到第三次淵劫來了么？」

對於迦雲真的疑惑，姜默舒同樣沉默了幾息，似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與君初相識，便有殺伐生，敵友皆無情，渺渺似雲深。

一尊神魔，一位妖師，就這麼沉默著，靜靜看著遠方的殺伐相爭，一如那年劍宗雲台之上，彼此並肩看著天邊連綿不絕的群山。

「當年初見你，正是你揚名劍宗化劍大比的那日，隨後你我同飲，不想到了今天，卻是你來取我性命……」迦雲真輕輕舒了一口氣，眸子中再無半分瘋魔之意，也無半分遺憾，平靜得宛若清澈的湖水，已然完全恢復了鎮定。

妖師眸光幽幽，落入他眸子中的，映入他心神里的，是彷彿能撐起天地的一尊神魔，哪怕當初就知道姜默舒未來一定成就不凡，可他卻從未曾料到，會是這般的驚天動地。

「其實，化劍大比已是隨後的因果，並不是你我第一次見面，萬妖叢林才是你我相爭的開始……」

姜默舒淡淡說出事實，冰冷而殘酷，卻是難得的體面，「那時，也是化鴻捨身救了你。」

恐怖的真`相，宛若至銳至利的森寒刀刃，猛烈地沖刷著妖師，只聽「轟」地一聲，洶洶的蛇炎猛烈地爆發開來，似有著焚魂灼魄的恐懼。

「你說什麼？」迦雲真的眸子驟然變為血紅一片，臉色卻是變得煞白。

「你和一眾妖王子弟嘻哈打鬧，率領妖軍來圍獵於我，那日方才是你我第一次相見。」

神魔的一雙眸子極為明亮，彷彿日月嵌在其中，目光中卻有著清亮而無悔的森然，「隨後我鎮死了雲樓，也斬滅了翼剛，終是踏上了修羅的道途……」

宛若無情的天劫臨頭，好似沉重的舊夢終醒，面對姜默舒清清楚楚道出的真`相，迦雲真只覺得心如刀絞，更是有些站立不穩，彷彿蒼老了無數的春秋。

「默劍、玉詭……雙英不和是假的！沈采顏才是萬鬼旌旗的主魂！」

剎那之間，迦雲真已是明白了殘忍的真`相，也尋到了缺失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塊拼圖。

只可惜，太晚了……

迦雲真沉默了，他再度看向了神魔的面容，眉眼依稀和姜默舒有些相似，溫潤而錚錚，有著擲命於劫的誠，也有欺瞞天地的謊。

「金玉麒麟鄭景星，瘋魔屍鬼姬催玉，無止刀君公孫無止，金曦之主……不對，金倌染不是偽身……」妖師苦澀地笑了笑，「默舒，你演得可真好啊，你騙了我呢……」

一旦有了線頭，細細勾連之下，所有呈艷於天地的道子，已是被迦雲真盡數看透了跟腳——無論多麼不可思議，無論真`相多麼殘酷，但這般天地至謊，正是第三次淵劫中人族最大的勝機。

誰能想得到，諸多凶戾的劫爭，僅僅是一位人族英才的破命之誠，更是一個絕世道子的彌天大謊。

渾渾妖雲已然盡數散盡，柔柔的天光透了下來，輕輕打在迦雲真的身上，似有一絲暖意，令妖師的面容上多出淡淡的血色。

天光之中，如山神魔微微頷首，抱以歉意一笑。

「若是妖不吃人，我其實也不會這麼勤快……」姜默舒輕輕出聲，笑容中多出一抹無奈，「不瞞你說，我入道之時怕得要死，我時常在想，要是我身為凡胎，豈不是沒有半分反抗的餘地。」

「若是妖不吃人，妖還是妖么？」迦雲真緩緩搖了搖頭，同樣苦笑了一聲，「人族靈慧得來太易，不知愚妖的辛苦……」

妖師和神魔的視線對上了，皆是明白了對方沒有說出口的話——所以啊，立場不同，難言對錯。

「將你葬在化鴻邊上如何？」千丈神魔淡淡出聲，「這是我唯一能為雲真做的了。」

迦雲真沉默了幾息，似乎有些猶豫不決，畢竟他對風虎食言了，化真妖廷終是沒能傳承下去——他根本沒有這份資格。

不過最終，迦雲真還是對神魔道子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了。

「那就有勞默舒了，不過我一向貪心，再向你討要一個人情如何？」

姜默舒笑了笑，「自是可以，雲真大可說說看，若是無關劫爭，我還是挺好說話的。」

迦雲真聞言，卻是沒有再說話，淡淡的笑容中，有著放開一切的無情無畏，不過是劫中化塵埃，不過是命數不堪裁……

「我是化真妖師，迦雲真，見過命曇之主……」昔年妖廷紈絝慨然出聲，眸子中有著一抹淡淡的自嘲。

「我是命曇神魔，姜默舒，見過妖師智雲……」神魔道子平靜地開口，只是眼神之中，有著夜火一般的灼灼。

雙方的目光中，都有著不死不休的決然。

轟！

殺伐中的至誠，化為了堪可開天闢地的偉力，和柔柔天光相接，彷彿融為了一體，無可抵禦。

迦雲真笑了笑，心中再無任何遺憾，也沒有半點哀傷，平靜地向著渾渾拳鋒迎了上去，幽幽的輕吟似在向烈烈風虎傾言，也成為了化真妖廷最後的斷句，「我道我智與天齊，堪堪入劫便得迷，春秋長來雲欠風，浮閑淵劫都是夢……」

殺伐之中，無情呈來，

敵友皆默，由得命裁。

神魔來，妖雲四散風細細，傾盞即歸聚，且隨逝水幽幽去，何來恨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