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狼群和難民
沙鳴村位於高處,到里旺城要翻過好几几座大山。灰色崎嶇的山脊線長不可見,泥土路兩旁長著低矮的草叢顯得空曠。
載著特產物資的車隊碾過陳舊的車轍痕迹,人們的呼吸化作一團白霧飄散在空氣中。
「呼——好冷啊。」小五揉了揉自己僵冷的臉,目光掃視著周邊的景色,語氣期待而雀躍,「爺爺,我們到哪裡了?快到了嗎?」
「快了,估計今天下午就可以到了。」諾曼回到,哪怕這個問題小五已經問了三天也沒有任何不耐。
「太好了!我好想快點到啊~」小五發出一聲嘆息,又跑到小六身旁扯扯袖子,「小六哥哥,我聽爺爺說里旺城裡有好多好吃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買吧。」
「好。」小六微笑著回答道。
「可惜我的零花錢不多,不然我就可以多買一些,分一點給薩恩他們,他們一定會羨慕我的。」小五揪著自己的衣服下擺,有些怏怏不樂。
小六隨手摸了摸小五的腦袋,剛想說什麼,前頭的霍東突然吼起來:
「全部人向前靠攏,後面的快!」
隨著這一聲,原本沉寂的車隊頓時發出嘈雜的聲音,駕駛運輸車的人揚著鞭子抽驢,口中大罵,驚得禿驢嘚嘚往前,嘶鳴不已。
「發生什麼事了?」小五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愣愣地問道。
「狼群來了。」小六看著不遠處的荒原伏著身逼近的狼群,感覺四周有無數雙眼睛。他不由神色凝重,催著小五,「快去前面找諾曼大叔,我一會顧不上你。」
「啊、好。」小五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撒腿就往前面的人群跑去。
車隊共有八輛運輸車,前方由霍東負責,中間是運輸隊的副隊長和諾曼看管,尾部則是由另外一個副隊長處理。
小六處於尾部,但凡出了意外都很考驗他的應變能力。
這對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來說多少還是忐忑緊張的。
小六緊跟在車隊旁邊,將弓取下,警惕著四周,只見一雙雙灰藍色的眼睛從低矮的土丘后露出,冰冷地注視著他們,把他們看作腹中之物。
「嗷——」一聲狼嚎從狼群後傳出,狼群就像得到了某種指示從四面八方向他們衝來。
像鼠群出沒,但速度卻極快,幾乎是幾個呼吸就已經有狼逼近了隊伍。
「殺!」霍東操起大劍,衝過去怒吼著斬殺了幾頭狼。
血霧散開,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里蔓延。
不止霍東,其他的人也是卯足了勁跟狼群殺起來。
這些畜生兇狠狡猾,以絕對的數量優勢向他們發起進攻,圍困的時候一旦有狼死亡或者受傷就會換一個頂上,消耗著所有人的體力。
「咻——」
一支箭矢劃破空氣釘在一隻俯衝下來的狼腹部,隨著一聲哀嚎,它失力跌落在地上,被人補刀至死。
小六再次抽出一支箭上弦,尋找時機給隊友支援,誰讓他並不擅長近身戰鬥,只能當個後排兵。
時間推移,戰況越來越焦灼,已經開始有人倒下,被狼群瞬間淹沒。
再次射出一箭射穿副隊長背後撲來的一隻狼,小六低頭看向箭簍里只剩一半的箭矢,目光轉向全場。
車隊終於成功聚攏,負責拉車的七頭驢擠在一起瑟瑟發抖,有一頭則是因為掙脫被狼給咬死。
這次負責運輸的人隊伍一共有二十三個人,加上他和諾曼他們也就二十六個,但殺到現在,狼群沒死五十也死三十了,他們也死了兩個隊友,但狼群卻依舊是無窮無盡的態勢。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小六皺起眉頭,隨時補著箭。
眼下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他們的體力耗光,他們所有人下場就只能成為填補這些狼群秋膘的儲備糧。
必須要想個辦法。小六咬了咬牙,跑到了霍東的不遠處,喊問道:
「霍東隊長,有什麼辦法嗎?」
霍東聽見聲響並沒有回頭,他砍瓜劈菜一樣的將身前兩隻狼從中劈成兩半,然後退後兩步。
「要麼殺怕這些畜生,要麼殺了狼王。
「諾曼已經和若熱他們去西邊那個小丘上了,準備射殺狼王。祝福吧,希望他們能成功。」
霍東說完又上前劈刺起狼群。
小六知道自己也不能再做什麼,只能儘力射殺著。
身後不斷有隊友的哀嚎響起,他們的保護圈也越縮越小。
鮮血灑滿腳下的土地,人員的減少讓小六不得不上前頂著。
和遠程攻擊不同,黑狼撲上來的衝擊讓人更是處在生死一線。
小六甚至能聞到它口裡腥臭的味道,那森白的尖牙離他的鼻子就只差一厘米。
他艱難地掏出那把臨時找到的匕首,與此同時另外一頭黑狼撲向他腳邊咬住了他的小腿撕扯。
劇烈的疼痛讓小六額頭泛起冷汗,他踉蹌著倒在了背後的糧車上,感受到腳下一股力拖著他往外扯。
「死!」手中的匕首從側面沒入黑狼的腹部,刀尖割開柔軟的組織,肉體奇異的韌性阻滯著刀刃的行進。
溫熱的血液淋在手上又很快變得冰涼。小六咬緊牙根抽出匕首,再次用力扎進黑狼的身體里,幾次下來,身前的黑狼總算鬆了力滑落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白色的氣體在空氣里散開。
小六忍著疼痛,翻身架在腳邊的黑狼身上,有一瞬間他能感覺到腿上有一塊肉被撕裂開。
又是狠狠一刀,刀身沒入黑狼的脖子,只剩刀柄還握在手心。
疼痛到極致后,人體已經變得麻木。小六勉強站著,冷冷地注視著向他逼近的四頭黑狼,手中的匕首混著的黏膩的鮮血正滴落在土地上。
日落已經接近尾身,天色一片昏暗,這讓諾曼他們找到狼王的位置更是艱難。
狼王生性狡猾,哪怕是最有經驗的獵手都不一定能找到它。
或許要死在這裡了。
小六想到,但卻沒有多害怕,只是覺得可惜。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真正開始他的新生活。
「小六哥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呼喚。
小六眉眼一動,很快意識到這是小五,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藏進了糧車裡,「別說話,藏好。」
小五向來聽話,再沒說什麼話,只是偶爾傳來一聲遏制不住的抽泣聲。
小六吐出一口氣,從身後的糧車上撐起。
跟前的黑狼還在靠近,多疑謹慎如它們,正在觀察著他的戰力,一旦確定他再沒有什麼威脅,就會給他致命一擊。
此刻他的呼吸比以往都要平靜,從北方刮來的風吹過枯黃的野草,「沙拉」的聲音像是一場無序的樂章。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黑狼的呼氣聲,能看見雲層遮擋住天邊最後一絲光芒時黑狼眼中閃過的天光,甚至還有它們鼻翼的扇動。
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包括他的思維。
他判斷出自己必死,但眼前的這些畜生也別想活著。
很快,黑狼不再猶豫,同時向他撲來。
小六看著撲來的黑影,手中刀光一閃,飛濺的鮮血濺落在他半張臉上。
他舔了一下嘴唇,另一頭黑狼口中的熱氣已經吐在他的脖頸上。
黑狼眼神中劃過嗜血和興奮,它已經能想到這個人類喉間爆開的鮮血炸裂在口腔里的感覺了。
「噗嗤——」
刀刃從黑狼的舌頭底下突出。刀身艱澀地往下拉,大股的鮮血如同泉涌濡濕他整個胸膛。
腳下被兩頭黑狼用力往外一扯,他脫力倒在地上。後腦勺敲在運輸車的欄杆上,讓他腦袋發暈。
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拖著走,耳邊那群黑狼的呼吸越來越密布。
「嗷嗚——」
一聲凄厲的狼嚎突然在遠處響起。一邊腿上的咬合突然鬆開。
他用盡全力,一腳向另一邊的黑狼踹去。黑狼怒號一聲,再次撲咬他的腳踝,瘋狂地拖著他往後走。
與此同時,一隻箭從他頭頂飛過,射入黑狼的眼睛。
「嗚——」黑狼慘叫一聲,下一秒,又一支箭從後面射出,但這次並沒打中,而是從另一隻黑狼的耳朵穿過。
「嗷嗚——嗷——」
遠處的狼嚎再次響起,兩頭黑狼不甘地瞪了小六一眼,向遠處退去。
昏黑的天色下,一雙雙幽綠的眼睛和著人類的屍體一起消失在荒原上,連著五頭驢也一起葬身狼腹,只有滿地的鮮血粘結在土地里。
小六感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昏沉,一股風拂過他的臉,吹散一些濃重的血腥味。
「小六哥哥!」小五焦急地喚道,跑到他旁邊,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他身上,「對不起……對不起,我好怕……」
小六無力地扯出一個笑:「不用道歉,我該謝謝你……最後能趕走那倆頭狼。
「箭術不錯……」
他的意識越來越恍惚,連著天都變得漆黑。
「小六哥哥!你不要死,我把我的糖全都給你……你不要……」小五的聲音在耳邊漸漸遠去,他再也撐不住,徹底昏了過去。
——
好苦。
小六朦朦朧朧地想到,口中苦澀的液體流過他的舌根和喉嚨,嘴巴被人生硬地掰開,弄得他下巴發酸。
他撐開眼睛,諾曼那張蒼老嚴肅的臉一下佔據了他整個視線。
諾曼看起來有些驚訝,收回掰他嘴巴的手,問道:「我還以為你要明天才能醒。」
小六咳了幾聲,「可能醫生的技術不錯。」
「很可惜,我們並沒有錢請醫生,你喝的這個是我配的。」
「……」小六沉默了一下,「裡面是什麼?」
諾曼給他遞了一個怪異的眼神,笑得有些古怪,「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能走動嗎?要不要試試?」諾曼站起身問道。
「嗯。」小六撐起身子,發現自己的左腿已經被木板固定住。雖然不太習慣,但也還好。
「還好骨頭沒被咬斷,不然我還得花一些功夫把你的腿砍下來。」諾曼輕描淡寫地說道。
小六聞言有些懵逼地向諾曼看去。那眼神分明寫著:「我都這樣了你怎麼還要那樣。」
諾曼頓了一下,隨即解釋道:「這些黑狼的牙齒里有邪魔力量的殘留,咬在人身上會不斷侵蝕,其他傷口還能用聖水洗去,但要是咬在骨頭上,就只能鋸掉了,除非有咒愈師願意幫你。
「還有就是,我們現在已經到里旺城了,霍東他們換物資至少還要一周,你可以多休息幾天,然後再去教堂刻印光明徽章。」
小六勉強接受了這個設定,一轉頭就看見小五躲在門外偷偷看他。
「小五。」他叫到。
小五本來想跑,但聽到小六在叫他就站住了,低著頭挪進房間里。
小六緩和了神色,「你一見我就想跑是想賴賬嗎?」
「啊?」
「我可是聽見了,你說要把所有糖都給我。」
小五聞言立馬反應了過來,點頭如搗蒜,「我會的!我不會賴賬的!」
「那還不帶著我去外面看看?」
被小五扶著出了門,他才發現他們住的地方在二樓,一出門就是露天走廊。
外頭陽光明媚,街道寬敞,兩旁的店鋪立旗設案,案上擺著主要售賣的東西。
小六舉目望去,卻見街道另一邊的巷子里窩居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人,他們靠在潮濕的牆角,像一群被人遺忘的老鼠夾縫生存。
「里旺城裡也會有難民嗎?」他有些感慨,但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當然。但他們並不值得可憐。」諾曼同樣跟在他旁邊,「在我看來里旺城完全是仁慈的。要知道,他們好吃懶做,既不願工作,也不願訓練,像一群老鼠,偷搶不忌,還每天奢望著天上掉大錢。」
「那其他城市的難民也是這樣?」小六問道。
諾曼搖了搖頭,轉身看向他,「並不,其他城市的難民全都生活在地獄。」
小六聽到這話又有些不解,「所以說就只有里旺城的難民是咎由自取?」
諾曼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你以後會明白的。
「我還有其他傷員的葯沒煮,我先走了。之後要去教堂的話就去這條街道盡頭的商會託人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