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軀
意識再次被拖拽著離開,再睜眼,一個晶瑩剔透的淡藍色圓形穹廬就映入眼帘,耳邊還傳來一陣低低悅耳的禱頌聲。
傅明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剛想要坐起身來就聽見一道蒼老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禱頌聲也同時停下。
「我尊敬的神,你醒了。」
一個人緩步走到他的身旁,腳步平穩,身上帶著溫暖安寧的氣息。
「請容許你的信徒將你扶起。」
傅明沒有拒絕,也根本無法拒絕。
來人從他的頭頂伸出雙手,抬起他的肩膀將他抵正坐在台上,這讓傅明覺得自己此刻就好像一個被人隨意擺弄的神像。
待安固好他以後,那人來到他身前虔誠地彎下了腰,以至於傅明只能看見他白色的長發,和他那一眼就覺得不同凡響的法師袍。
「信徒:塔拉·索斯亞,任教堂大主教一職,現以最虔誠的心靈恭迎神的到來,祈求神帶領著我們恢復光明,重現以往的榮光。」
傅明並不能完全掌握這具軀體,畢竟他原先的意識早已碎裂得不成樣子,現在還能存活也不過是依存著神軀的強大。
好在,與信徒溝通並不是只要嘴巴動才行,只要信徒相信著你,就可以相通神念,傳達神諭。
但傅明眼下太虛弱了,他甚至只能溝通這座教堂里的人。
「吾沉睡許久,此次蘇醒遭邪神阻攔,神軀與力量都已殘缺,或於不久之後將再次陷入長眠。」
大主教聞言立馬跪在了地上,「懇求神的指引。」
傅明沉默了一會,目光投在大主教身上。「吾不是你們第一個蘇醒的神,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只是當今信仰將滅,神火將息,機會也已不多了。
「你先前遇見的神,他們又是怎樣做的?」
這話一出來,大主教微一躬身,就在傅明的示意下抬起了頭。那是一張看起來頗為嚴肅的面容,臉型方正而嘴唇單薄,看起來似乎有些刻薄甚至是嚴苛,眉毛連白,眼神肅穆,讓人足以忽視掉他那些特質,只讓人覺得可靠威嚴。
「塔拉不敢欺瞞,神軀之前雖也有異動,但只有這一次神軀才是真正蘇醒。」塔拉再一次躬身回道,「您就是我們黎納大陸的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神。」
聽見這個回答傅明算是搞明白了,煉化神格不過只是第一關,煉化神軀里那位邪神的存在才是重頭戲。
如果把「成神」作為最後的獎賞,能忍住貪慾不去嘗試的人有多少?而大主教剛才所說的那句話,潛在的意思就是:失敗者不配為神,成功者才會被他們承認。
至於失敗者的去處,也許已經被神軀或者身軀里邪神的意識當做養料吞噬掉了。
傅明畢竟是外來者,煉化那塊破碎的神格完全是屬於陰差陽錯。而且因為神格的破損,導致他對這個世界意識的傳承也是一知半解,與其瞎蒙,還不如找外援。
他可不認為自己會比這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主教更了解這個世界。
「黎納大陸現今如何?」
「信仰接近完全崩塌。」大主教回道,又補充著,「神主若要修復軀體,需要大量信仰之力補充,但如今這個局面,全世界的信徒加起來至少也要一千年才能將您完全修復。」
傅明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位大主教,問,「那你有什麼辦法?」
大主教不動於衷,只是微微頷首,語氣平緩,好像早有預料。
「相傳神誕之日,神會將自身人性剝離投入人間歷經萬難,並在途中為自己培養最初的信徒。那些最初的信徒因是最早的追隨者,所以他們的信仰中含有一種名為『原初之力』的能量來源,能夠輔助神格的穩定,同樣,也能加快神主您傷勢的穩定和神格的恢復。」
「如今黎納大陸諸神盡滅,神主又自異世新生,規則對您的限制有限。從某種意義來說,神主也可以說是如今黎納大陸的第一位神明。由此塔拉認為,神主您大可效仿。」
傅明聞言並不懷疑這些話的真假,除非這位大主教的實力已經到可以控制神念的真偽了。當然,他也並非完全信任,他可不相信一個能一眼看穿自己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物會有多簡單。
至少他剛才的話語里就泄露了兩個信息:一,他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煉化神格並不是偶然,畢竟他們需要藉此打破某種規則;二,大主教與神明的關係匪淺,而且很可能還制定了他眼下並不清楚的某種計劃。
但誰讓他的能量即將消耗殆盡,不僅長眠在即,邪神的威脅同樣迫在眉睫,他只能相信他。
想到這,傅明只能問道。
「要我怎麼做?」
「請神主剝離人性。」
「只是這麼簡單?」
「是。只不過人性的化身會遺忘自己作為神的記憶和力量,帶著神主你本真的意志作為一個真正的普通人在這個世界生活,無論黑暗還是光明,一切皆由本性。」
傅明有些想笑,深深看了大主教一眼,問:「這是最後一個考驗嗎?」
大主教沉默不語,傅明若有所思,最終閉眼將自己的人性剝離。
和之前以信仰之力為軀體不同,人性的化身就像是一個純粹的人類,有血有肉,此刻正緊閉著雙目站立在大主教身旁。
就在陷入沉睡之際,傅明突然開口道:
「他會帶領我們走向勝利。」
塔拉微微一愣,沒有答話。
傅明並沒有介意,只是微笑,
「打個賭嗎?塔拉。」
塔拉麵如既往,目光里宛如麻木,又好像悲傷,「打賭是命運驅使的遊戲,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神主。」
——
里旺城外邊緣的村莊附近,一老一小正在用手中的鐮刀費力地將圍繞在他們周身的雜草掃落。
寥廓的草原匍匐在灰濛濛的天空下,只有灰雀撲棱著翅膀竄出草叢的聲音。
「爺爺,我們要找什麼?」
風聲里,小男孩突然仰頭問道,枯草一樣的頭髮和髒兮兮的衣服讓他幾乎和草原融為一體。
「食物。」老人口齒模糊地回答道,手臂一揮,就揮落無數植物的首級。
「這些植物不能吃嗎?」小男孩又問道。
「不能。」
「為什麼?村子里的就可以吃。」
老人停下揮動的手,看向小男孩搖了搖頭,「因為這片土地下埋葬了無數的邪念,人吃了,就會變成惡魔。而惡魔,是很可怕的東西。」
「好吧。」小男孩有些沮喪,不再說話,只是垂頭喪氣地跟在老人身後。
爺孫二人就這麼緩慢地移動著,慢慢接近了這篇草原的中心。
那是一片乾涸的湖泊,形成一個巨大的凹陷,顯露出不知沉積多少年的淤泥,甚至還能聞到那股腐朽潮濕的氣息。
沒有人敢輕易踏上去,除了那些沒有靈智的灰雀。
它們輕快地跳著,渾然不覺危險已經降臨。
老人卸下腰間掛著的弓箭,屏息瞄準。
「咻——」
箭迅速射出,穿過灰雀的身體把它釘在了泥面。
其他的灰雀被變故驚走,小小的屍體還在抖動。
「小五,去把它撿出來。」
「好的。」小男孩敬慕又害怕地應下,隨即扒開草葉跑到湖邊,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將灰雀的屍體撿起。
「救救我……」
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從他腳下傳來。小五汗毛乍起,整個人嚇得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是惡魔嗎?他要死了嗎?爺爺會不會被發現?他要怎麼辦?
「救我……救……
腳踝被人抓住,小五撒腿就想跑卻被抓倒在地。那隻手抓得太緊,像是一個鐵鉗。
「求求你……放過我……」小五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哭喊了起來。他掙扎著,卻始終無法擺脫。
「咳咳——」
「小五!你怎麼了?」老人見狀焦急地問道,跑到湖邊,在他前面,腳下就是陰濕的沼澤。
「爺爺!」小五斷斷續續地哭著,「惡魔抓住了我的腳……我是不是要死了?」
老人強制自己冷靜下來,沉聲道:「別動,等我過來。」
老人趴下身子,將閆己的身體盡量貼進半乾的地面,慢慢地爬了過去。
「爺爺!」小五滿臉的淚水和鼻涕,像找到了依靠。
「別怕。」老人安撫道,順著小五腳踝上那隻手看去,卻見連接著一個被泥土掩蓋的人形物。
「救我……」人形物發出聲音。
老人皺了皺眉,一隻手握緊鐮刀,一隻手將這塊東西翻開。
是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
但老人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去試探了一下青年的脈搏。好在,雖然脈搏微弱,但還能感覺到是屬於人類的。
「醒醒。」老人拍了拍青年的臉,青年並沒有反應,手也沒從小五身上鬆開。
「你得救了,鬆開小五,我們帶你回去。」老人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青年到底有沒有意識,這句話說完后,他的手就鬆了下來。
「又是一個可憐人。」老人收好鐮刀,側頭對小五說道:「先去上面,找到繩子拿給我,我們把這人先帶回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