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番外篇:《少年曹操》

第751章 番外篇:《少年曹操》

人,將死之時。

一生中,所經歷過的一切,都會如同畫面一般在眼前浮現。

便如同走馬花一般,去讓臨終時的自己,最後去審視自己的這一生。

而這些曹操眼中的畫面…

我們以為…都是我們知道的,是被後人無數次議論、爭議、乃至於津津樂道的話題。

可惟獨曹操自己才知道…

現如今,在他眼中的畫面,世人哪裡知曉,那是另外一個曹操,唯他自己銘記——

畫面的伊始,是永壽元年,也就是公元155年。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件大事兒:

司隸、冀州飢荒,百姓異子相食;

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擊破南匈奴;

己屆一百二十二歲的天師道創始人張道陵自知大限將至,召集祭酒囑咐身後之事。

除了這些外,還有一件最大的事兒,那便是曹操在這一年誕生——

而自他誕生的一刻起,他的祖父曹騰就反覆叮囑養子曹嵩。

——『父母是我們的前世,祖輩是前世的前世,所以必須敬畏!』

——『孩子是我們的來生,孫子是來生的來生,所以要格外疼惜!』

也正是這番話,開啟了獨屬於曹家的隔輩兒親。

下一個畫面是曹操六歲的那年…

凌寒初開的臘梅花香氣脈脈,晚霞在西天接著落日的光線俯瞰帝都。

穿的笨拙的曹操早就等在街口歪脖子老槐樹下,見到祖父曹騰歸來,非要像往常一樣騎在他的肩頭。

進門時…曹騰只關心肩上的曹操是否被門框撞到,卻忘了腳下的門檻。

祖孫倆一起向前撲去,可…哪怕是即將倒地的剎那,曹騰雙肘頂地,手臂往後撐起,右臂「咔嚓」一聲,護住了孫兒曹操,卻折了他自己。

這一跤…註定大漢會逝去一個最忠義的內官,也註定會逝去那個令士大夫都無限敬仰的大長秋。

士人與宦官的矛盾,這註定在這一刻,不可調節——

當然,曹操不知道這些,他只以為祖父是睡著了,睡著了——

勉強熬過大年,曹騰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給曹嵩留下兩條遺言。

第一條——洛陽城的金烏巷老宅必須保留;

第二條——要將孫兒曹操教育成才,讓他上太學讀書!

靈幡飄揚,紙馬垂立,曹家舉喪——

眼見三年守喪結束,為了履行父親的遺願,讓曹操能在太學就讀,曹嵩思慮再三,還是挑燈夜戰寫出了《防務論》,託人呈給朝廷。

為了這篇文章,曹嵩幾乎絞盡腦汁,不能說直話,不能說假話,不能說上面的人不愛聽的話,不能說皇帝和太監們跟前不能提的話。

只能說好話,說皆大歡喜的話,並巧妙的把問題的實質點出來…

給草藥里加蜜水,喝起來才會不苦!

果然…

這一篇《防務論》在朝廷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曹嵩如願再被啟用,連同曹操,再度搬回了洛陽金烏巷老宅。

說起來,郡縣有鄉學,地方屬國超過十萬人口的有郡學,劉表的父親在魯國設立魯國大學,曹操的家鄉亦有沛國大學,縣裡也有鄉學,最低等級也是最自由的是私學…

為了讓曹操進入太學讀書…

曹嵩不惜從地方再度回到朝廷,可謂是煞費苦心。

誰曾想,九歲的曹操剛一入學,第一天就與袁術發生衝突,然後在火神寺前以一敵三,與袁術、袁紹、袁基扭打在一起。

曹操死命咬著袁術,就如同老鱉一樣咬住不放,任憑身上挨打…

他就逮著袁術一個咬。

後來,袁逢帶著兒子袁術登曹府門討要說法,曹嵩點頭哈腰的賠不是,袁術只顧著一邊揉著那被啃咬的身體,一邊吸著蜜汁。

哪曾想…便是小時候的曹操也最見不到這等小人得志,直接從后廚拿出菜刀,指著袁術道:「我要殺了他——」

那時…

他自是沒有得逞,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二十年也不晚。

最終袁術…便是折在了曹操的手上,就連臨終前最後一口蜜汁也沒有喝道。

之後便是黨錮之禍,時任太學生的曹操…不出所料的,在支持黨人的活動中挺身而出,走到最前。

乃至於,幾次被抓進了大牢。

可他最是有恃無恐,每次曹嵩去撈他時,他都與牢獄中的一干人打成一片,還拍著胸脯揚言,我爹爹是曹嵩,司隸校尉,我保管不用三日,他們就會放我走,到時候我要我父親把你們一起…噫?爹?你怎麼來了?

而每次,都是曹嵩橫眉冷對的一句「跟我走」——

年輕時的曹操,幾乎把他氣死…

他是司隸校尉,掌管洛陽巡防,是後世諸如「帽子叔叔」那樣的存在,按理說,他是奉命抓黨人的,可誰曾想…他兒子卻是第一個暗中幫助黨人逃難的。

曹嵩幾乎被氣的七竅生煙,巴掌…沒少打,可曹操卻越打,越是堅定的與黨人站在一道。

後來…

又莫名其妙的加入了什麼「奔走之友」,甚至還參與過與袁紹、袁術、張邈、許攸、胡毋班等太學同學…還有緱氏山學藝的劉備、公孫瓚等人的「洛劍行」行動,將重要的黨人秘密掩護,護送出京都——

再後來,他是越干越起勁…

起勁到太學畢業,時任大司農的曹嵩請好友司隸校尉的司馬防舉薦,為曹操謀到了洛陽北部尉的官銜,管理洛陽北部的治安…可,可一上任,就發生了五色大棒棒打權貴!

將當紅大宦官蹇碩的叔叔被他給活活打死了——

后還參與奔走之友的行動,夜探張讓的府邸,盜出了機密的信箋,只是動靜鬧得有點兒大,曹操一人斷後,暴露了身份——

好在…曹操是巨宦之家,曹嵩又是大司農、大鴻臚,由家門替他擦屁股后,張讓並沒有怎樣…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后值弱冠之間,曹操大婚,在迎娶丁家長女丁蕙的過程中,意外被丁蕙的妹妹丁香吸引…這下可不得了,他可太喜歡了,但…偏生,丁香已經許配給了好兄弟、過命交情的夏侯淵。

曹操就是再胡來,也不能搶好兄弟的女人。

愛而不得,於是,曹操的心態發生變化…

那是一顆深埋在心裡,對「別人媳婦」的覬覦之心…諸如這般的「曹賊心理」。

也就是這一刻,後世鼎鼎大名的「曹賊」一詞,在從這裡起…正式誕生!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然後就是洞房之夜,曹操走對了房間,卻入錯了洞房,竟是將丁蕙的陪嫁丫鬟劉氏給睡了…這一睡不要緊,愣是睡出了個曹昂、曹鑠,還有清河公主。

或許,這也是冥冥中註定,在宛城之戰後,丁夫人會與曹操徹底決裂的原因——

到這裡…

那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似乎都回憶一遍了,似乎都講完了。

噢…

還差一點。

是他在太學中學到的道理,是他在那討董結束后,徹底黑化…徹底對這個世道失望前,他樹立起的人生觀的意義。

那是太學入門之處,那佇立在華山將近二百年的一塊兒巨大原石,那是上面由東方朔寫成的渾厚瀟洒、韻味端莊的八個字。

——帝之輔弼,國之棟樑!

那是黑紫二色束腰大袖長袍,頭戴博士帽,美髯及胸口的的橋玄,曹操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在太學中見到這位太學總長時,他的問話。

「嗨,阿瞞,你父親為了你小子能到這裡?花了多少錢哪?」

曹操本想說實話,可看到了袁紹、袁術走來,立刻變得紈絝起來,嘴一撇,豎起大拇指,指尖后指,「咱上太學還用花錢嗎?咱父親是誰啊?咱是誰啊?」

當然,這話自是少不得袁紹的諷刺。

「你這曹瞞可別吹了,就你那德性,招你進來,簡直是拖咱全班的後腿——」

曹操也忘不了橋玄上的第一節課。

橋玄便提出一個問題,人為何要活著?

正直曹操思考…

橋玄已經說出了他這把年紀的領悟。

『三十而立,人生前三十年就要廣泛體驗各種滋味兒,不要害怕失敗,因為有意義的人生從來就是充滿考驗的——』

『有出生,就有死亡,不要求什麼後世流芳,因為那些跟活著的你…沒有一點關係,你們能來到太學,就已經是生命的奇迹,站在學界之巔,佔據越多資源,就應該為更多人謀求福祉,就將你擁有的這短短几十年,活出人樣——』

這是曹操第一次激動,激動到連連眨眼,就好像橋玄的話給他那顆躁動的靈魂流出了咸澀的熱淚。

他在太學中,了解到…有治世之才,懷濟世之功,這是帝之輔弼,國之棟樑的基礎。

他在太學中,知曉…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

他在太學中,向大漢戰神段熲學兵法,第一課,段熲就讓他們把蒲團、几案、席子都拋去…

讓每個人拿一張馬扎來!

他告訴曹操,從現在起讓他稱呼自己為將軍,也讓曹操去做抉擇,是要做謀士,還是武將!

段熲在課堂上開列的書目《鬼谷子》、《司馬法》、《尉繚子》、《吳子兵法》、《孫子兵法》…

以及《墨子》備戰篇,《六韜》、《三略》,這些…曹操都讀過無數遍。

也是奇怪…

天生好動的他,唯獨在讀兵法時才能安靜下來,就彷彿是置身一個全新的世界。

可以說…段熲是為曹操軍事理論打下了基礎。

而將這理論演變為實踐的是大漢另一個戰神戰爭內行,官場外行的皇甫嵩,當然,這是后話。

可以說…在太學中,大到攻城戰、謀略戰、野外生存;

小到木工、砌房子、鍛造…

甚至再小到箍桶、鑿石頭、砸銅盆、支鍋鑿、磨鏡子、打鐵…甚至還有醫術、藥理、樂理、樂器…

太學中,曹操學到的東西太多、太多、太多了——

甚至他在太學中見到了大漢經神——鄭玄。

他認識的亦師亦友的前輩、教員,也是他後來任議郎時的上級——蔡邕!

何顒給他的太學畢業卸下評語…

太多…太多…

除了那些為世人所知的,這些鮮有人提及的太多、太多了——

終於…

這一個個畫面愈發的具象。

白綾在曹操的脖頸上,那窒息感,彷彿將他帶到了嚴冬。

這是一段多麼輝煌的人生旅程,窒息下的曹操,雙目充血的曹操,尤是看著窗口射進寒月的冷輝,火盆里跳動著噼啪作響的火苗,這樣的長夜,有大量的時間,讓他在記憶里搜索。

扶祖父棺柩回鄉路上的飛雪——

開滿譙郡的紫色泡桐花——

奔跑在陽光下的洛陽大街小巷,招貓斗狗的無知歲月——

大學入學哪天的祭祀儀式——

學習駕駛馬車,連人帶車全部落水——

攀爬城牆,重重地摔下去——

「百工」課上的種種失誤——

畢業表演時,車輪突然非去——

洛陽北部尉,坐在那三條腿的椅子上,讓他仰面摔倒;

頓丘黃河決口,百姓對天絕望的嚎哭;

他曹操和數百名鄉人堵在決口浪濤里;

戰場上挖坑埋葬無數無辜受到殺戮的百姓;

太學獨木橋邊雕刻在石頭上的八個大字;

橋玄在獨木橋上跟他說的話;

鄭玄來太學時,全體師生下跪;

蔡邕撫琴——

段熲站在城頭指揮演戲;

許劭的月旦評——

何顒給他的畢業狀游寫下評語——

濟南國一座座被推倒的活人祠廟,百姓拍手稱快——

濟北老百姓沿黃河南岸將他的船送出數十里——

討伐黃巾,從冀州回軍路上的大雪紛飛——

頓丘城內和百姓一起在月光下的換樂——

數次給皇甫嵩下跪——

父親講述他不得已貪腐經歷時的哭泣——

皇帝犒軍時,一把握住他滿是凍瘡和血口的手,領他頓覺溫暖…

自此…

曹操走完了他那「忠於漢室」的青年歲月。

這…便是他的初心。

便是他會渴望在墓碑上刻上「漢征西將軍曹操之墓」的初衷與使命。

但終歸,天下不是他一手創立,也不能按照他想要的方法發展,他用少年、青年、壯年的前半成,都嘗試著做一個「忠漢之人」,做一個治世之能臣。

可…他陷入的卻是屢次罷黜、無官可做,無世可救的怪圈,陷入了一次比一次更大的絕望。

他所能做的…唯是繼承,無論好的、壞的,還是不公平的,不合理的…他似乎只能繼承?

不…

還有一條路,那就是「打破」!

打破這混亂的舊綱常,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建立一套全新的社會體系。

可糟糕的是,他需要面臨的是一個國不是國,家不是家的混亂時代。

幸運的是,他以大魏的建立去拯救大漢帝國,消除不好的,打擊壞的,建立公平、理想的大同社會…

放眼這天下,放眼前後五百年?又有誰有這樣的機會?

從這裡看,從這裡想…

他這一輩子值得了!

值得了!

唯獨遺憾的,只是他用一種黑暗的方式去踐行他的初衷。

——「吾…」

那白綾上嘶啞的聲音響起。

後面的字眼更加嘶啞…

——「願盡吾之畢生…成…成…」

這是窒息下最後的呢喃。

是屬於魏王臨別的寄語。

——「成帝之輔弼,國…國之棟樑!」

不忘初心…

曹操的這一死,踐行的是他的初心,是他前半生的使命,也是他這一世的終點。

——吾願盡吾之畢生,成帝之輔弼,國之棟樑!

若他這一輩子…

只有前半生,那該多好?

若他這一輩子,只用前半生去踐行,那…那或許後世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鍵盤史學家去喋喋不休、爭論不止…

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對他的功過是非去歌頌,去銳評,去悼念,去惋惜,去痛斥——

昏黃的孤燈下——

《孫子兵法》擺在左邊,《春秋左傳》捧在手心…

關羽忽然一個哆嗦。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什麼,不,是失去了什麼寶貴的東西。

月的寧靜,透過窗子灑下一片白芒——

「父親…」

只見的關平匆匆的闖入此間。

關羽見他十分驚惶的表情,不由得問道:「何事?」

「是曹操…」關平吟出一聲,然後迅速向前,附耳…在關羽的耳邊言道什麼。

只見得關羽那原本眯起的丹鳳眼,霍然瞪大,幾乎是爆出一般。

他那更古不變的面癱臉,這一刻…也開始僵硬的抖動,抖的越發的厲害——

他的心更是在這一剎那跳動不已。

砰——

砰——

砰——

終於,在良久的沉默過後,關羽那罕見沙啞的聲音傳出,一字一頓。

「曹操?曹操他真的死了?」

「死了?」

渾身一個抖動,雙腿一個踉蹌,關羽整個人向一側跌倒。

關平連忙一把扶住…

可關羽,還是有些恍惚。

「曹操?他真的…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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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關家逆子,龍佑荊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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