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得一世護蔭最難
唐嬤嬤見李珺喬臉色冷峻,渾身如同墜入冰窖之中,但她還是故作鎮靜地說,「二小姐恐怕忘了,如今當家之人已經不是你了,我們這些下人的去留自然也輪不到小姐如此『關心』,即使奴婢有什麼做錯了,也只有大娘子去處罰。」
「二小姐許久沒來長松居了,如今也呆得久了些,奴婢見二小姐身上所穿的衣衫實在單薄,何不回去梨香榭添件衣裳,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啪!
隨著一聲響亮的耳光落在唐嬤嬤臉上,她半側身子都被打歪斜了,原本跪著的身體也重重地倒向了一邊。
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李珺喬,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會出手。
「你!你這是做什麼?!瘋了不成?」羞愧不已的唐嬤嬤伸手捂住被打的那邊臉,一雙渾濁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李珺喬高坐在上座,盛氣凌人地說,「既然奴婢膽敢以下犯上,主子自然也有管教她的法子。」
「誠然現在掌家的人不是我,但你要永遠記得,主子就是主子,女奴婢就是奴婢,我即使落難不再受寵,也是你們的主子,容不得你們糊弄。」
「再說了,祖母生前最疼姑姑,你們也受了祖母的恩惠甚多,你們哪一個敢說沒有得到祖母額外的賞銀?哪一個說家中有事,祖母會扣著你們,不讓你們回家看的?」
「如今祖母先去了,就留下這個處處有她的氣息的長松居,已經她生前最為疼愛的乾女兒,卻被你們如此糊弄?」
「你們撫心自問,你們是否做到了投桃報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既然你們這般不知感恩,那這長松居也留不下你們了,這李家也沒有你們的位置了,還不如各自散了,你們也可另覓去處。」
提及已故的祖母,李珺喬的情緒異常激動。
但她的話處處真情,堂下已經有兩三個侍女在嚶嚶地哭著,還有些堅強一點了,也在用手帕擦眼淚。
就連唐嬤嬤聽了李珺喬的話,心中也一下子沒了底氣。
此時,她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李家二小姐,不僅僅曾經掌管著整個李家,還是當初力挽狂瀾,以孝義之名,拯救李家於水火之中的奇女子。
她從不輕易動怒,對每個人都是和和氣氣的,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脾氣。
要是誰人觸碰到她的底線,只怕她即使拼上自身一切,也要和對方掙個魚死網破。
唐嬤嬤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大為不妥,追悔莫及,只能向著李珺喬叩頭,「是奴婢口不擇言,開罪了二小姐,還希望二小姐顧及我們這些人照顧了老祖宗多時,莫要把我們趕到府里去。」
其他侍女家丁也跟著叩頭,頓時屋子裡傳來此起彼伏的叩頭之聲。
她們自然不傻,莫說李家已經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給下人的月錢也是最為豐厚的。
雖說最近秦月容以節減府內人手,發賣了一批平日懶惰、不服從管教的奴婢家丁,讓留在府里的下人工作量陡增,但總的來說,李家大宅還是一個絕無僅有,讓人艷羨的好去處。
而長松居,更是仙境一般了。
因著此處原本是李家老祖宗的居住之所,李一白又事親至孝,什麼好東西都往長松居送,所以長松居內的一應用物,都是上好的佳品。
連帶著下人們的衣衫服飾,吃喝用度都比其他院子的下人要好上一個層次。
如今老祖宗故去,整個長松居就只有李歸晴這個主子,心智不全的李歸晴最好糊弄,只要日日三餐管飽,給她穿得暖暖的不讓她受寒,平日里就只剩下陪她玩兒了。
其他老爺夫人又不常來長松居,長松居的內務也可以稍稍鬆懈一些,要不是這次做得實在太過過分了,也不至於被李珺喬當場捉住。
所以當眾人聽到李珺喬要把她們統統發賣出去,無異於斷了她們再回長松居的路,這怎會不讓她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良久,李珺喬望著這一屋子的蕭索,突然覺得十分無趣。
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對跪了一地的侍女家丁說,「我也並非不念舊情之人,每次看到你們,我就會想起祖母還在長松居的日子。」
「你們只需要記住,無論發生何事,侍候好主子,才是你們唯一的正途,要是誰人生出歹心來,膽敢做出惡奴欺主之事,我李珺喬絕不會袖手旁觀。」
想著在此處耽擱的時間已經有些久了,李珺喬擔心只有一個侍女會看不住李歸晴,便指著唐嬤嬤說,「嬤嬤,既然你說了,平日里都是你來照顧姑姑的,現在就請你隨我一道,我們去看看姑姑換好衣裳了沒有。」
唐嬤嬤本就心裡怕得要死,真怕李珺喬把她攆出府外去了,此時聽到她說「請」,心中更像被烈火焚燒一般,渾身不自在。gsxsw.c0
她臉上的笑意十分勉強,但她話語卻是恭恭敬敬的,如同尊敬一尊被香火供奉的神明一般,誠懇地對李珺喬說,「小姐,莫要折煞老奴了,這都是老奴份內之事,實在擔不起小姐的這個『請』字。」
李珺喬也不辯駁,只是微微頷首,「那就動身吧。」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唐嬤嬤跟在李珺喬身後,宛如一隻喪家之犬一般,低垂著頭離開了。
其他人見李珺喬離去,綳直的身子頓時癱坐在地上。
「剛剛可嚇死我了。」
一個身形瘦削的侍女驚魂未定的。
「可不是嘛,從來沒見過二小姐這般模樣,不知道得還以為她要把唐嬤嬤剝皮拆骨呢。」
另一個頭上別了一朵紅色芙蓉花的侍女跟著附和道。
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嬤嬤見她們還在那裡議論著,忍不住好心提醒一句,「快別在這裡了,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沒聽到小姐說嗎,她要是看不到我們誠心改過,只怕發買出府里去的日子不遠了。」
眾人一聽,紛紛心有餘悸,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各自去做自己的活兒去了。
另一邊,李珺喬把李歸晴交給唐嬤嬤看顧以後,她便離開了長松居。
她不經意在長松居耽擱了那麼長的時間了,也不知道月容居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
她心急想回去月容居看看,但沒走上幾步,腿上卻一陣陣麻痹,這讓她不得扶著牆壁,靠牆休息一會兒。
此時,已經結束了手頭上工作的今夕回到梨香榭,卻發現李珺喬並不在屋子裡,料到她大概又到廊下去練習了,便沿路去尋她。
剛好在長松居和月容居之間互通的那一條小路碰到了李珺喬。
今夕遠遠看到李珺喬扶著牆壁,便知道發生了何事,連忙快步上去扶著她。
觸碰到李珺喬身體的那一刻,今夕感受到她的袖子潮濕一片,甚為驚訝,擔憂地問,「小姐,你的袖子怎麼......」
李珺喬擺擺手,「剛剛遇到了姑姑,姑姑只顧著玩水,把身上的衣衫都弄濕了,我把她帶回去長松居,也沒察覺自己的袖子也濕了。」
今夕把李珺喬扶到一旁的石凳子坐了下來,熟練地蹲下身子,替她揉了揉腳,「小姐這腿上的傷一直都是老樣子,如今發作得越發頻繁了,真的不需要讓李大夫過來再看看嗎?」
今夕的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
她平日里陪伴李珺喬最多,李珺喬腿疾發作之時幾乎不能行走,要是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李珺喬只能依靠著距離她最近的牆壁站上片刻,等腿上的麻痹感散退才能繼續行走。
要是碰巧今夕剛好在李珺喬身邊,那今夕就會儘快把她扶到旁邊坐下來,替她揉著小腿的位置,好讓李珺喬感到舒服一些。
這就是為何剛剛今夕遠遠看到李珺喬扶著牆壁,她便馬上懂得李珺喬這是腿疾又發作了。
李珺喬自然也知道李大夫已經儘力了,她向來心善,不願增加李大夫的心理負擔,所以一直沒有向他明言自己的真實情況,這讓今夕十分著急。
如今看來,還真是不能不說了。
於是,李珺喬破天荒地同意了今夕明天就把李大夫請過來,自己再好好地跟李大夫說明最近腿疾頻繁發作的情況,看看李大夫是否有更好的治療辦法。
今夕為此感到十分高興。
要知道平日里李珺喬可是從來都不鬆口的,即使今夕有心要跟李承恩說,李珺喬也會出言阻止,就是不願意讓李大夫感到為難。
在石凳上休息了片刻,李珺喬感覺那陣麻痹的感覺散退,便小心翼翼地在今夕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稍稍活動了一下雙腿,頓時感覺好多了。
「今夕,還真為難你了。」李珺喬抱歉地望向今夕。
今夕卻說,「要是以後小姐走不了路,奴婢以後就是小姐的竹拐,把小姐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李珺喬聞言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這話到底是祝福還是什麼了。」
今夕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失言,連忙補救地說,「不,奴婢說錯了,李大夫醫術高明,小姐向來心善,這小小的腳傷,很快就會痊癒的。」
「到時候奴婢就陪著小姐走遍大江南北,小姐莫要嫌棄奴婢走得慢就是了。」
李珺喬叫她急得眼睛都紅了,怕再調侃她,只怕到時候要把她弄哭了,便更不好收場了。
於是,她對今夕說,「現在倒是用不著去什麼大江南北,先把我送到大娘子的月容居去就好了。」
今夕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腮邊的淚痕,一邊扶著李珺喬往月容居去,一邊還不忘問了句,「小姐,好端端的去月容居做什麼?」
李珺喬小聲地說,「長輩們在談論分家之事,我也過去湊湊熱鬧。」
李珺喬說這話時神情甚為淡定自若,彷彿這件事並非什麼大事,只是家常里茶餘飯後談及的一樁小事一般。
這讓今夕一下子沒能分清李珺喬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玩笑話。
她不自覺地腳步緩下來了,這才心急往月容居的李珺喬連連催促,「走快些走快些,你的腿又沒事,怎麼走得比我這個殘廢之人還要走得要慢!」
今夕在李珺喬的催促下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上李珺喬的腳步,轉眼間便已來到了月容居。
只是此時長輩們已經就家財分配之事達成了初步的共識,也讓家中的管事一一記下來了,所以當兩人到達月容居的時候,反倒沒有聽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
但李珺喬只消看著李顧氏滿意的笑容,便知道在這次談判之中,她必定獲得了讓她心滿意足的結果了。
相反地,秦月容和李一白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本來秦月容和李一白一樣,都不是一個喜歡把喜怒哀樂掛在臉上的人,如今能讓秦月容臉色這般難看,被燒焦了的鍋還要黑上三分,李珺喬便知道她大概心中甚為不快了。
正要離開的容宜心迎面碰上了在門外等待的李珺喬,見她身邊僅有今夕一人,卻不見李歸晴的身影,便問她,「你家姑姑呢?二嬸嬸不是讓你好好幫我看顧一下她嗎?」
李珺喬見二嬸嬸實在焦急,連忙安撫她說,「姑姑的衣裙濕了,我親自把她帶到長松居,給她換好了衣裙,交代了那邊的嬤嬤好生照顧,這才過來的。」
容宜心聞言稍稍放下心來,但她轉念想到一事,便壓低聲音問她,「那你見著長松居的情況了嗎?」
李珺喬自然知道容宜心話中深意,便點了點頭,「那些刁奴欺負姑姑不會表達,竟敢如何糊弄,已經被我一番敲打了。」
她語氣帶了些許責怪的意味,「既然二嬸嬸都知道,為什麼不去管教他們一番?」
容宜心十分為難,「我在這個李家不過是名義上的主子而已,我在自己院子里說的話,下人們也是愛聽不聽的,哪裡管得了別的院子里的事?」
「況且那些人都是老祖宗跟前的人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特別是那個唐嬤嬤,還是大嫂嫂親自提拔上來的,我哪裡敢說三道四啊。」
李珺喬想想也是,她這個二嬸嬸性子最為軟弱,平日里連大聲說話都不會,哪裡震懾得了那些成了精的下人?
她自覺剛剛一時情急,對容宜心說話的語氣重了些,連忙向她之前,「二嬸嬸,喬兒一時情急,說話多有得罪,還希望二嬸嬸不要放在心上。」
「喬兒也知道有些事,二嬸嬸不好出面,要是以後二嬸嬸再發現長松居內惡奴欺主,大可以跟喬兒說,等喬兒去做這些事,總比讓姑姑一直受難要好。」
容宜心聞言擺了擺手,「喬兒和晴妹妹一向關係好,關心則亂的道理嬸嬸還是知道的,並不會因此而責怪你的。」
聽罷容宜心的話,李珺喬稍稍安心了些,便多嘴問了句,「對了,尚有一事,今後二嬸嬸要去哪裡?」
容宜心沒想到李珺喬會有此一問,不禁愣了一下。
但她旋即反應過來李珺喬問的是分家以後的去向問題,便愛憐地摸著李珺喬的髮鬢,笑著反問了一句,「喬兒想二嬸嬸到哪裡去?」
李珺喬發自內心喜歡這位二嬸嬸,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希望能夠一切如常,一家子都能時常見面。」
容宜心一聽樂了,「那就如喬兒所言吧。」
李珺喬大樂,「二嬸嬸的意思是你也會跟我們一起留在這個大宅里嗎?」
容宜心笑意更濃,「那喬兒說好不好?」
李珺喬連忙拉著容宜心的手,「那自然是好的啊!」
看著李珺喬滿臉愉悅,容宜心卻嘆了一口氣說,「只是可惜三弟和三弟妹執意要走,怎麼勸都勸不來。」
李珺喬卻沒有感到絲毫的傷感,只是說了句,「人各有志,與其強留,不如讓三叔三嬸嬸知道世情兇險,方能知道有人護蔭的珍貴。」
容宜心見李珺喬說起來話似模似樣的,偌然一個大人那般了,忍不住伸手颳了刮她的筆尖,愛憐地說,「若能得一輩子護蔭自然是最好的,最怕就是只能護蔭得一時,護蔭不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