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守住對所愛之人的承諾
拓跋繁看著李景煥哀痛的神情,心中更為不忍。
他那空蕩蕩的左手衣袖,無力地搭在床沿之上,與他健碩的身軀形成鮮明的對比。
其他人識趣地退到房門之外,把空間留給了這兩個久未見面的親人。
拓跋繁低垂著眼眸問向他,「這幾天吃得好嗎?睡得好嗎?可有哪裡不習慣的?」
李景煥搖了搖頭,「他們都待我很好,我沒有不習慣的,只是擔心你。」
拓跋繁見李景煥的臉龐都瘦了,便知道這段日子以來他也過得不好。
只是他們到龜茲國也有一段時間了,原本早就應該開始籌謀的事,卻因拓跋繁左手的傷勢而耽擱了數日,如今時間是越發迫切了。
幸好洪若谷用藥維持著龜茲國國王表面的精壯,這才稍稍壓制住那些皇子蠢蠢欲動的心。
另外,唐寧則安插在宮中的耳目也打探到,當日天師占卜的預言,當即便已告知拓跋繁。
唐寧則和伍止一眼就看出,要是李景煥恢復了皇室身份,等待他的將會是死路一條。
但要是一直躲藏不被人發現,待到老國王身死,過去的一切誤會就會塵埃落定,當年的真相也就不為人所知。
到時候新上位的君主能不能容下李景煥,會不會對餘下的皇子趕盡殺絕,還是未知之數。
他們已經知道了李景煥一旦入宮,便會成為獻祭的人選,而且雖然如今皇子們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暗地裡卻在招兵買馬,擴展自己的勢力。.ghxsw.c0
按照卦象顯示,當日被棄於御河的李景煥就在涼凌國,所以按照伍止和唐寧則的猜想,主動要求出使涼凌國的皇五子拓跋思齊大概也有他的打算。
只是這些皇子尚不知道他們一直要尋的人,早已偷偷摸摸地回到了龜茲國國土之上,並被唐寧自安置在府里,保護起來。
唐寧則府里的下人都是死忠之士,所以即使被他們知曉李景煥的真正身份,唐寧則也無需擔心他們會把這個消息外泄。
拓跋繁卻認為這無疑是上天賜予的良機。
他正苦於只有一塊玉牌,只能證明李景煥就是當年被棄於御河的男嬰,卻無法證明他的確是當今龜茲國國王的親生骨肉。
此時天師的卜文卻在證明李景煥的身份。
要知道天師在龜茲國的地位僅次於君主,就算是眾皇子見了天師,都得行平禮。
天師的卦象足以讓宮內宮外的人命運隨之改變,這也是為何眾皇子知道活人獻祭之事時,表現出異樣的驚慌。
因為,天師的話,就是上天的旨意。
而天師,便是傳遞上天旨意的使者,天底下的人,只有臣服,不能抗爭。
既然天師只說了老國王的骨肉在涼凌國,卻沒有明言適合獻祭的人就是李景煥,這無疑給了拓跋繁希望。
雖然拓跋繁覺得這次入宮無異於火中取栗,但不失為一條捷徑。
他本就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鋪墊了五六年,終於把李景煥培訓成一個意志堅韌,行事果敢的人。
如今宮內有掌管禁軍的伍止,宮外有富可敵國的唐寧則,還有掌握著老國王生殺大權的洪若谷,只要到時候裡應外合,必能把李景煥推上皇位。
只是要實施這個計劃必須要配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當中的變數實在太多。
一旦事敗,不僅是李景煥,就連拓跋繁、伍止、唐寧則以及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及其家眷都會一同獲罪,到時候只怕血流成河。
而且即使最後用這種方法得來皇位,總感覺有些謀朝篡位的意味,算不得名正言順。
所以,拓跋繁才會一直想要找到更好的法子,讓李景煥光明正大地走上頂峰之位。
這也是他對李景煥生母鄭瑢瑢的承諾,也是他心甘情願的。
當年的拓跋繁只是先皇酒醉以後寵幸宮人所生之子,先皇明知那宮人有孕,卻沒有按照祖例將其冊封,反而因為其出生低賤的原因,去母留子。
尚在襁褓之內的拓跋繁被安置在行宮,由一群宮人撫育成長。
宮內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奈何先皇一直沒有發話,也沒有承認他,這導致他在宮中的處境十分尷尬。
他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
他一直在行宮呆著,過著與宮外隔絕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為了樹上掉落的鳥巢,而躍上了牆頭,正好看到陪伴在宮牆外面走過的鄭瑢瑢。
那個時候的鄭瑢瑢不過十六歲,是宮裡負責給皇后抄寫佛經的女史,此番到行宮來,為的是幫皇后取回行宮佛堂上的供奉的《法華經》經文。
鄭瑢瑢意識到牆頭有人,下意識抬頭。
就這一眼對望,註定了拓跋繁此生為她沉淪。
鄭瑢瑢一開始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當他是宮中的侍從。
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惱怒,正當她準備開口斥責他的時候,她看到了他手中的鳥巢。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男子是為了把鳥巢送回樹上才翻越牆頭,並非有意窺探於他,也就收起怒容,不再管他,徑直離去。
自此,鄭瑢瑢的身影就在拓跋繁心中揮之不去。
只是他被禁止出行宮,也就只見了這一面,往後很長的日子,再也無緣相見。
直到拓跋騫登基以後,他念及行宮中的拓跋繁也是骨肉至親,特允許他移出行宮。
但因為這件事畢竟是皇室中的污點,拓跋騫為顧及先皇的顏面,並沒有讓拓跋繁認祖歸宗,反而在宮中給他安排了侍衛一職位。
拓跋騫的本意是想讓困居行宮多年的拓跋繁有更多鍛煉的機會,將來等到他羽翼已豐,便把他派到軍營,好讓他有機會建功立業。
到時候拓跋繁就得以憑藉軍功,封王封侯,一生無憂,也算是全了拓跋騫為人兄長照顧幼弟的本分。
然而拓跋繁卻領悟不到拓跋騫的好意,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拓跋騫一樣,都是先皇的血脈。
憑什麼拓跋騫能成為眾人之王,而他卻只配成為宮中任人差遣的侍衛,他深感為恥。
更何況他既然回到宮裡來了,他自然希望自己能以皇室之人的身份,迎娶當日一見鍾情的女子。
最後,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迫使拓跋騫改變了主意,由原本只讓他成為宮中的侍衛,轉而封他成為禁軍頭領。
原本寂寂無聞的拓跋繁,一下子成為了宮中眾人巴結的對象。
就在他趁著春風得意之時,向宮人打探鄭瑢瑢的去向時,卻被告知她早已被太后賜給了拓跋騫。
她竟成了他的皇嫂!
後來,他看著她一步步成為宮中最為得寵的女子。
他看得出鄭瑢瑢真心實意愛著拓跋騫,所以他心甘情願退守一旁,看著這兩人恩愛成雙。
在重遇的瞬間,他知道她已經認出了他就是當日趴在牆頭的男子。
即使如此,她也從沒有把這件事捅破,即使和拓跋繁偶有交集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拓跋繁也不願意為她帶來麻煩,只是默默守護著她。
直到那天她誕下滿頭捲髮的李景煥,被冤枉和宮廷畫師有染,襁褓之內的孩兒被投入御河,而鄭瑢瑢則被軟禁在自己的寢宮之中。
一夜之間,所有的恩寵、榮譽,都被奪去。
鄭瑢瑢成了宮中不能提及的污點。
這些年來,拓跋繁把鄭瑢瑢對拓跋騫的深情看在眼中,他也深信鄭瑢瑢不會做出背叛拓跋騫之事來,所以他不管身邊其他人的勸阻,執意要替她求情。
宮人之中不乏目光如炬之人,自然也不乏長舌之人,他的這番求情在他人眼中看來,正是坐實了他傾慕鄭瑢瑢的傳聞。
或許他已經刻意隱藏,或許他已經竭力忍耐,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意還是輕而易舉地被旁人發現,包括拓跋騫。
拓跋騫本就因為孩兒之事煩心不已,如今見拓跋繁居然毫不顧忌叔嫂的關係,在毫無有力的證據證明鄭瑢瑢是清白的情況下,執意要替她求情。
這無疑讓整個場面雪上加霜。
一開始拓跋騫只是怒斥了他一頓,讓他別管皇家之事,但拓跋繁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龍顏,才使得拓跋騫一氣之下,把拓跋繁逐出宮外。
這正中拓跋繁的下懷,他要的正好就是這樣的結果。
源自於鄭瑢瑢被囚以後,拓跋繁借著禁軍日常巡邏的時機,在夜裡暗中來到了她的寢宮之外。
正要安歇的鄭瑢瑢隔著窗戶聽到了鳥聲,她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推開了窗戶。
她果真看到了他。
她對此雖有所預感,但看到他的那一刻,還是下意識要把窗戶關上。
她擔心被人看見。
然而窗下的拓跋繁卻說,「你莫要擔心,外面巡邏的都是我的親信,不會叫人發現的。」
「我只是擔心你,要是你怕,你可以關著窗戶聽我說話就好。即使別人見了也只當我是酒醉自言自語。」
眼見宮中眾人都對此時的她都避之不及,只有拓跋繁願意前來慰問,鄭瑢瑢不禁紅了雙眼。
「你要是真擔心我,我只求你一事,不知你是否能夠答應。」
隔著那扇窗,她的聲音沙啞得讓他尤其心疼。
根本不用她言明,拓跋繁便已猜出她所求為何事。
「只要那孩兒還活著,我無論用什麼法子,一定把他帶到你面前。」
「只是你也千萬別放棄活著的機會,讓這可憐的孩兒能夠有機會親口喊你一聲娘親。」
雖說拓跋騫只是奪了她的位份,把她軟禁在寢宮,但並沒有把她賜死,但拓跋繁也知道,今後鄭瑢瑢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擔心她失了活著的信念,所以才會說出這些話來勸慰於她,好讓她有所寄託,能夠重新燃起希望。
「好,我答應你。」鄭瑢瑢的聲音充滿悲涼之意,「但你也得答應我,你也要平安回來。」
窗外的拓跋繁心中一緊,他抿了抿唇,最後還是沒有說一句話,悄然離去。
因為這個承諾,才有了後面拓跋繁苦尋李景煥多年。
在許下這個承諾的那一刻,拓跋繁便已下定決心,今生今世,他不再是拓跋家的子孫,他只是鄭瑢瑢的兄長。
而她所生之子,便是他的侄兒。
甚至,他拋卻了原本的姓氏,改名作宋熠。
熠著,亮堂之光也,他只希望以後的日子如日月之光輝,光明而燦爛。
他向來自負,以為只要脫離了龜茲國皇室的束縛,未來之路必定康莊易行。
然而,他卻沒料到,在涼凌國的日子,他每多挫折,處處碰壁。
最後竟是眼前的李景煥,成為照亮他灰暗人生中的光。
所以他把一腔心血都投放在李景煥身上。
拓跋繁教他騎射之術,讓自小嬌弱的他體魄強健,身手敏捷。
教他為人處世之道,讓自知悲天憫人的他明辨是非,行事果敢。
教他權謀之術,讓與世無爭的他明白世道險惡,人心難測。
拓跋繁一方面希望他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轍,明明身上流著的是皇室的血脈,卻只能任人踐踏。
一方面全因為李景煥是他所愛之人的血脈,他忍不住愛屋及烏。
他既然答應了她,便一定會做到。
這也成了他一生的執念。
所以當他看到對從前之事毫無記憶的李景煥時,他並非沒有過掙扎。
他也曾想過不如就這樣吧,讓李景煥從頭開始,以一個普通人那般生活著,以後再也不要踏足於宮中的紛爭之中。
但他心中的不甘卻無時無刻不在增長,就像猛獸一樣撕咬他,讓他逐漸失去理智。
加上最近得知天師已經通過卜文認可了李景煥的身份,而病重的拓跋騫也沒有表示反對,這才使得那些皇子明察暗訪要找到李景煥的下落。
這難道不是天意使然?
在你打算退縮,打算卻步的時候,它卻恰如其分地把你推上一把,讓你看到自己距離心中想要的東西距離不過一步之遙。
相信喚作是其他人,都很難不心動。
加上拓跋繁為了回到龜茲國,已經失去了左手手臂,要是現在才來說退縮,從前的那些付出,豈不是一場笑話?
躺在床榻養傷的這幾天時間,足以讓拓跋繁下定了決心,誓要捉住這次機會,把李景煥推上帝位。
所以,最後他還是選擇跟李景煥坦誠了一切,包括他的身世。
拓跋繁也料到,李景煥一開始會難以接受。
但這也是他必定要承受的,無論是早,還是晚,終有那麼的一天,需要他自個兒去取捨和抉擇,這是旁人無法幫忙。
「你生母尚被囚於宮中,她無時無刻不再挂念你,要是你想好了,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入宮見上她一面,你便會知道我沒有騙你。」
拓跋繁望著一臉震驚的李景煥,神情充滿了疲倦。
他傷病未愈,此時又對李景煥說了太多話,虛弱的身子也有些支撐不住。
他連連咳嗽幾聲,牽扯了手臂的切口,包紮傷口的布料也開始滲出血來。
李景煥見狀只覺得心慌,此時也顧不上剛才聽回來的事有多讓他震驚了,馬上就要起身出去尋洪若谷進來。
拓跋繁卻伸手拉住了他,「煥兒,我這傷不要緊的,重要的是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儘快給我一個答覆。」
「你願意爭,我便陪你一起,生死無悔。」
「你若不想爭,只希望平凡一生,我也不會攔你。」
李景煥一時無法抉擇,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拓跋繁那一截空蕩蕩的袖子之中。
只見那血越滲越多,半截的衣袖全被鮮血染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李景煥心中急得要死,但拓跋繁卻緊緊地拉住他的衣袖,雙眼死死地望著他,彷彿在等他的答覆。
李景煥無法,只能回了句,「舅舅,你這傷口不好了,還是讓我去尋洪大夫吧。」
拓跋繁依舊沒有鬆手。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的。我只求舅舅你,好好活著!」情急之下,快要失了理智的李景煥沖拓跋繁喊了一句。
拓跋繁看著眉眼處有五六分像鄭瑢瑢的李景煥,不由得想起當年臨行之事,她也是如此囑咐自己的。
一定要活著,回來見她。
拓跋繁的手漸漸鬆開,李景煥這才得以擺脫他的牽扯,立刻轉身出房了。
沒多久,便帶著洪若谷進屋子裡了。
洪若谷一看他染血的袖子,連連搖頭,用責怪的語氣說,「千叮萬囑你平心靜氣養傷,怎麼我們才出去一時半刻,你這傷口又裂成這副模樣?」
「大夫,都怪我不好,硬是要來看舅舅。」李景煥的臉上儘是愧疚萬分的神色。
洪若谷看了看兩人,嘆了一口氣,「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幫我把他的衣衫脫下來?不然我怎麼替他上藥止血?」
李景煥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小心翼翼地把拓跋繁扶直身子,然後把染血的衣衫脫下來。
隨著那截殘缺的手臂暴露在李景煥面前,他才真正明白拓跋繁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硬漢。
雖說那手臂的切口已經被洪若谷用縫針用的線縫合起來,但邊沿處還是清晰可見皮肉微翹,血水從皮肉的縫隙不斷滲出。
「快,快把柜子放著的雪參粉拿過來!」洪若谷的聲音變得有些急促。
李景煥也不敢耽擱,馬上跑到柜子的方向,把那瓶裝有磨成粉末的雪參粉遞給了洪若谷。
只見洪若谷馬上把藥粉灑在拓跋繁的傷口處,很快便把血止住。
洪若谷見李景煥依舊愣在那裡,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傻小子,還發什麼呆啊,快去我藥箱那裡取布條來,我要重新包紮傷口了。」
李景煥彷彿並沒有聽到洪若谷的話,一動不動的。
他只覺得這雪參的氣味十分獨特,他竟像在那裡聞過一樣。
他冷不防問了句,「這雪參從那裡來的?這氣味好生熟悉,我是不是用過這個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