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兵塵散盡復繁華
()進京的第二天。
天還沒亮張澤羽就醒了,倆徒弟正是嗜睡的年齡,張澤羽也沒那麼早的叫他們倆起來,在天井中間找了兩塊青石條,練了一會馬步推磚之後,倆徒弟也跟著出來了。跟著師傅一起練起了推磚。倆人的臂力還小,還不能像張澤羽那樣只用每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掐著兩塊菜盤子大小的石頭推,就每人找了兩塊普通的磚頭全掌握著橫推。儘管張澤羽沒要求他們什麼,可他們倆還是跟著張澤羽一起,每人推了五百下之後才歇手。
好在從奉天到běijīng這一路上,也推了好幾天了,不然這五百下下來,倆人第二天可能連胳膊都抬不起來。饒是這樣,倆人依然是一身汗水,當兩人直起身子的時候,腳下已經被汗水潤濕了一灘。
張澤羽進屋拿出了一瓶藥酒,給倆人搓了搓胳膊,看著倆人紅潤的小臉,心裡是實打實的滿意。
他並沒有要求倆徒弟像自己一樣練功夫,可是倆徒弟很自覺的跟著自己練,從來也沒叫過苦。他這倆徒弟也是從心眼裡敬佩這個師傅,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師傅收徒弟,那可不是輕易就教徒弟東西的。挨打被罵那是家常便飯,平時還得伺候起居,端茶送飯倒洗腳水刷夜壺什麼的都得干。就是這樣,害得跟著師傅幾年之後,師傅才會把真正的手藝教給徒弟,而且,還得留一手,怕的是什麼都教了之後徒弟搶了師傅的飯碗。
而他們倆這個師傅,一點當師傅的架子都沒有,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打也不罵,不用哥倆伺候不說吧,反而像家人一樣對待自己,有些時候,甚至有點慈母的意思。倆孩子都不是笨人,跟師傅學東西的時候自然是十分認真了。見師傅練功,小哥倆也不用師傅說,主動就跟著師傅一起練。
幫倆徒弟用藥酒搓完了胳膊的時候,店小二也送來了熱水和和毛巾,給爺仨洗漱刮頭。
張澤羽倒是也沒客氣,裡邊換了套PLA的沙漠迷彩服,外邊披著慈禧給的那件大氅,領著倆徒弟出了驛館,溜溜達達就來到了大柵欄。不幹別的,他是要給小哥倆置辦套像樣的衣服。
先前小哥倆去洋行的時候,就是因為穿的土氣,洋行的夥計開始根本不愛搭理他們倆。要不是小哥倆穿的鞋很講究,再加上會點英語,能和洋人大班能搭上話,張澤羽讓小哥倆辦的事根本就辦不成。
大柵欄這地名很有意思,書面語,應該讀作「大柵欄」,但是běijīng人都稱之為「dà-shí-lànr」。名字的出處,正如昨夜和萬永順和瑞方起初鬧的誤會一樣,源於「宵禁」。明朝那位一生就娶了一位皇后,開創了大明中興局面的賢明皇帝孝宗朱佑樘【特注】剛當上皇帝的第一年,為了抓好běijīng地區的治安工作,就命人製造了很多柵欄,晚上的時候,把這些柵欄關上,以防盜賊流竄和藏匿。在明朝的時候,還沒有大柵欄這地名,至少在張竹坡【註解1】《京師五城坊巷衚衕集》中並沒有收錄這個地名。估計可能因為那個時候,京城各處的大柵欄大部分還在。到了清朝的時候,別的地方的大柵欄可能都壞了,唯獨大柵欄這個地方的柵欄保存的還算完好,再加上別處的柵欄都是zhèngfǔ出資修的,而大柵欄這地方的柵欄是當地商賈掏銀子建的,修的比別處的柵欄更大,更jīng美。所以百姓們就把這個地方稱之為「大柵欄」。
大柵欄原本是京城最繁華的商業街,可張澤羽他們來的這時候,在大柵欄放眼望去,收入眼底的卻是極盡蕭索滿目瘡痍,只因庚子年的時候八國聯軍先搶后燒,把這條全國一流的商業街付之一炬。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大柵欄已經重建開張的商鋪依然不多。因為很多店鋪都是前店后廠產和銷都是一體的,八國聯軍這一把火,把很多家老店的根基也一起燒掉了,所以很多地方還是殘垣斷壁。
即使是這樣,中華第一商業街的底蘊依然存在,張澤羽他們就看見幾家燒毀了店鋪前,掌柜的領著夥計抱著原來的招牌,在用木板臨時支起來的棚子前繼續做生意。
這就是品牌的效應,雖然這和擺地攤沒什麼區別,無論是新客人還是老主顧,都知道這是原來的某某店,堅持的依然是原來的經商之道,進而敢在這下定金買東西。這樣一來,就算是店鋪沒了,可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後,資金盤活了以後,老店依然不倒。這是後世的中國的民族企業普遍都非常缺乏的經營理念——注重品牌價值。
張澤羽沒著急去逛店鋪,而是先找了個早點攤兒,要了幾個油餅,就著免費的鹹菜條,喝著豆汁兒。
他是沒感覺有什麼問題,可過了一會,他不經意的看了倆徒弟一眼,發現倆徒弟齜牙咧嘴的在那給桌子上的豆汁兒相面。
「喝不習慣這個?」他問了倆徒弟一嘴。
怕攤主聽見,程戰衡壓低了聲音,問到:「師傅,他這豆漿是不是壞了?怎麼一股酸了吧唧的餿味?」
張澤羽一邊喝著豆汁兒,一邊對兄弟倆說,「běijīng城的豆汁兒和我們關外的豆漿不一樣,用料和製作工藝都有很大的區別,喝法自然也是不一樣的。我們關外的豆漿,喝的時候都是加了糖的,太熱了感覺不倒甜味,所以吹涼了再喝,而běijīng的豆汁兒是要趁熱喝的,像你們那樣用羹匙舀出來吹涼了再喝,味道肯定是酸的。你們在喝之前就沒注意看看別人是如何喝的么?」
「師傅,徒弟知道錯了。」
「錯在哪了?」
「師傅曾經教誨過,『每遇新物,先察其法,而後行』,今未得其法即行之,錯其一,未尊師傅教誨,錯其二。」
「那你們倆說,該不該罰?」
「該罰。」小哥倆異口同聲的說。
「好吧,那就罰你們倆等這豆汁兒涼了之後把它喝光。」
小哥倆聽師傅這麼說,一臉痛苦的表情,弱弱的問了句:「師傅,趁熱喝行么?」
張澤羽笑著說,「那還不趕緊喝?」
他這一笑,旁邊也有人跟著笑了,張澤羽順著笑聲看去,是個中年男子,頭上戴著四瓣的瓜皮帽子,身上穿了一件藍綢布大褂,和自己一樣,在身旁坐著倆十五六歲的少年,倆人長的一模一樣,竟然是對雙胞胎。
倆人眼神一碰,笑的那位連忙起身拱手:「果然是名師出高徒,鄙人如果沒瞧錯的話,先生就是昨個兒飛上天的那位高人吧?」
「高人實不敢當,正是在下,讓您見笑了。」張澤羽第一次有了當明星的感覺,沒想到走哪都能被人認出來。也連忙起身拱手還禮。
「在下瑞榮祥【注2】王文瑞,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王掌柜太客氣了,在下姓張,名澤宇。」
「張先生您要不是高人,這世上還有高人么?我倒是聽說洋人也能飛到天上去,不過坐的是氣球,風吹到哪算哪。像張先生這樣想去哪就去哪的機器,洋人也還沒有呢。先生可是給咱大清國長了臉面啊。」
「王掌柜過譽了。不知寶號何處,做何生意?」
王掌柜苦笑了一下,轉身一指背後一處被燒毀的店鋪,「老號就在那裡,新號在鮮魚口那邊,不過還沒有建成,暫時只能在這邊撂地攤兒。小號做的是皮裘衣帽生意」
張澤羽順著王掌柜所指的方向一看,倆夥計抱著一塊招牌【注3】,周圍還有別的夥計在那候著等待客人。
「皮裘衣帽生意?說來湊巧,張某今天正為此事而來。」
「哦?張先生要制皮裘?」說完,王掌柜仔細端詳了一下張澤羽身上穿的這件大氅。
「正是,天上寒冷,想給徒弟們做一些飛行所穿的衣服,這次先做兩件。不知一會吃完了早點,可否討擾一下貴號?」
王掌柜壓低了聲音說,「恕在下冒昧,瞧您身上穿這件大氅,應該是祥義號的手藝,為何張先生不去祥義號呢?」
沒想到這年頭還有碰上生意往外推的商家,張澤羽真是服了這位王掌柜的了。「這件大氅是宮裡賞賜的,出自何處在下不知。王掌柜何出此問?」
「若是宮裡賞賜的,這就正對上了,張先生可知祥義號的東家是誰?」
「這個,在下著實不知。」
「是『小德張』張總管。」
「這有什麼關係呢?」話說出去了,張澤羽自己也明白過來了,這中間確實有關係。自己現在沒有任何過硬的靠山,如果得罪了小德張,他稍微在老佛爺面前說自己點壞話,老佛爺心情有那麼點不美麗,自己可就沒好果子吃。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兩人一時尷尬住了。
還是王掌柜的先打破了僵局:「剛才您不是說要做兩件么。先生可以在我這裡和祥義號各做一件,有道是貨比三家才知手藝真假。」表面上看起來這王掌柜對自己店裡的手藝是充滿了信心才這麼說的,實際上這王掌柜的挺雞賊的。
可張澤羽也不傻,王掌柜的心思他已然猜出來了,如果直接在他這做兩件,或許得罪祥義號還得罪的不深,可如果一家做一件,以後如果不在祥義號做了,那潛台詞就是告訴別人祥義號的手藝不如瑞榮祥。自己如果是個普通小來百姓或許還沒什麼,不謙虛的說,自己這時候多多少少有點公眾人物的意思了,社會影響力還是有的。到時候得罪祥義號可就得罪慘了。不過張澤羽轉念一想,主意來了,「無妨,兩件都在貴號做了。我那還有兩口油餅,吃完了就到貴號討擾。」
爺仨吃完了早點,跟著王掌柜的來到他的那個地攤兒。
有夥計給張澤羽搬來了椅子,張澤羽坐下之後,倆徒弟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王掌柜問:「不知張先生想做什麼樣式的皮裘?」
張澤羽讓程戰衡拿過來他那件101空降師的衣服,遞給了王掌柜的:「樣式是這個樣式的,但是料子要用黑sè光面羊皮來做。」
王掌柜接過衣服來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咯噔一下。他暗想,看來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過了啊。這種小銅鉤,犬齒交錯,嚴絲合縫的,以前倒是見過洋人的靴子上有這東西,不過沒有這位張先生這件褂子上這麼jīng致。看來,真的是筆扎手的買賣。他心裡所指的小銅鉤,就是衣服上的拉鎖。
張澤羽見王掌柜端詳著拉鎖半天不語,知道做這個有些難,這個年代,就算是發明拉鎖的外國人也沒咋鼓搗明白拉鎖呢,因為總在不該開的時候開,所以沒幾個人敢用拉鎖來做衣服。
「無妨,王掌柜只要把此處改為暗扣就行,前胸的這兩個口袋和兩邊的這兩個口袋也都不要了,但是裡邊這兩個口袋必須留著,而且口袋口兒要像這樣加個扣子。兩個胳膊肘的地方,在外邊襯上兩塊耐磨的硬皮,領子依然是這個樣式的,但是要比現在的大一些,袖口兒和下擺都做成收口兒扣扣子的。」
「開縫兒也是像這樣?」
「這個倒是不必,這樣太費皮料了,拼接就可以。這不是禮服,只要結實,暖和,耐穿就可以了。」和王掌柜商定好了衣服的要求以後,王掌柜的一甩袖子,就有小夥計雙手捧過來了一個皮手筒,張澤羽一看,明白了,這是談價格,他和王掌柜一人伸進去一隻手,王掌柜先捏住了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和中指,說了句:「這個整兒」然後捏住了他所有手指,說了句「這個零」。
七兩五,雖然不便宜,倒也不算是貴的離譜。張澤羽沒著急還價,先問了一句:「兩件?」
「先生說笑了,兩件的話,領頭這個數」王掌柜捏住了張澤羽的四根手指。
張澤羽心想:「親,你不想要好評了是不是?」
一頓砍價之後,最終倆人敲定的價格是兩件十二兩,王掌柜額外還送兩頂飛行用的皮帽子。
張澤羽付了五兩銀子的定金之後,約定好了十天之後取衣服。
離開瑞榮祥以後,師徒三人又去買了名貼紙,和一些生活用品,一直逛到了中午,才轉道來到宮裡賞的那處宅院。本想回到新家能安安穩穩的睡一覺,可沒想到這天夜裡出了事了。
【作者的話】:這裡說兩句題外話。明朝是漢族建立的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縱觀大明王朝十六位皇帝,荒yín無道者有之。殘暴不仁者有之,如宋朝者徽欽者被俘者亦有之,但是依然將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不納貢的四不原則堅持到底,真真正正做到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且不說心比天高,但剛愎自用的崇禎皇帝的絕筆「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單說這位明孝宗朱佑樘。筆者真的很難再找到中國歷史上的哪位皇帝能像他那麼偉大了,關於他的生平事迹,這裡就不多說了,有興趣的同學可以自己百度一下。總之,筆者認為,明孝宗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王朝中的最偉大的皇帝,堪稱千古一帝之說。
【註解1】:喜歡研究中華四大奇書之首的同學應該對這個名字不陌生。但是此張竹坡非彼張竹坡,這位張竹坡名叫張爵,字竹坡。明嘉靖年間人士。和康熙年間給《金瓶梅》寫註解的那位張竹坡不是一個人。
【註解2】:běijīng八大祥之一,和人名一樣,書中所用的為化名。
【註解3】:史實,大柵欄商業街一把大火之後,確實曾經有很多店鋪在重新建好店面之前,抱著原來的招牌擺攤經營。歷史的瑞蚨祥等多家老字號都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