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雲山來信

120雲山來信

朝堂政事繁忙,昊帝齊仲煌又勤於政務,登基以來少有召幸後宮嬪妃。即便「午日節」休沐,宮中四處張燈結綵,他用過早膳后仍如往常一般去了御書房批閱奏章。

時間在靜謐祥和中飛快地流淌,不知不覺中過了兩個多時辰。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闕灑在御書房內,齊仲煌臉上形成了一個金色的圓圈,給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增添了一抹威嚴和聖潔。帝王威儀顯露無疑。

昊帝齊仲煌身著蛟龍紋紫青色,雪緞便服,腰間扎著一條盤龍金絲帶,烏黑的頭髮束的緊緊,此時正陰沉著臉埋頭寬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批閱奏章。一旁的金絲楠木長案上放著小山似的奏章。

連續批閱了十幾本內容大同小異的為戶部尚書柳同聲說情的奏摺,齊仲煌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又拿起一本奏摺,恰巧是戶部尚書柳同聲的。細看時,前面說的是自己年老體邁舊病複發,如何承蒙皇帝厚恩,賜其良藥、欽定處方,優渥之情、眷念之恩罔極難報。又言官缺苦樂不均,朝中官員俸祿一概菲薄,自己不得已才做主將庫銀外借。再說這借庫銀之事先皇在時也是默許的。

看著看著,幾行字跡闖入齊仲煌目中,「……臣以待罪之身,拊心俯仰,此軀行作掩陵之土,而逋欠國債十未歸一。如此辜恩,正不知地獄何門而入……。午夜徘徊,昏目望闕,淚血已干,心痛無聲。惟願生生世世相從於皇上左右,或可報恩遇於萬一。結草銜環之心,惟主上諒之……」

看完戶部尚書柳同聲明為請罪,實為顯擺功勞的奏章,齊仲煌忍不住心裡的怒氣。「砰!」的一聲,他狠狠地一掌打在桌案上,恨恨的罵道,「混蛋!都是一群混蛋!食君之祿,不為君分憂不說,竟然還敢以辭官要挾朕……。」

挪用、侵吞朝廷撥發賑災款項,長期截留、扣發北疆軍軍餉及軍備物質,私借戶部庫銀給朝中官員等等,這樁樁件件,無一不與柳同聲那個老狐狸有牽涉。若不是顧忌到穩定朝堂,齊仲煌恨不得立即罷免柳同聲的官職,將他抄家滅族。他一邊罵一邊起身將柳同書的奏摺與桌案上擺放的十幾本奏摺丟在地上。

御書房外候著的宮人嚇得個個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皇帝,丟了小命。

往後仰倚在椅背上,齊仲煌疲憊地閉了眼睛。他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查處一個小小的邊城官吏挪用、侵吞朝廷撥發賑災款項的案件,幾近周折,如今竟成了一個貪污大案。被牽涉上的人員之廣、人數之多、官員級別差距之大都創造了本朝建國以來的一項新紀錄。皇親國戚、文武百官、朝中權貴,林林總總的涉案人員居然有上百人。若是繼續查下去,涉及的官員只怕是越來越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邊城官吏與戶部官員相互勾結,挪用、侵吞朝廷撥發賑災款項的案件尚未處置。那邊又接到衡王稟報,稱接手戶部清賬后發現,戶部賬面上的銀兩數目與庫中存放的銀兩數目嚴重不符。新收上來兩百萬銀子,不到半年,又借出去一百六十五萬兩,庫銀中卻只有區區三十五萬兩。

柳同書等戶部官員以各種名目挪用庫銀,把庫銀拿出去放債取息。在戶部留名借款的至少有七成以上為現任朝中文武百官。

據說如今朝中有句什麼口號,叫做「不欠庫銀非好漢」。都到這個地步了?借銀子的有好名聲,不借的反倒成了混帳人,讓人聞之令人驚心!

齊仲煌向來認為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帝王,果決冷情,能夠為了他的帝業犧牲一切。然而現在他卻有些煩惱,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那些涉案官員?若是按律法嚴格處置那些涉案官員,只怕是朝堂中的官員立時會減少去大半。齊仲煌不是個心軟之人,為了皇權的穩固,即使殺再多的人他也不在乎。但他是個精通帝王之術的人,明白懷柔收服人心的道理。知道自己登基時間不長,在沒有把權力牢牢掌握在手裡時,應以安撫人心穩定朝政為重。這個時候不宜處置大批官員,失去人心,失去朝中官員的支持。可若是輕輕放下,又怕失了帝王之威嚴。總之是左右為難。

正想著,御書房的門帘掀起,小太監安平端著茶盤進來,一邊將御案上的空茶盞換下,一邊低聲稟道,「皇上,御林軍左統領池銳大人求見,說是有密信呈報。」

「哦?快傳他進來。」齊仲煌來了興趣,從椅子上站立起來。

「奴才遵命!」安平碎步跑到了御書房的門口,對著迴廊候著一個小太監安順招了招手,「皇上傳召池大人。」沿著寬闊平坦的青石板路,御林軍左統領池銳快步往御書房走去。「御林軍左統領池銳參見皇上!」魁梧高大的池銳身著黑色軍服,眉眼中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雙手抱拳,單膝著地,給皇上行了跪拜禮。

齊仲煌不耐煩揮揮手,「免禮。可是楊雲山的密信到了?」

如果說這朝中有誰最得齊仲煌信任的,除了內侍總管馬英,第二個則是齊仲煌幼時的伴讀,如今的御林軍左統領池銳了。池銳還是皇家暗衛的負責人。

「回稟皇上,正是楊大人的密信。送信人尚在宮門外候著。」池銳將密信雙手呈上。

齊仲煌接過去,歪在太師椅上展開一看,突然間坐直了身子,臉色一變。

「皇上,這信有什麼問題嗎?」恭立在一側等候吩咐的池銳圖察言觀色,不禁嚇了一跳。

「嗯……」齊仲煌回過神來,將手中拿著的一疊信紙遞給他,說道,「你看看」。

池銳接過來一看,第一頁信紙上面寫著,「吏治不寧,國家必衰!…….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民亂而有獨善吏,故明主冶吏不治民…..。」

「這,這是?」池銳略一思索,驚道,「莫非是戶部吏治要務?」

「正是。」齊仲煌緩緩地點頭,臉上閃爍著震驚、狐疑和一絲複雜的光芒。

在給齊仲煌地密信中,楊雲山建議:對涉案人員進行分類處置。第一類為首惡人員,即組織、領導犯罪的人員。對於此類人員必須依律嚴懲,沒收家產。第二類人員為從犯,即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輔助作用的人員。這類人員只要在規定的期限內如實交代自己的犯罪行為,退回贓款,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第三類人員為被脅迫參加犯罪的人員。在退回贓款后可以按照他的犯罪情節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具體的實施方案,楊雲山也一一羅列。

楊雲山在信中指出,哪些涉案的官員裡面,尤其是戶部的那些官員,也許起初是被動的參與其中。只是越到後來,他們越是深陷其中無法脫身,最終只能是同流合污。你想呀,作為其中關鍵的一分子,若是不被拉下水去,怎麼能讓人放心使用?為了不被捅婁子,自然是誰都別想潔身自好。你不和大家一起玩,怎麼能放心你啊?你不和我們一起干,就是不上道、不識時務,升遷、提拔的時候只有靠邊站。要黑大家一起黑。在那樣的醬缸環境里,誰都別指望做一隻獨善其身的「白烏鴉」。這樣漸漸地從上到下,便形成了一個金字塔式的貪腐生態系統。誰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一眾涉案官員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信的最後,楊雲山重點的說明了吏治的問題,不僅陳述了朝中吏治的現狀,還明確指出了吏治解決不了,就是聖人來主持變法,也不會有什麼好辦法,因為再好的政策和條例都是由中下級官吏來完成的。

「皇上,這,這楊大人胸中自有大溝壑,真乃奇才也!此法甚妙。」池銳興奮得語調都開始發抖了。

「滿朝文武,議了半個多月,竟然直到現在,才終於有人說到朕心坎里去。」齊仲煌沉著臉,帶著紅寶石戒指的手指頭篤篤地敲著椅子扶手。他「哼」了一聲,對池銳說道,「你認為此法可行?」池銳神色一凜,忙斟酌詞句,小心地回道,「臣以為,若依楊大人之法,既能處置涉案官員,免於朝堂動蕩不安,又能收回戶部庫銀,朝廷可以如釋重負啊。」齊仲煌站起身走到窗前,目視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眼睛里精光一閃,對身邊侍候的小太監吩咐道,「安平,先去御膳房傳飯,朕要和池統領痛飲一杯!」午膳飲酒?這可不是皇上平日里的習慣,安平意識到了皇上此刻心情大好。是這位池統領之故嗎?安平吐了一下舌頭與安順對望一眼,諾諾連聲退了出去。

宮女們很快排著隊拎著錦匣進來了,將書案上擺得滿滿的。皇上親自夾了菜,池銳面前的細瓷小食碟,堆得像座小山。齊仲煌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嘴裡嚼了嚼咽下。喝了口酒,問道,「阿銳,你怎麼看楊雲山此人?」

池銳似乎有點意外,愣了一下,說道,「臣覺得楊大人秉性耿直,心胸坦蕩。為官清廉,嚴於律己,平日里生活簡樸。做事身體力行,不講究排場。他在冀州任職期間,布施恩德,安置流民,重視農桑,施行教化。正是由於他精心治理,冀州出現了太平安定,吏治清明,生產發展。臣曾辦差路過冀州,冀州百姓對他讚譽不絕。只是......」

齊仲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只是什麼?」

池銳嘆了口氣,將自己知道的緩緩道出,「只是他命運不濟,幼時甚苦。他有次酒醉時與臣多說了幾句。道他八歲時生母病逝,父親再娶文氏為繼室。繼母是個厲害之人,為了家產容不下他。不給他吃飽穿暖,還常找事藉由的動手責打,一心想把他趕出家門去。後來,繼母文氏夥同家中下人,設計陷害他故意下毒要害死弟弟。父親聽信讒言,親自揮棍狠狠的毒打了他一頓,還把他關在柴屋裡,不給他飯吃。想要活活餓死他。是乳母聞訊趕來救了他。生父繼母不僅將他趕出家門,還佔了生母給他留下的嫁妝......。後來被一位醫者收為義子。義父見他志高力行,刻苦向學,很有文采。遂託人送他進入京都太學學習.......。」

沉默,良久,齊仲煌換了一種和緩的語調說道,「那對夫妻,簡直妄為人父母。」

池銳想了想,又說了句話,「因楊大人的義父與冀州楊宏林有親,楊宏林已認下楊大人這個孫子。」

這一說,直說了半個多時辰。齊仲煌細細詢問了有關楊雲山的事。談到最後,話鋒一轉,問道,「蕭將軍最近都忙些什麼?」

池銳抬起頭來,張開了雙唇,半晌之後才說道,「回皇上,這些天蕭將軍帶著人都在兵部、戶部打轉。想早些拿到劃撥給他們的軍餉和軍需物資。……對了,蕭將軍這兩日心情似乎不太好,經常派人打聽冀州來的一位楊公子的下落。」

「冀州楊公子?此人與楊宏林有何關係?」齊仲煌的眼眸內閃過一絲興味的光,玩轉手裡拿著的酒盞,

齊仲煌在北疆軍中布有眼線,近年來,北疆軍的一些變化引起了他的關注。當然,蕭壘昰與冀州楊宏林的交往也沒逃脫他眼線。齊仲煌知道蕭壘昰身邊近年有個高人為他出謀劃策,他一直懷疑這個高人是冀州的楊宏林。

池銳翹起唇角,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說道,「臣聽說這位楊公子年紀不大,聰敏過人。蕭將軍很是看重這位楊公子。」他想了想,又說道,「臣前幾日去驛館探視北疆軍中好友,聽他透露,這番北疆軍討取軍餉之計,便出自這位楊公子。」

齊仲煌沉默不語,片刻之後,卻低低地笑了起來,銳利的視線里毫無笑意,看著池銳緩緩道,「這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怪不得朕覺得蕭壘昰此次進京竟是換了個人樣。說話應對大有長進,當日朝堂之上竟駁倒了那幾個成日耍嘴皮子的文官。」

「皇上,您的意思是?」池銳愕然地抬頭。

「朕想這樣.....」雖然房裡只有君臣二人,齊仲煌還是壓低了聲音,低語了片刻。

池銳身體上的每個細胞都興奮起來,「皇上的旨意太英明了!何時開始行動?」「馬上!用過午膳,你就帶上精選的六十名侍衛行動,爭取明天上早朝之前把這個消息傳遍皇宮和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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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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