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異世界

一棵垂死的柳樹，斜生在密林深處。

早年穿過這裡的道路，已隨著時間的流逝長滿荒草，無人問津。

正午剛過，在林蔭中穿行的徐清便來到了樹前。

放下手中開道用的柴刀，扒拉開樹旁的藤蔓，看到半個鑲嵌在樹榦中的已經腐朽的車輪，徐清知道自己沒找錯地方。

祖父和他說過，當年帶著不少金銀財物駕車回來時，擔心有人見財起意，便把馬車留在了林中，慢慢將家當倒騰出去。

這一倒騰就是小半年，扔在荒山野嶺的馬車經不住雨打風吹，掉了一個車輪，後來被一棵新生的小柳樹穿過，套在了樹榦上，祖父想著讓這樹做個地標，就沒強行取走車輪，只是卸了馬車。

林中樹木不計其數，套著車輪的僅此一棵，找到它就意味著找到了路。

守著柳樹，徐清囫圇吃了些乾糧，等待太陽落山。

夕陽時分，林中霧氣四起，轉眼間便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徐清既緊張又激動，忐忑不安地向著大霧深處緩緩前行。

雜草帶來的阻力隨著他的前進逐漸消失。

溫度正在降低，徐清的皮膚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除了自己的心跳，他聽不見任何聲音。

腳步沒有停止，他仍在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霧氣漸漸散去，一股冷風灌進脖頸，徐清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揉揉眼睛，他看見朝陽正冉冉升起，刺穿了雲層。

遠處群山巍峨，曲折連綿，峻岭相套，萬峰崢嶸，覆蓋著森林，一眼望不到邊。

再回頭，身後哪還有樹林，天穹下的原野浩瀚如海，沐浴著金光的矮草頂破積雪，簇擁在崎嶇道路兩旁，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這是另一個世界了！

徐清整個人都因為過分興奮而顫抖，他攥緊了雙手，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語：「是這裡嗎？是這裡嗎？」

他在心底回答自己：「正是這裡，正是這裡。」

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忙亂地辨別方向，確定前方就是祖父曾經生活過的小鎮馬尾鎮，道路上結著薄冰的車轍也印證了這點。

於是徐清裹緊單薄的衣服，沿著道路行走，他的步伐急促，越來越快，彷彿不是在走，而是在飛。

距離馬尾鎮愈發近了，已經能看到些許冒著炊煙的木屋出現在道路兩旁，早起的農婦抱著柴火行走在鄉間的小徑上。

幾棵山毛櫸下，低矮的石頭牆頭站著一群圓滾滾的小鳥，一邊跳躍著啄食草籽一邊發出歡快的啼鳴。

徐清聽見遠處傳來馬蹄鐵敲打冰面的脆響，很快，一駕破舊的兩輪馬車便從前方出現。

駕車的是個老頭，他穿著一身臃腫的黑呢外套，活像個大布口袋堆在車座上，滿頭白髮，皮膚鬆弛的老臉上掛著一個醒目的酒糟鼻，眼睛眯縫著，像是睡著了。

「幹什麼去，小傢伙！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馬車還未到跟前，老車夫便嚷了一嗓子。

他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大，嚇了徐清一跳。

徐清頭一次聽到這種語言從除祖父之外的人口中說出，感覺十分奇妙。他抬頭望著車夫，覺得自己的舌頭像打了結，一時間竟無法說出學習了十幾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異界話。

此時車夫彷彿剛剛蘇醒，他揉了揉眼睛，感慨道：「到底是年輕人，穿這麼少，身體真好。」

隨即他睜大了雙眼，打量著徐清與眾不同的黑色頭髮還有黃色皮膚，

試探著詢問：「徐？」

「徐…是我的…祖父。」徐清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出了與異界人溝通的第一句話。

「我就知道！」

車夫點了點頭，對自己的眼光表示肯定，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招呼道：「快上車。」

徐清有些猶豫，他並不認識這位老者，警惕地望著車夫，並未回話。

似乎是看出了徐清的猶豫，車夫撓了撓自己的頭髮，笑著問：「徐沒和你講過我嗎？我叫約翰，約翰·德西爾瓦。」

約翰，徐清自然知道。

他曾在老徐的故事中多次出現，是老徐在異世界的第一個朋友，也算是老徐的半個語言教師，若沒有他，老徐想融入這個世界恐怕要困難得多。

徐清仔細端詳著車夫，暗自腹誹：「按祖父的說法，約翰以前是做煤炭生意的，闊氣的很，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於是他語氣一變，誇讚道：「講過的，約翰爺爺，您今年得有八十了吧？還是這麼精神！」

老徐去世的時候八十歲整，他說過約翰比他年輕不少，所以約翰今年應該只有六七十歲，怎麼也不可能八十歲。

「哈哈哈……」車夫大笑，識破了徐清的試探：「你這小傢伙真是地洞里的狐狸，我老約翰今年六十九，如假包換，先上車吧！我慢慢跟你講。」

說著老約翰脫掉了身上的黑呢大衣扔給徐清，他裡面還穿著一件看起來就很暖和的兔皮長袍。

徐清下意識接過大衣，雖對老約翰的真偽抱有懷疑，卻利索地穿上了大衣——這裡的天氣實在太冷了。

跳上馬車，老約翰拽過韁繩，吆喝了一聲，拉車的瘦馬拐了個彎，載著二人向馬尾鎮的方向駛去。

遇見多年不見的好友的後代，老約翰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

他最先打聽老徐的現狀，得知朋友已經去世，長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壺酒狠狠地灌了一口，整個人都低落了許多，倒是酒糟鼻愈發紅亮了。

隨後他又問了徐清的來意，得知徐清來此是為了取祖母屍骨時，老約翰的表情分外詫異，他張大嘴，拉高了聲調：

「徐當年走的時候不是把他妻子的屍骨一起帶走了嗎？你過來取什麼呢？」

聽到這話，徐清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祖父去世前的囑託他一個字都不敢忘，祖母的屍骨如果早就被帶走了，祖父立下這個囑託又是為了什麼？

難道老約翰記錯了？或者他在騙自己？

徐清接連發問，質疑老約翰是不是將祖母和其他人記混了。

老約翰雖然年紀大了，可自恃還沒有糊塗到這種程度。他駕著車帶徐清來到了馬尾鎮城郊的墓園，在墓地的一個角落，指給徐清一塊墓碑，墓碑上赫然刻著兩行字，一行異界文一行漢文，都是愛妻托洛薩·徐之墓。

這個世界沒人聽得懂漢語，也沒人會寫漢字，這無法作偽。

而墓碑旁邊的地面雖被積雪覆蓋，卻能明顯看出向下的凹陷，其中是沒有棺材的。

老約翰拍了拍徐清的肩膀。

「孩子，我沒有必要騙你，鎮上所有徐的朋友都知道，他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托洛薩的屍骨，我們當時還勸他不要走，他的離開是馬尾鎮的損失……」

徐清卻沒有反應，獃獃站在原地，他的大腦一片混亂，如果祖父最後的叮囑不是為了和祖母併骨，讓他過來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