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中的思索

如果知道生命已經開始進入倒計時，大概很少人會象我這樣的冷靜。與其在無助中忍受痛苦的折磨，不如選擇無奈的放棄。作為一個不相信奇迹的人，我從不敢奢望奇迹會對我網開一面。我甚至有一種一切都結束了，終於可以放下重擔的怪異輕鬆感。

無助后的絕望，絕望后的無奈，無奈后的冷漠，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態。我對陪伴在病床邊流淚的妻子說：「接受現實吧，只要不讓我忍受痛苦就行，我不想治療了，反正也不可能治好，不要再浪費錢了。我活著的時候是個體面的人，也不想沒有尊嚴的死去」。這意味著我要放棄後序的放化療，只靠止痛針來麻痹自己的痛苦。我非常羨慕那些能夠實行安樂的國家，病痛中的我更理解尊嚴對於一個人的意義。身邊的朋友都說我很有文藝范，病中我變得更加多愁善感，腦袋裡多次想起保爾?柯察金的名言：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我們來說只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我從小經歷過的教育熏陶，也讓我曾幻想過長大后能像保爾一樣投身到壯麗的偉大事業中去。雖然身處和平年代的繁華浮世，我不敢奢求能像保爾一樣的偉大，但在即將到來的生命盡頭，我是否也能像保爾一樣做到問心無愧，生出他那樣的自滿豪情。40餘年的時光並不短暫，但對我來說，它似乎卻又是剛剛開始我的內心並不像外表那樣的平靜，在事業即將開始進入到一個更大天地的時候，我也遠遠做不到就這樣洒脫的無聲無息的離去。我想對這個世界和所有的人大聲說：我幸福過，奮鬥過，掙扎過…人生短暫，但並不平淡，我沒有虛度年華…。

我1960年春天出生在東北的一個邊陲小鎮。父親是一名軍人，母親是隨軍家屬，上面還有一個大我兩歲的姐姐。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軍營中度過的，15歲的時候，父親轉業到了東平市一所初中當了主管後勤的副校長，除了已經參軍的大姐，我們全家隨父親搬到了東平，母親在街道工作。我18歲高中畢業后考上了電大，21歲畢業分配到了東平市機械廠工藝處工作，一年後調入了廠總工辦，24歲戀愛結婚，26歲有了可愛的女兒，生活一度充滿了幸福快樂與溫馨，父母的寵愛，姐姐的呵護，妻子的疼愛，孩子的天真與成長陪伴我度過了人生中最歡樂的時光。以至於後來的我常常會不自覺的去想，人的一生大概是可以被分成兩個階段的，註定會有一條黑白分明的界線把生命分成了兩個部分。之前的生活就像泡在陽光里一樣的溫暖和煦，可一旦跨過了這條界線，世界就會開始變得逐漸的灰暗起來。這條界線是在我36歲那年出現的，1996年由於實在是無法忍受原單位的工作氛圍，我和朋友商量后決定離開廠里，自利門戶，一起創業，卻也由此正式開啟了我昏暗的人生起點。老天一定是公平的，他可能覺得我的前半生過於順風順水了，所以要給我添加一些磨難，提醒我不要太自以為是和得意忘形。我記得曾經看過一個這樣的笑話，某人由於一輩子只做善事，在死後感動得閻王爺答應他可以提一個來世時的個人要求，他會盡量滿足。此人說不求大富大貴，只願一輩子粗茶淡飯，平平安安就行，閻王爺卻很為難的說，要銀子就再給你兩萬，

這樣的神仙日子卻不是他力所能及可以安排的。我想這大概才是命運的真諦吧，幸福雖然甜蜜，但卻是平凡和庸俗的，並不值得讓我長時間的去回憶和大書特書，只有挫折和痛苦才能讓一個人真正的成長。所以，我決定要把這段時間內的經歷記錄下來，當我遠離這個人世的時候，讓我的後人和活著的人能夠吸取我昏暗中的人生教訓，以此為鑒。避免我曾經的錯誤、悔恨和痛苦，就算是達到了我的目的。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意味著我已經看開了一切，我將努力讓自己從旁觀者的角度去審視這短暫而又漫長的五年人生，努力回憶起它的點點滴滴，盡量不參雜自己的主觀感受，真實客觀敘述曾經的一切。已經很多年沒有寫過如此的長篇大論了，這樣的寫作似乎又讓我回到了在總工辦時的日子，那時是為領導寫材料，現在的領導則變成了自己。即便是再大的痛苦也能夠在回憶時被沖淡，就像阿Q的精神勝利法一樣，只要還能說齣兒子打老子這樣話，即使是慘遭了殺頭之禍，他也不會覺得這是什麼大事，臨終時還會糾結於圈是不是畫的不圓，「手持鋼鞭將你打」是不是字正腔圓，這真的是百試百靈，如今的我卻也要象阿Q一樣，只能在病中靠心靈的筆談度日，尋求自我的沉醉與解脫。我聽到一個醫生朋友說，這也是大腦的一種保護機制，在你回憶起這些痛苦經歷的時候，它會分泌出多巴胺去中和你的痛苦，避免你因為痛苦而絕望，並覺得一起都是那樣的美好。不知道這個理論是否是真的，儘管曾經的經歷充滿了陰霾，但回憶之下卻真的沒有我想像中的那種心理痛苦。五年的時光悠忽而過，回憶更是加速了它的過程，讓我生出它瞬間即逝，彈指一揮間之感嘆，但它卻是我人生中最值得書寫的部分，甚至超過了青春萌動，情竇初開，談婚論嫁對我的影響。在這段時間裡，有喜有悲，苦樂交織，回憶起來常常讓我有千言萬語難以道盡，但卻又時有愧恨糾結，哽咽難鳴的困頓。我的一生如同一隻蝴蝶，當它只是一隻會爬的蟲子時，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幸福而快樂的去吃草，但當它終於有一天，化蝶而出，向世界綻放出他的美麗時，卻也意味著它的生命即將走向了終點。

就讓這份回憶錄為我曾經的錯誤與幼稚而懺悔吧，並真誠的祈求能得到您的原諒——致我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