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85章
浴室里水氣瀰漫,賀藍洗完澡從浴缸里站起來,裹上毛巾邁了出來。
「你不管我了?」季焰遠坐在浴缸里,指指離得還遠的輪椅。
賀藍沒理他,兀自走出浴室,在衣帽間換上季焰遠的T恤衫,又幫他拿了衣服。
「胳膊伸開。」賀藍對著季焰遠指揮道。
季焰遠張開手臂,從側後方被賀藍抱到浴缸延伸的檯面上。賀藍給他披了條浴巾,包裹在季焰遠身上胡亂擦了擦。
「疼不疼?」賀藍的視線停留在季焰遠背後的新疤痕,手指輕輕摸上去。如果不是仔細看,還並不是太明顯。
「什麼?」季焰遠完全沒感覺到賀藍的觸碰。
「手術。」
季焰遠拉開賀藍的手,「這個啊,沒感覺,就是做完手術一直趴著特難受。」
賀藍回以沉默,把輪椅推到季焰遠身旁。
「其實……也還行。」季焰遠自己搬動雙腿,錯身坐到輪椅上,舒了口氣繼續說,「又沒趴多久。」
「哦。」賀藍把衣服扔給季焰遠。
「而且一禮拜就出院了,還挺快的吧?」季焰遠邊穿衣服邊跟賀藍笑著說,他把語氣故意放輕鬆,可還是看不到賀藍的笑意。
「嗯,是挺快。」賀藍的回答依然簡短,拿起季焰遠洗漱台上的護膚品倒在手心。
「你不會又生氣了吧?」季焰遠趕緊穿好衣服停到賀藍身旁。
「我生什麼氣?!」賀藍用毛巾揉揉濕噠噠的頭髮,把吹風機接上電源,呼呼地吹起來。
季焰遠放下輪椅手閘,拉著賀藍坐到自己腿上,朝她伸手比劃了一下。
賀藍把吹風機遞給他,坐在季焰遠懷裡任由他擺弄頭髮。
這是兩個人以前的習慣,賀藍總嫌吹風機太沉,犯懶的時候就喜歡把吹風機強迫塞到季焰遠手裡讓他代勞。
吹風機的噪音在賀藍耳邊嗡嗡作響。季焰遠的兩條細腿著實讓賀藍坐不穩當,她忍不住又往季焰遠懷裡靠了靠。
他身上還有一絲剛洗完澡的濕熱,散出一陣淡淡的沐浴過後的香氣。
「嚴小澤就沒幫我吹過頭。」賀藍對著鏡子里的季焰遠說。
「看來他家吹風機挺輕的。」季焰遠繼續晃動吹風機,用毛巾在賀藍頭髮上揉擦。
賀藍沒再接下去,而是老老實實地凝視鏡子愣著神。
這對於今晚的賀藍來說實在反常,季焰遠關掉吹風機,浴室突然安靜下來。「你不會是在我懷裡想起嚴小澤來了吧?」
賀藍搖搖頭。
「那就好,」季焰遠笑起來,向前欠身貼著賀藍的後背,下巴搭到她肩上,從鏡子里望著賀藍。
「幹嘛?」賀藍甚至能感覺到耳邊季焰遠的呼吸。
季焰遠垂下眼帘,聲音微乎其微,「……我嫉妒嚴小澤。」
如果不是關掉了吹風機,賀藍真覺得自己會聽不到季焰遠這句話。
賀藍側過臉挨著季焰遠的腦袋,「他有什麼可嫉妒的?」
「你說呢?他在床上……真的那麼好?」季焰遠收緊手臂環住賀藍,在她耳邊輕微動了動嘴唇,可沒等賀藍回答,就又把話收了回去了,「算了,當我沒問。」
賀藍嘆了口氣:「你想聽實話?」
聽到賀藍這樣的回答,他多半猜到了答案。「不想。」季焰遠有點兒懊惱地拒絕。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在床上好不好,」賀藍還是接著說道,「我倆什麼也沒發生,我怎麼評價?」
季焰遠怔了一怔,幾秒之間臉上的表情由驚到喜。
賀藍見季焰遠不說話,「不相信啊?」
「你可真是笨到家了,」季焰遠把臉埋在賀藍脖間,藏起他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給你個機會去享受享受還不珍惜。」
賀藍低下頭,指尖在季焰遠的手背輕輕划動。「上次你去做手術,趴在病床上的時候,我不知道那時候我是不是還跟別人吃著火鍋唱著歌兒呢。你生不生我的氣?我剛才這麼想的時候,連我都恨我自己,要是嚴小澤求婚那天我能臉皮厚一點兒,我能再對你死皮賴臉一點兒,會不會咱們早就在一起了?」
「我生什麼氣?我倒是挺生自己的氣。」季焰遠嘴角微勾,眼睛里卻閃過一絲遺憾,「有一天夜裡我趴在病床上,夢見你在我病床邊兒上吃甜筒,脆皮掉了我一被子。我特別高興,想趕緊醒了看看你,一睜眼才發現就我自己。我那時候腦子裡全是你,可我才想起來,那時候你都戴上嚴小澤的戒指了。」
季焰遠抓緊賀藍的手,此時上面早已沒有那枚鑽戒。「那麼看著他跪下來向你求婚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想搶走你的念頭可笑,至少……他是個能跪下來求婚的人。」
「你以後別再讓我走了。」賀藍轉身回抱住季焰遠,不讓他再繼續說、繼續想,「我之前還覺得跟你在一起是挺累的,可是現在我發現跟別人在一起才是真累。嚴小澤一對我好,我老覺得欠他什麼似的,渾身不自在。」
「那你以後別再喝酒了,看你喝多了哭我就覺得我特沒用。」
「只要你不去切肝給遲俊揚。」賀藍摟著季焰遠,他的頭髮經過毛巾一通揉搓,已經半幹了。
「我當時可只說了他需要肝移植,又還沒說是我切給他。」
「是我想起來嚴小澤飛機上跟我說的,他突然說人切了肝還能長出來,可是如果有併發症可能會死——我當時就覺得他莫名其妙,回來你一提,我就覺得肯定跟你有關。」
「再加一條吧……你以後別再搭理嚴小澤了。」季焰遠皺皺眉。
「別轉移話題,你不許去做手術。」
季焰遠猶豫了一下,而後又笑著說:「那……我讓醫生少切一點兒行不行?」
「那也不行……」賀藍努努嘴,「算了我才不管呢,回北京我連上廁所都跟著你。」
「變態。」
……
躺到床上的季焰遠又拿出個枕頭墊到腰間,才注意到自己的腿也被賀藍纏住了,「我什麼時候養樹袋熊了?」
賀藍把頭靠向他,環著季焰遠的手臂又收緊了些。終於找回了這份熟悉的踏實,強烈的困意襲來,賀藍好久沒有這麼容易入睡了。她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嘟囔道:「……哪兒呢……樹袋熊……」
「在我身上呢。」季焰遠笑笑,對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焰遠,幾點了……?」賀藍還未睜開眼,懶懶地對著身旁迷迷糊糊問道。
幾秒后,還是沒有回應。賀藍發現懷裡抱著的變成了抱枕,季焰遠和停在床邊的輪椅早就不見了蹤影。
「焰遠?」賀藍從床上撲騰起來張望,難得一夜無夢,本想再賴會兒床的她此時根本無心再睡。
卧室里除了她的聲音,再沒有別的動靜。
賀藍在床頭櫃找到手機,本想撥通季焰遠的電話,卻發現他在早晨就已經發來了簡訊。
「賀賀,我先回北京了。你放在酒店的行李幫你取回來了,昨天夜裡你吃了兩片安眠藥,多睡會兒。廚房有早餐,給你定了晚上六點的機票,等你到北京的時候我已經做完手術了,到時候再罵我吧。」
「啊啊啊——季焰遠你這個大混蛋!」賀藍氣瘋了,手機舉到半空,還是沒捨得扔出去。她蒙上被子,在被窩裡輾轉反側。
昨夜。
「給你。」季焰遠往她手心放了一粒白色藥丸。
賀藍把藥丸塞到嘴裡,「這什麼啊?」
「嗯……維生素。」季焰遠把葯板放到一邊,遞給賀藍水杯。
「那再給我一個,」賀藍放下杯子,從桌上又摳走一粒白色藥片,「我今天就吃了一頓飯,多補補吧。」
季焰遠沒來及阻止,只能眼看賀藍咕咚喝了兩口水服了下去,「哎哎!你少吃點兒……」
「不就多吃你一片兒維生素B族嘛,這麼小氣。」賀藍把水杯塞回季焰遠手裡,得意地沖他笑笑。
如果季焰遠床頭的抽屜是時光機,賀藍恨不得鑽回昨晚給自己倆嘴巴子。她又氣又懊惱地蹬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不知道是還沒下飛機還是已經開始了手術,季焰遠的電話正處於關機中。賀藍估算了一下時間,即使她現在出發,到北京最快也是五個小時之後的事兒了。
「你知不知道焰遠手術幾點開始?」賀藍終於回了嚴小澤的電話,但這個電話卻是為季焰遠打的。
「可能已經開始了吧?我記得是說今天下午手術……」嚴小澤那邊的聲音像是也剛醒,「昨天看他還在香港,我以為不用他去做手術了呢。」
賀藍把正要打開的行李又合上,對著空蕩的房間沮喪不已。
聽著賀藍沒了聲音,嚴小澤安慰她:「你也別擔心,我爸安排的是全國知名的肝移植手術專家,人一天做好幾台肝移植手術,技術好著呢。」
雖然早也知道他們找的醫生一定差不了,可嚴小澤的話還是給賀藍了一絲安慰。賀藍坐在行李箱邊,剛才緊張急促的心跳也終於慢了下來,「嚴小澤,謝謝。」
三個半小時的飛行幾乎逼瘋了賀藍,幾乎與世隔絕的幾個鐘頭,賀藍想象出所有可能的情形。不知在這段時間中,季焰遠是否已經成功從手術室出來?又或者……賀藍對此的想象只有一半,另一半她不敢繼續。因為不管出現了什麼狀況,她只能在三千米高空的焦慮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