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經 第十二章 祭典（3）

第二天，愛乃如前一天的約定一樣，來到了貴樹的家門前按響了門鈴。這一天，愛乃沒有穿浴衣，而是穿了一件素白的連衣裙，頭髮梳成了雙馬尾。雖然愛乃還是一如既往地掛著那副標誌性的笑容，但是貴樹明顯感覺到，今天的愛乃，卻和平常的愛乃明顯不一樣。今天的愛乃，眼神中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憂鬱。

但究竟是什麼，貴樹也描述不出來，只能猜測昨天自己是不是做了些什麼讓愛乃不開心的事情了。

愛乃見貴樹出了門，笑盈盈地和貴樹說：「貴樹君，咱們出發吧！今天咱們要好好地享受祭典呀！」貴樹聽到這話，稍微將心放了下來。他猜想，一定是自己今天的直覺出了問題了。

明明昨晚分別的時候，愛乃還是和往常一樣的開朗，但是今天愛乃給貴樹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應該是錯覺吧。」貴樹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今天的天空藍的異常，連一片雲都沒有。太陽直到傍晚，還是毒辣辣地炙烤著大地。貴樹開始後悔起沒有戴一頂帽子出來了。前往祭典的人們，明顯比前一天少了很多，不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人海了——因為煙花大會已經結束的緣故，所以人們心底興緻就消退了許多。也正因為如此，許多攤位都有了明顯的空位，而不像昨天一樣大排長隊了。

「貴樹君喜歡和歌嗎？」走在路上，愛乃突然問道。

貴樹的思緒一下被打亂了，他不明白愛乃的用意在何處，下意識地回答道：「嗯，卻實有點喜歡。」

「哈哈，是嘛。我也一樣呢。」愛乃嘴角微微地上翹了一下，「那你知道，昨天的那首和歌的意思是什麼嘛？」

貴樹愣了一下，並沒有在腦中搜索出回答，只能吞吞吐吐地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在誇讚月亮上面的桂花樹的。」

「嗯，說對了一部分，但是那首和歌的真正意思是……」愛乃的話剛剛說出一半，一陣轟鳴的聲音便淹沒了她的聲音。

太陽完全沒入了地平線以下，河岸邊又升起了五顏六色的煙花。只不過，這一次沒有音樂伴和，只有單調的噼噼啪啪聲在天空中鳴響。燃放那些煙花的，不是專業的煙花師，而是一群自娛自樂的年輕人。

「貴樹君，你在幹什麼啦！再不走，那些攤子都要大排長龍了！等會逛完祭典，咱們還要去神社求籤呢！」愛乃不滿的聲音將貴樹拉回現實。

「嗯，好啦。」貴樹漫不經心地回答。轉頭之間，卻看到愛乃某一瞬的眼神當中，充滿了為難的神色。

「呃，植野同學？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為什麼我覺得今天的植野同學，和平常的樣子不一樣了？」

愛乃如同被嚇住了一般，獃獃地站在那裡。過了半晌才說：「沒什麼啦，貴樹君，咱們去撈金魚吧！」說著，便拉起貴樹的受，向撈金魚的攤子走去。

「呃，植野同學……植野同學？」貴樹的呼喚似乎沒有傳入愛乃的耳中，他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牽引著，只好順從下來，不再掙扎。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沒人的攤子，二人便一左一右地坐了下來。

但是，或許第一次參與撈金魚的活動吧，貴樹白弄了好久，一條魚也沒撈上來，反倒是捅破了手中的撈網。

這時，愛乃卻開口了：

「那個……貴樹君會相信我的話嗎？」

貴樹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愛乃一定是有什麼煩惱要向自己傾訴吧，所以便靜靜地聽著愛乃接下來的話。

愛乃繼續說了下去，雖然仍舊是平靜的聲音，但說出來的，卻是令貴樹震驚的十分沉重的一段話：

「我昨晚從我的父親那裡聽說，我……」愛乃將頭低的很低，躲閃著貴樹的眼神「……可能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愛乃的每句話，似乎都震動了空氣，傳入了貴樹的耳中，貴樹全身如同觸電一般顫抖了一下：「那，你什麼時候會離開這裡？」

「不知道，一個月？兩個月？一年？或許可能就在最近吧。我的爸爸要被調去別的城市工作了，雖然聽說離東京不遠，所以一個還能繼續呆在成賀川小學，但是新家離八王子會很遠，所以我怕可能我們再也不會像昨天這樣一起肩並肩地看煙花了吧……」愛乃的眼眶邊，不知何時閃過了一絲淚光。

「植野同學，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貴樹越聽越慌張，急忙打斷了愛乃的話語。

愛乃無言地點了點頭。

貴樹對此大為震驚，自己難得擁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卻又突然在轉瞬間入流星一般消逝了。如此突然的打擊對貴樹來說太過沉重。他久久地陷入沉默，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恍惚之間，貴樹想到了一首和歌，便不自知地默念出來：「雷神小動，刺雲雨零耶，君將留」（萬葉集十一卷二五一三首）

「雷神小動，雖不零，吾將留妹留者」（萬葉集十一卷二五一四首）愛乃默默點頭，也應和出了一首和歌，隨後站起身來，把手伸向貴樹，笑盈盈地說：「走吧，該去神社了！」

貴樹點點頭，拉住愛乃的手，向遠方的神社走去。

他是多麼期望可以和愛乃做長長久久，永遠不分離的朋友啊！但是，老天爺彷彿和自己開了個大玩笑一般，卻將愛乃從自己身邊不留痕迹地永久抽走。

這也將意味著，今後的自己，又將孤身一人了……

他多麼希望，從愛乃口中聽到的一切，只是一句玩笑話而已。但是那些話，聽得又那麼的真切，如同一陣陣貫耳的鳴雷，刺穿自己的耳膜，進入自己的胸膛。

貴樹的腦中思緒萬千。他想，或許那首和歌的作者。也是在如此的情形下寫下祈禱雷神可以降下瓢潑大雨，從而挽留遠行的密友的字句。

只是可惜，自己不是雷神，面對離別，除了傷感，無能為力。所以，自己唯有珍惜當下，讓離別前最後一刻，也變得成可以回味無窮的蜜糖，融入記憶這個糖罐里，慢慢地收藏起來，成為永久的珍寶。

在離別面前，自己是那麼的渺小無力而又不堪一擊。

在現實面前，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到。

想著想著，貴樹也默默地潸然淚下。

「啊，到了！前面就是神社了！」愛乃的聲音，將貴樹的從思緒中拉回現實。對啊，如今的愛乃還活生生的在這裡，她此時此刻就存在於自己的身邊！至少現在，二人還沒有分離！

貴樹擦乾了眼淚，心中萬千思緒都已經被自己埋藏在了心底。

「所以，要珍惜當下一刻！」貴樹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怎麼了，貴樹君？」愛乃疑惑地回過頭來。

「沒關係啦！我們去神社吧！」貴樹笑了一下，催促愛乃繼續前行。

前方的陰影逐漸消去，伴隨著聒噪的蟬鳴，神社的輪廓慢慢顯現在了二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