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現在 第七章 面談日

那個周末結束之後不久，大家便迎來了緊張的模擬考。

模擬考結束之後不久，便又迎來了三方面談。

其實所謂的三方會談，不過就是請家長和學生一起在面談室里坐坐，面對著老師一起暢談未來的時刻。不過，雖說是暢談，不過對成績差的學生或者將來不打算升學而是去就業的學生來說，卻是一種煎熬。雖說老師會顧及他們的面子，給他們說一些好話。但是由於是例行公事的緣故，所以老師的表情偶爾也會變得很嚴肅起來，那時候面談室里便也會寂若死灰。

不過，像貴樹和光良這樣只有一個人住的孩子，因為家長身在千里之外的其他地方，一時無法趕來，所以他們參與的三方會談便和之前的師生會談沒有什麼區別。

三方會談的時候，是在某個周五的下午。那天下午一年級的學生是不上課的，而是改為自由時間。因為那天是個下雨天的緣故，所以班級里的大家，無論是結束了面談，還是尚未開始，都基本留在了教室里。

不上課的時候，無心學習的大家，都聚在了走廊的窗邊聊天，所以擠滿人的走廊混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便顯得鬧哄哄的。不過由於關著門，走廊里的噪音幾乎傳不進班級，所以在班級里的大家還能偷得一絲安歇。

貴樹因為前幾天模擬考考得不錯，所以今天的心情也非常不錯。他沒有留在班裡學習，而是站在走廊打開的窗邊，和立花誠一起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發獃。

按照仁美老師那邊的名冊上的學號排列，貴樹和立花誠排的位置非常靠後，所以一時半會輪不到他去面談。現在在面談室門口等待的是早耶香和寧寧春，雖然貴樹能從他的位置望見面談室門口長凳上坐著的同學和家長，不過那邊和他身處的這邊儼然就是兩個世界。那邊的氣氛已經緊張的要死，這邊的大家卻仍然雲淡風輕。

「面談什麼的，感覺真的無聊吧。而且我爸會來，真不想讓他看到我這次的成績啊……」兩人漫無邊際地聊了一會之後，立花誠便悶悶不樂地說道。相比於貴樹，這次模擬考立花誠的成績卻不是那麼的理想，所以今天成績發布之後他便有些鬱鬱寡歡。就連中午早耶香找他一起來吃飯的時候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感覺負責面談的老師都太嚴肅了。之前在大阪那邊的高中的時候，我說我想回老家上學，老師的表情突然就變了。明明家那邊也是有不少的好大學啊！」當說起這些的時候，貴樹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憂鬱。雖然說他並不是在對那位老師生氣，不過畢竟他否定了自己的夢想，現在想來還是有些不爽的。

「真是搞不懂老師們是怎麼想的。雖然我家裡人都支持我將來畢了業就去組樂隊，但是在那種氣氛下，真的不好說啊。說不定我爸面談結束之後，聽了老師的意見，又讓我改考大學了……」

「我覺得這倒不會啦！雖然我挺喜歡誠君今後的想法的，不過面談的老師聽到你說的，會露出無奈的表情吧，畢竟他們對高中畢業就就業這件事並不會抱著怎樣的好感。不過對你來說，那個進路調查表已經沒有意義了吧……」

「是啊，不過等會我還是在老師和我爸面前乖一點吧，畢竟言多必失嘛，要是在我爸面前把這回考試的成績老老實實的揭露出來，那我晚上放學只能去早耶香家避難了……」

「你爸很可怕嘛……」

「可怕倒不可怕，但是考低分的話肯定免不了一頓臭罵。不過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還不是我……」不過說到這裡，他卻突然住了嘴。或許他想到之前面談時老師那一副忍著頭疼的表情，便不願再說下去了吧。

窗外的雨滴，密集如線一般，打在已經漸漸稀疏的紅楓和銀杏葉上。發出的響聲不規則地連成一串，像是在演奏的某首音樂般悅耳。秋意漸濃，屋外連綿的秋雨與吹來的冷風，令他們不禁打了個寒噤。

「不知不覺秋天已經快過去了啊！」貴樹搓著有些涼意的手，不禁感嘆道。

「是啊，看來咱們的厚校服該派上用場了……」立花誠也向手心哈了口氣，小聲喃喃道。

過了一會，剛結束面談的光良走過二人身邊，看著兩人浮著陰雲的臉，便頓覺有些奇怪。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二人身後，便輕輕地戳了戳他們的背。

「哎呀，幹什麼……」二人被光良這突然的舉動著實嚇了一跳，便頓覺有些驚訝與惱怒。不過，當他們轉過頭，望見光良和往日那般笑眯眯的臉的時候，他們臉上的怒色，便很快地消失了。

「沒什麼啦，我剛剛面談完，從那邊回來，就看見你們兩個在這裡呆著，我就想和你們打個招呼。話說你們是面談完了嘛，怎麼這麼悶悶不樂的？」

光良說這些話的心情十分的好，想必也是剛剛在面談室被老師誇獎過了吧。他的成績本來就不錯，這次又意外地發揮得更好。從早上發榜開始，他這一天臉上總是有意無意地帶著些喜滋滋的笑容。雖然他本人貌似並沒有察覺，不過想必他看過周遭人的眼神里，似乎也稍稍收斂了點。

「還不是因為成績啦，也不是誰都像你那樣超常發揮的。要是老師等會把這次考試的事情和我爸說，說不定……」立花誠一臉悶悶不樂地小聲埋怨道，不過光良卻神秘地笑著，搖了搖立花誠的肩膀，對著他從容地說道：「誠君擔心過頭了啦！今天老師還是給咱們留足了面子的！」

「誒？什麼？你是說老師今天很溫柔？」立花誠瞪圓了眼睛，有些驚異地問道。

「是啊，剛剛我聽面談室里老師和其他人對話的時候，有關成績的那些話，老師都只是旁敲側擊，點到為止而已，很快就過去了。而且你平常成績也不錯，只是這次發揮失常，老師應該也不會說些什麼吧。總之，今天的老師很溫柔就是啦！誠君也不要煩惱啦！」

聽完光良的話，立花誠卻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不過，聽完這些話，他的心情倒也是好了不少的。

雖然因為接近放學時間了，面談結束之後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但因為外面雨勢還是很急，而且一個人早早回家也沒有什麼意思，於是光良便也靠著窗邊，加入了貴樹他們的對話當中。

不過不知何時，一把繪有藍色條紋和蜻蜓的傘，卻突兀地闖入了他們望向樓下的視野里。雖然今天由於家長要來的緣故，所以樓下行人如織，各色的傘密密匝匝地覆蓋了大地，不過，由於那把傘的樣子太過矚目，所以有一瞬間，他們的注意力便被那把傘給奪走了。

「那是誰啊？」光良指著那把傘，向站在身邊的二人問道。

立花誠望著光良手指的方向望去，想了一下，便搖搖搖頭說道：「不知道啊，或許是哪個家長或者老師吧！畢竟咱們當中沒人會打這種傘吧……」

貴樹也點點頭說道：「是啊，這種傘搞不好就是哪個還停留在昭和的人會打的傘吧。」

大家聽了貴樹的話語，便也輕輕地笑了。而那把傘的主人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卻也被他們拋之於腦後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雨漸漸地小了，走廊里卻便變得愈發吵鬧起來。或許是越來越多的學生完成了面談，也或許是他們耐不住教室里的寂寞而選擇來走廊透透氣。總之，走廊里已經慢慢地變得如同放學時的那般擁擠不堪了。

聊著聊著，不知為何，立花誠卻又突然向光良開口問道：「光良君，最近你和美代同學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是前幾天，他對貴樹問過的同樣的問題，但聽完立花誠的話語之後，光良的臉上卻寫滿疑惑。

「你問這個幹什麼啊？」

「我想，要是她最近總是躲著你們倆的話，到底是為什麼呢？她應該不是那種人，但搞不好是在和你們耍什麼心機。最近她又沒來上學，所以我就想從你們這邊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搞清的事情呢？」

「沒有吧……」光良也做出了和當時的貴樹一樣的反應，他托腮想了一會，方才說道：「明明前幾天的那個周末她還和我一起去了公園了呢，莫非那天是我做什麼讓她不開心了？」

「這樣嗎……」光良的回答卻出乎了立花誠的意料，不過由於最近美代還是沒有來上學，所以他幾乎無法去找美代提前探個虛實，雖然今天美代來了，但是上了一節課便又去保健室呆著了，所以除非光良自己和盤托出，否則他今天便也就不知道這件事了。

其實自那天的相會結束之後，光良和美代之間的關係其實並沒有有多大的改善。那天之後她還是照例不定時的請假，即使來了學校也是保健室的常客，相比從前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雖然她的兩個姐姐總是在身邊為她解圍，不過越是這樣，大家卻越是搞不懂美代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又因為真正能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太少，所以大家也沒法直接去問個清楚，這個問題便慢慢地又變得雲里霧裡了。

「是啊，要不然過兩天咱們找個機會直接去問問她算了，要是我們真的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那我們便直接道歉就好了。雖然還得過美夜那一關，不過有我前幾天送給她的那個回禮，我想她應該會少數落我們兩句吧……」貴樹在一邊坦率地附和道，或許這是那天立花誠在和貴樹談過這件事之後，他的腦海里便誕生出的想法吧。不過由於最近在忙考試的緣故，再加上美代她總是三天兩頭不見蹤影，因此他的思緒，便始終無法表白。

聽完貴樹的話語，立花誠便立馬點頭表示認可。他望向站在一旁的光良，笑著對他說道：「是啊，貴樹君說的是個好主意。要是那天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做了什麼事情讓她不開心的話，那就好好道個歉，日後再送個禮物讓她開心吧！」

聽了他們的話，光良想了一會，便也點了點頭，算是採納了他們的建議。不過想想繼續讓氣氛變得憂鬱也不是太好，他便故意放聲笑了起來。而不知是為何，受到他的感染，貴樹和立花誠互相望了一眼，便也放聲大笑起來。

在那之後，他們又聊了好一會。在不經意間，貴樹便又驚覺有熟悉的觸感正在他的臉頰上遊走。他回過頭，便和剛剛結束面談的美優的視線對上了。

美優發現自己想偷戳貴樹臉頰的計劃沒有得逞，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她又想起了剛剛在面談室里老師交給她的任務，便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輕輕地笑著對貴樹說道：「貴樹君，馬上該到你面談了哦！」

「誒？這就該輪我了？」貴樹有些驚訝地叫道。他本想就這樣匆匆地辭別大家，從這裡一路小跑到走廊盡頭，去找自己的父親。但是話都到嘴邊了，他才恍然驚覺，今天的面談，他是沒有家長一起的。但是如果遲到的話，便也說不過去了。於是他便在光良和美優的笑聲里辭別了大家，穿過人頭攢動的走廊，向著面談室走去了。

坐在面談室的長凳上，望著窗外仍然陰雲密布的天空，貴樹的心情便稍稍有些複雜。終於又到了該思考自己未來的時候了，但是他卻仍然想不好該如何向老師表白這些想法。如果還是回答在之前的高中回答的那個答案，搞不好老師這次便不會露出為難的表情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裡到底是否還在堅持著這個想法，還是有想要繼續去挑戰更好的目標的決心。只是，如果沒法抓住高一這個時間就對自己的未來下定決心的話，餘下的兩年，便又將會留下一個說不準的結了。

就在他正在煩惱的時候，美夜也來到了面談室門前，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也和他一樣，一坐下來便望向遠處陰雲密布的天空發獃。過了一會，她便有些煩惱地說道：「貴樹君……」

「嗯……」

「該到你面談了？」

「是啊，我還不知道等會該和老師說些什麼好呢……」

「我也是啊，感覺現在也沒什麼目標可言，真的很沒底啊。」

「美夜同學也會煩惱啊……」

「是啊……」美夜輕輕地撓了撓頭，便露出了一副為難的表情。不過，過了一會，她像是想到了些什麼事情一般，又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笑容，坦率地說到：「啊，對了！之前的餅乾謝謝你啦！」

「啊，你說回禮啊！」貴樹撓撓頭，淺淺地笑道：「那個是我照著早耶香給我的配方做的。雖然感覺和你做的相差還有些遠，不過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

「是啊，說起來，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你和光良好好道謝。最近我的兩個妹妹和你們相處d得還是挺開心的。或許是性格的原因吧，以前初中的時候，她們根本沒有交上朋友，每天也笑得不多。不過好在遇上了你們，我家的歡聲笑語又回來了。所以，我這個當姐姐的很想好好地給你們道謝。當然，不止是你們，班裡的每一個人我都想給他們道謝。如果可以的話，將來的日子，也請貴樹君多多指教啦！」

貴樹認真地聽著美夜的話，卻不知不覺地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在東京或者在島上的時候的自己，若是沒有愛乃和寧寧春，天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所以，聽到美夜說的這些道謝的話，卻反倒讓他有點感同身受了，因為從前的自己，就是這樣的啊！

他淺淺地笑了，轉頭望向美夜說道：「好呀，往後的日子也要多多指教啦！」

正巧這時面談室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同班同學和他的家長從屋裡走出，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老師便喊了聲：「櫻井同學，請進——」，請貴樹進來面談。

聽到老師在呼喚自己的名字之後，貴樹便迅速站起。他應了一聲，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面談室。

雖然今天外面陰雲密布，屋內也是正在討論有關人生大事的話題，但面談室內的氣氛並不是很壓抑。除濕機正在吱呀作響，整間面談室內只有老師和兩把木椅在。窗戶開著，能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老師雖然保持著沉默，但卻仍然笑著望向貴樹。面談室內的這種陳設，反倒令貴樹安心了不少。

貴樹向老師問了聲好，便拉出椅子坐下，面談便在輕鬆的氛圍里開始了。

面對著這學期開學之後交上來的進路調查表，老師問了貴樹好幾個問題。因為貴樹在表格上填寫的目標是回家鄉或者去仙台讀大學，因此老師的問題也基本圍繞著這幾個方向，像是「為什麼想去那裡？」「今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之類能讓人輕鬆回答的問題。不過，這次有些出乎貴樹意料的是，老師並沒有如從前那般，露出有些可惜的表情，對貴樹說出要不要換一個選擇之類的話，而是鼓勵他繼續按自己選擇的路走下去就好。老師能說出這些話，無疑令貴樹信心大增，心中頓時輕鬆了不少，昨晚準備了好久搪塞老師的話，也就這樣被他拋諸腦後。

在老師喃喃地說著：「這不是很好的未來嗎？」，並在表格上寫下了升學兩個字以後，沒有什麼令人感到不快的話語，這場原本令貴樹十分緊張的面談，就這樣十分順利地結束了。

臨走之前，老師請他叫立花誠來做準備，然後又喊了聲「北村同學，請進——」，請接下來要面談的美夜進來。

貴樹快步走出面談室，望著坐在門口長凳上的美夜，便輕輕地笑了起來。

美夜從長凳上站起，整理好長裙的裙擺，卻沒有急著走進面談室，而是叫住了與她擦肩而過，尚未走遠的貴樹，笑著說道：「對了貴樹君，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說了。」

美夜話音剛落，貴樹便立馬駐足停步。他雖然沒有回頭望向美夜，但還是有些好奇地問道：「美夜同學，怎麼啦？」

「其實……」美夜頓了頓，坦率地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我的兩個妹妹中間，是有人喜歡你的哦！」

面談室里傳來催促的聲音，美夜便收起了笑容，大步走進面談室。而被因為這句話倍感驚異的貴樹恍然回頭時，美夜便早已消失在打開的門后。

他獃獃地站了好一會，方才驀然回神。雖然面談室里不時地傳出了美夜爽朗的笑聲，但是貴樹的腦海里，卻依舊迴響著剛剛美夜的話語。

「美夜她，不會是在開玩笑吧……」他帶著腦海中的疑惑，喃喃地在走廊上踱步。雖然他無法確認美夜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美夜的語氣卻根本不像是在講笑話。而當他路過校長室的時候，另一件令人驚異的事情又接著在他的眼前發生了。

剛剛他在樓下看到的那把十分顯眼的傘，此刻正放在校長辦公室的門旁。校長辦公室里，正傳出仁美老師和另一個陌生的女聲正在談話。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班級即將迎來新同學，但是他卻無法側耳傾聽，確認此刻在校長室面談的究竟是何人。

不過，他因為思緒已經被剛剛令人驚異的話語填滿，便無暇分心這一邊的情況，只是確認了這一事實之後，繼續向教室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