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秦國滅亡
絕對不能讓小皇帝知曉!
如今大秦烽煙四起,盜賊橫行,嗚呼抗秦巨浪啊!
趙高雙手撐地,身軀在華貴的布料下摩擦扭動,正要憋一卑劣奇計崩出,好將李斯狠狠打壓下去,永世不能翻身才快意。
卻沒想到。
去丞相府到秦王宮的路程,折返的如此的快。
還帶來了一個人,李斯的長女。
——李玥。
李斯所有為官的鎮定,見到自己的長女到來,都驀地局促零散地略略退去,老人扣緊了手指,溝壑的麵皮上似乎種下的是蒼黃起伏的茫茫草浪。
就連趙高,也是絕對怪異。
李玥抱著卷宗,對著皇帝見禮,平靜道:「民女來此,攜帶著丞相的罪證,正是要控告丞相。」
胡亥饒有興緻:「哦?子女控告父親,說來聽聽。」
「丞相李斯承蒙先帝恩賜,為三公,可謂尊用矣,卻持爵祿之重,對當今皇帝抱有僥倖之態,阿順苟合,嚴威酷刑,顛倒黑白,冷酷無情。」
隨著李玥聲聲口口,胡亥面色大變,連著趙高眼珠子也是左右亂晃。
李斯眼有盈淚。
李玥伸出指尖逼視著他,咬牙吼道:「貴為臣子,卻事事迎合,是為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貴為丞相,卻不對陛下的暴行加以勸諫,推脫虛妄之詞,以致陛下橫徵暴斂,暴法禍國,苛政民怨,群盜滿山!你何有臉面,將數以萬計的心血化作泡影!」
「不得造次!」
這話尖銳,戳得胡亥面色扭曲,暴然伸腿踹在李玥胸口。
少年人的力道何其的龐大,婦人連著肋骨都嘎嘣脆響。
李玥趴在地上,捂著胸口,赫茲的氣息在肺腑搖擺,呼嘯著要衝上天穹。
她閉目流淚:「你們這些上位者只知道玩權弄術,渾然不哀民生多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玥兒.」
一婦女尚能如此警醒。
李斯搖搖晃晃的起身,沸騰的心好似要頂破腦殼。
李玥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如同尖錐扎進他的胸口:「李斯,有罪有過有錯,不忠不仁不義,你愧對先帝,愧對黎民百姓,你滅盡大道,是為叛國。」豎眉怒罵道,「私慾小人,德不配位,罪當其誅!」
胡亥聽不下去,怒甩大袖:「來人,將她帶下去,五馬分屍!」
甲士持著矛戈進來,靠近手無寸鐵的李玥,婦人還在指著他叱罵。
「暴君!你個暴君!」
李斯再也經不住折磨,雙手顫動,驟然吼叫,憤怒使得他的身軀上下打顫顫,攔在長女前面惡狠狠詛咒道:「時日曷喪,予及放皆亡!」
這是詛咒暴政滅亡的誓言。
被這個暮年老人兇惡說出,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公然否決怒罵他的統治。
胡亥衝出浩瀚暴虐,跳腳齜牙道:「你懂個什麼,老匹夫!朕這樣做都是為了治理天下,安定萬民!不奉法怎麼國強,不重罪怎麼安定我大秦基業,乃至萬世!要想安撫四海,休養八方,就得延續朕父皇之治!朕沒有錯,你個死老頭懂個什麼!你昏過頭了,自己做了這麼多不上道的事情,還敢叱罵朕,你個老鱉!」
寬敞堂皇的大殿變成了黑黢黢的巨口,李斯幾乎被吞沒,他仰天嚎笑,意態癲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高護住胡亥:「來人,丞相想弒君!快來人!」
「老夫有罪啊,老夫有罪啊。」
李斯淚流滿面,飽受折磨的他,終於醒悟過來,秋霜一降花草隨之凋落,冰消雪化就萬物更生。
萬物都有自然的結果。
誰又能真正的掌控自己的命運。
他卻總妄想自己是那扭轉乾坤,拯萬民於水火的聖賢。
陛下啊陛下,李斯有愧於你。
「實在是可悲至極!昏庸無道的君主,何能為你輔佐!胡亥!你大肆修築宮殿,加重賦稅,揮霍錢財,你的殘暴讓天下人不再俯首聽命,你已經遠遠超過了歷代的夏桀,商紂和夫差的暴行,我李斯不會輔佐無能的君王!」
「悲哉悲哉,你若是繼續讓趙高輔佐朝政,老夫一定會看到盜賊殺進咸陽,朝堂變成麋鹿嬉戲的地方!」
李斯到這個時候還對胡亥留存著幻想,哪怕甲士拿長矛團團抵住他的喉嚨,滲出血跡。
這個老臣也想讓胡亥幡然醒悟。
他還不甘心。
不甘心啊。
趙高大喊:「護駕,護駕,丞相謀反,拿下!」
胡亥卻伸手攔下趙高。
他陰森的目光對著李斯,似要將人給戳穿了,唇角挑出惡毒的笑意:「可別輕易死了啊,像馮去疾和馮劫一樣多沒意思,除以五刑,夷滅三族,明日問斬。」
李玥躺在地上閉緊雙眼。
胡亥拍了拍趙高的肩膀,道:「多虧了趙愛卿啊,不然朕就被丞相給出賣了。」
趙高內里發一身冷汗,每個毛孔都溢出對這個天成冷血小皇帝的害怕,面上卻是討好的堆笑:「無陛下,無以老臣的今日,老臣為陛下的大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五刑。
先是臉頰烙上囚印,再是割掉鼻子砍斷雙足,割下生殖器官,最後就是腰斬,血淋淋不成人形的碎屍塊掉在地上。
這種摧毀人格和肉體的屈辱,殘酷到泯滅人性。
任誰也想不出地上的碎塊是昔日風光無限的政治家。
「啦嘩——」
腳鏈碰撞的聲音拖拽著,李玥因告發免去死刑,被施以流放。
她蓬頭垢面,雙手帶枷,目光死灰無神,周遭的圍著的官吏或憐憫或是痛恨的看著她,更多的是來此欣賞著切割表演。
許多積壓怨氣無處發泄的黔首朝著她吵嚷叫罵,吐唾沫丟石頭,拳打腳踢。
這就是亂世。
「汪汪汪!」
吃的滿身橫肉,皮毛流油的野狗吞著屍塊,對著她惡吠不止,恰似狂歡。
亂世人不如狗。
不怪人也被逼得殘忍扭曲,世風大壞,殺戮不止。
她從狗嘴那搶過父親的那顆發白的頭顱,輕輕擦去上頭的泥土,嘴唇蠕動:「父親,你究竟是大忠還是大奸?」
「……」
「你到底是聖還是魔?」
「……」
李玥閉上了雙眼,耳畔響起父親撐著傘,那時風雨如晦,雞鳴不己,對她說過的話,「你嘗過苦難,也品過心酸,你知飢餓,也知溫飽,你曾粗布麻衣,也如今花冠麗服,綽有富餘,珠圍翠繞,僕從功環。」
「父親.我們回家。」
遠處趙高呼吸著乾熱渾濁的血腥,乍然見到李斯死了,嚇昏了頭從上頭跳了下來。
又見不成人樣的頭顱被李玥捧的好好的,眯起兩條長紋露出酥爽笑意。
他嗅著鼻子,陰笑著轉身而走。
以鼠為志,同樣追尋著生生不息權力的李斯,最終死在了老鼠面前。
*
李斯終於死了。
小皇帝但聞其聲,莫得見面,始終遊離在朝政之外,生怕暴露他對朝政還顯得稚嫩的短處。
深拱禁中極力掩護他從先帝那邊承襲過來的「威嚴」。
將趙高提拔為丞相之後,國家政務一切都交給趙高打理。
非要緊事從不出面。
胡亥應該覺得自己趨於神明的主宰,畢竟頭上的皇帝的冠冕相比已經相當「牢靠「了。
先帝那些威脅到他的蓋主大臣已經死的死,逃的逃。
嬴姓旁支都快屠戮殆盡,連這些尊位貴族都敗在他手下,那些身無寸縷卑賤如泥的黔首就更加無需畏懼。
這種權力的真空。
得以讓趙高肆意的在他的草坪里,放臭屁尿溺泡,撒歡翹蹶子,蹬著「指鹿為馬」的腿兒拔除異己,徹底血洗一遍后,放眼望去,再也沒有阻攔他的。
原來這就是權力的滋味。
侵入你的腦髓里,腦袋頂破黃鐘都摔不掉。
權力就是法律,什麼叫法,那些巍峨如泰山紋絲不可撼動的法律還不就這樣,法律是人書寫的,法律是由人執行的。
他趙高。
手握權力,就是執法殺人啊。
趙高臉上掛起了雍容大度的微笑,不用想,也定是脫不開的奴相,哪怕將他在官場上浸養個十年,想必也是這個樣。
他娘的,老奴真下流啊。
「啪!」
趙高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眯眼仰望著面前就把金光燦燦的龍椅,旁邊還放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
每日升起的日光就照在這把龍椅上,照在先帝的身上,就像是披上了一件鱗光鎧甲。
叫人耀眼不敢直視,真如金龍顯出真身了。
「陛下,就算是立祀配廟,日日受著三牲供奉的神像也是筋骨塊塊落,何況你就是肉體凡胎,又怎麼敢稱自己受命於天呢?」
趙高彎腰弓背緩緩朝著龍椅逼近,面目凶煞都似掛著血。
他走到龍椅面前。
伸出手。
那盤纏在龍椅上的金色驟然睜開龍睛,蘇醒了過來,怒視著趙高。
趙高脊背發涼一屁股坐在地上,那鱗片全然炸開龍軀圈圈抓緊繞著龍椅的金龍疏忽脹大百倍千丈高,千雷萬霆的咆哮在趙高的腦海中炸開。
「轟隆隆——」
他嘴唇發白,雙腿掙扎往後倒蹬,衣裳都被冷汗浸透。
寶殿上方也響起了一陣驚雷,緊接著就是黑勒勒的烏雲陰慘藏的照在大秦的天空,藏在黑暗中的災難如影隨形。
金龍一現身,就是風雲氣浪。
趙高只覺得天旋地轉,跪趴在地上對著龍椅叩首:「陛下,萬歲萬萬歲!」
沒有動靜。
龍椅原來還是龍椅。
還是那個冷冰冰的金與鐵的寶座。
無論人怎麼更迭,權力啊,是趨之若鶩,生生不息的權力啊。
趙高對著龍椅一叩首:「老奴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兩隻手炙熱如火炭,他起身猛搓,又換了個方位跪下叩首,「陛下萬歲萬萬歲!」
咬緊牙幫,鼓起老鼠頰旁似的肌肉,閹人卑怯顫抖著挨近這龍椅,伸出手來。
「啪!」
還沒碰到,趙高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換個方位叩首高呼:「萬歲萬萬歲!」
他緊抱著自己的腦袋,小眼放出精光,左顧右盼,喉嚨咕嚕著,似乎懼怕得鼠皮豎起,害著什麼顯露真魂。
真下賤啊。
指哪咬哪的老狗,也配跪在這裡。
萬歲!
*
趙高這隻老鼠已經膨脹得野心昭彰,瞧見那些子鼻孔朝著天的章服之侶介胄之臣對他垂著手,彎著腰,畢恭畢敬的連鼻毛都順著毛梢。
權力。
被他含在嘴裡反覆咂摸,不捨得鬆手一刻。
哪管得關中現在門戶大開,外頭群雄逐鹿,吵吵著先入關中者為王。
趙高的權力重心很簡單,就算外頭佔據關中,他頂多放掉部分權力和盜賊平分,做一個趙王。
可沒想到。
暴亂如潮水般兇猛,掀起了排山倒海之勢,就算是居在望夷宮繼續行「以暗瑕疵」的小皇帝也難免聽到了幾耳朵。
小皇帝對他這個丞相,毫不懂得收斂蠻橫兇殘。
趙高不得不忍辱負重。
哭跪在他腳下求饒。
胡亥也驟然反應過來了,海浪迭起,木已成舟,暫且不能奈趙高如何,他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但走狗不是根枯死的木頭。
百姓不會被隨意的擺弄,權力的把柄,已經不握在他手上。
蠢貨。
早已為時晚矣。
胡亥欲有所行動時,趙高早已經亮出他的屠刀。
望夷宮。
彎月低低的掐在黑夜之上,顯得格外的凄冷,望夷宮宮檐也看不到寶石鑲嵌,裡頭更沒有飼養珍禽猛獸供其消遣,和享樂聖地毫不搭界。
有夜蜻蜓在飛,上,下,一點一點的。
像這個國家的宿命一般,也不知道飛去哪裡。
這裡磚瓦地基沉默吞吐著的是古樸的淵源和厚重的城池,頂盔戴甲的秦兵不停的在外圈圈巡視,三步一崗,宮裡有高大的瞭望塔,內里還藏著精良的重型武器。
胡亥為什麼選在這裡。
不重要了。
趙高有得是把他敲出來的辦法。
萬千燃燒著的箭雨鋪天蓋地射入望夷宮,攪碎了這片平靜,乍然就燒得一片噼里啪啦的暴烈,火光擦出的尾燼,帶著慌亂在黑夜加劇。
「盜賊破關了!」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句,恐懼和著遠處暗藏著的千萬萬強悍「盜賊」加重得秦兵心裡鴉飛鵲亂,頗為慌張。
但好歹也是經歷過腥風血雨的深沉兵士。
很快。
就有人反應過來進去保護小皇帝安危。
這一進去。
就徹底暴露了胡亥的「杳無蹤跡」。
閻樂鬚髮灰白,面部極其的平整,連著那耷拉下來的單眼皮也薄的像是刀刃子,寢殿裡頭竟然也起了火光,破門而出的時候,
龍袍飛舞著,像是出了鬼,正潑著刺鼻的火油。
胡亥抬眼漠然看他。
後背就是逼人的熱浪,他的龍袍太大了,拖了下來,半張臉被火光映的通紅,離奇而弔詭。
閻樂指罵:「暴君,你搜刮民脂民膏,濫殺無辜,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我現在前來捉拿你,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胡亥冷笑,抵著虎牙舔了一圈嘴角:「那條死狗呢?」
閻樂不言,屠刀折射出火光。
「噗嗤。」
「陛下,您說咱是狗,咱就必須得是條狗嗎?」
蕭蕊兒到來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胡亥倒在血泊中,捂著胸口,額頭唇角沁出冷汗,曲折的火線游曳在他的腳下。
火勢猛烈幾乎佔據了整個視線。
蕭蕊兒踉蹌著衝進去,正要將他背起。
胡亥緊緊抓著她的袖子,他的眼睛很稚嫩,黑寶石泡在蛋清里,認真的問:「你是我的母親嗎?」
蕭蕊兒嗓子干啞:「老奴怎麼會是陛下的母親。」
「我的母親呢?」
「陛下.出去再說」
「我的父皇不愛我,我的母后也不要我。」
胡亥閉上了眼睛,蜷縮著緊抱自己,似無數雙手捧著他的身軀拖拽至深淵,末了手腕也無力垂下。
明明火焰的溫度這麼炙熱,觸摸卻是冷如寒冰。
「孩子——」
蕭蕊兒眼中湧出淚來,替他拽平了衣襟絲絲褶皺,就像是對待娘娘一般,小皇帝忽略了眾生的需求,隨意擺布如毫無溫度的棋子,孤行走著先帝的大道。
他沒有敬畏,也變得沒有感情,就這麼將自己雕刻成了盛裝的模子。
蕭蕊兒左手撐著拐杖,坐在胡亥的屍身旁邊,任由被大火吞噬。
興許那年長樂殿失火,早已經將一切燒的灰飛煙滅。
「興亡千古事,勝負一枰棋。」
公元前207年。
秦二世被趙高的心腹閻樂逼殺於望夷宮,年邁的子嬰即位,設計殺了趙高及其黨羽。
可暴政早已深扎人心,樹未倒猢猻盡散,何況秦二世早就將中央集權,也就是秦國的架構殺得全部盡毀。
秦國疲軟了,爬不起來。
當初被毀社稷,被滅宗廟的復辟者被切割了權力,分配了階層,更可怕的是,他們現在不僅正值壯年,仇恨更是早在他們內心中不斷扭曲穿刺。
打著反暴的旗幟,實則為泄憤殺戮。
公元前206年。
橫暴的西楚霸王項羽領兵衝殺進咸陽,對遠古文明進行無可挽回的野蠻摧毀,花團錦簇,累火積焰的梅花早已枯萎,被踐踏在地上,化作一把把燒殺搶掠無所不毀的大火,那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的咸陽殿救這麼付之一炬。
大火燒了整整三個月.
珠寶財貨美姬婦女被搜刮一空,無數黔首失去賴以生存的生計成為流民。
只知秦失鹿,不知楚亡騅。
若百年後。
當無盡的陽關流淌至城垣,生命奮力親吻草葉的脈荒。
當初的輝煌已成頹墟,坍塌掩埋在地下永不見天日,這裡茫茫大浪,春風吹過萬木傾伏,鳥叫鹿鳴空悠悠,溪流恬靜流淌。
若是來此趕路的行人在此歇腳,必定是純然暢快的山野意趣。
「娘,娘」
落在後面的小孩子穿著草鞋,蹲在地上挖出一塊殘破的四獸瓦當,粘連著泥土的濕潤和爬行的小蟲。
小孩子眨巴著眼看了下,隨意的丟棄在一旁。
轉而捏起旁邊的一顆種子。
草浪下。
小孩子的笑臉稚嫩無邪,雙手捧著種子,蹦蹦跳跳的朝著日光追趕:「春天,春天,麥稷菽,麥稷菽,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