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好久不見

夏日的傍晚似乎不比白天涼快多少，悶熱的空氣讓人透不過氣來，渾身黏糊糊的，分外難受。

路小起摘掉保安帽準備扇風透氣，一輛黑色橋車猛地闖進他的視線，要不是在距離他五厘米的位置急剎車，他還以為那輛車的主人打算撞死他。

路小起嚇得不輕，呼出一口氣，走過去敲了敲車窗，用手比劃著：「您好，酒店門口不允許停車，請跟我過去，那邊有停車位。」

說完，沒得到一點回應，他只好板著臉重複一遍：「先生，這裡不能停車。」

那輛車依舊紋絲不動。

路小起這下真的怒了，他伸手拍打著車窗，不滿道：「喂，你沒聽見我說話嗎？！」

話音剛落，車窗慢慢降下來，露出一張年輕氣盛且桀驁不馴的英俊臉龐。

看清楚對方的相貌后，路小起不由得愣住，這是他最為熟悉的面孔。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樑，薄削的嘴唇，包括那耳廓上的一顆小痣，早已深刻在他的腦子裡。

只不過當年這張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現在卻被淡漠填滿。一股難言的傷感如潮水般蔓延開來，路小起怔怔地看著他，用顫抖的聲音叫他的名字：「宮、宮辰……」

被叫做宮辰的男人，沒做出任何回應，只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而坐在副駕駛室里的美麗小姐循聲看過來，打量了路小起幾眼，又把視線移到宮辰身上，疑惑地問道：「宮辰，他是你朋友？」

宮辰面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不認識。」語氣冷漠如霜。

路小起胸口一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身體止不住發抖，整個人好像掉進了冰窖里，從頭頂涼到了腳尖。

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他全忘了么？他們之間的牽絆，斷得一乾二淨了么？

路小起不相信眼前的人會這麼無情，可事實卻證明著，宮辰根本沒打算理會他，直接忽視掉他那面如死灰的模樣，踩下油門，發動汽車與他擦身而過。

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看過去，路小起看見車子停了，宮辰從車上走下來，很紳士地繞到另一邊為剛才那位小姐打開了車門，兩人相視一笑，透著絲絲甜蜜的味道。

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生疼得厲害，路小起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卻又無意中看到後排座走下來兩個婦人，其中一位他認識，是宮辰的母親周麗雲。

周麗雲臉色很難看，顯然也看見了路小起，不動聲色地瞪了他一眼，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路小起倒不是很在意周麗雲的態度，此時他滿心都想著，宮辰為什麼由始至終都沒正眼瞧他一下，難道……就真的這麼恨他嗎？

這時，和路小起一起值班的保安小胖上完廁所回來了，一來就發現他盯著大門口不知道在看什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連忙問道：「路小起，你怎麼了？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啊，是不是站了一下午太累了？你剛來一定不習慣，這樣吧，你偷摸找個涼快地方坐會兒，一會兒有查崗的我就說你去廁所了。」

「啊，我沒事，真的沒事。」路小起回過神來，一個勁兒地擺手。

「那行，累了就吱一聲！我去那邊查車。」

「嗯好。」

路小起無精打採的，他被宮辰的態度傷到了，不僅是他漠然的口吻，還有他臉上表現出來的厭惡神情，都令路小起感到詫異、難過和不知所措。但是，難過之餘還是有幾分歡喜的，畢竟他沒想到回來以後這麼快就能見到宮辰。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再幸運不過的事了。

就在路小起思緒亂飛的時候，宮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面前。

路小起覺得有些不真實，定了定神，叫道：「宮辰？」

宮辰心頭一顫，之後便不由分說地拽住他的胳膊往一邊走，「我有話和你說，耽誤不了你幾分鐘。」

「……啊好。」路小起跟上他的腳步，生怕他下一秒又說不認識自己了。

小胖見狀從遠處跑了過來，疑惑道：「路小起，怎麼回事啊？這人是……」

「他是我朋友，找我有點事。」路小起笑了笑。

小胖還以為他得罪了什麼人，聽他這麼說才放心：「哦哦。那你們慢慢聊，我給你放哨。」

「那就謝謝你了。」宮辰道完謝就拉著路小起走了。

留下小胖一個人在原地納悶，明明是感謝的話怎麼聽著後背涼颼颼的？

沒走多遠，宮辰猛地甩開他的胳膊，停下腳步，從西裝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上。

路小起踉蹌了一下，盯著他點煙的姿勢，不由問道：「你什麼時候會抽煙的？」

宮辰深吸一口煙，吐出煙圈，沒有回答路小起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幾天了。」

「回來幹什麼？」

路小起怔了怔，剛要開口卻聽他淡淡地說：

「別說是來找我的，我會覺得可笑。」

宮辰的口氣讓路小起心底發涼，他頓時張口結舌：「我……」

「別說了！」宮辰粗暴地打斷，抬眼看著身穿保安制服的他，「你怎麼會做保安。」

路小起迴避他的目光，勉強撐起一個笑容：「我，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而且這個工作不需要文憑。」

「哦，我差點忘了你連大學畢業證都沒拿到。」宮辰的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意。

「……」路小起眼神黯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宮辰冷笑：「路小起，我真不明白，當初你是有多想離開我，不惜以退學為代價？」

路小起想說不是的，但當初提出分手的人是自己，一聲不響就離開的人也是自己，現在怎麼解釋都是徒勞吧，只會讓宮辰覺得虛偽、可笑、噁心。

路小起的沉默讓宮辰的臉徹底寒了下來，他把煙頭丟到地上，換回平淡的敘述口吻說道：「剛才在我車裡的女孩子叫蘇漫妮，她是我未婚妻。我今晚之所以來這家酒店，是因為，我們兩家的父母在商量結婚的事情。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路小起的心「咯噔」一下，他好像聽到了心臟破碎的聲音。什麼叫做「萬念俱灰」，他今天是真真切切領悟到了。原來再深刻的感情也會變質，由愛生恨最終遺忘。原來時間不等人，愛情里也沒有等待，他把愛情交給了時間，卻沒想到時間本身就是一個變心的存在。而站在原地抱著回憶期待的人永遠只有自己。

路小起知道蘇漫妮這個人。三年前，宮辰的母親周麗雲找到他讓他和宮辰分手的時候，就是帶著蘇漫妮的照片告訴他這是宮辰的親梅竹馬，是宮辰的未婚妻，就算宮辰現在不承認早晚也會承認。

一切都應了周麗雲的話，可這又能怪誰呢？把宮辰推開的人是他，他才是罪魁禍首。所以，他哪裡有權利去質問宮辰的變心，他能做的大概只有放手和祝福了。

路小起難受得幾乎站不住，強迫自己的理智歸位，用力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恭喜你，你們看起來很般配。」

他的話音剛落，宮辰的眼裡驟然迸發出強大的怒氣，隨即他輕笑了一下，那笑容多半有些自嘲的意味，只聽他一字一頓道：「路小起，你真的沒有心。」

路小起，你真的沒有心。

路小起在腦子裡回放這句話，然後和記憶中的某個畫面開始重疊。那是路小起一輩子都不願想起的場景，儘管他清楚地記得他們倆說的每一句話。

「宮辰，我們分手吧。」

「路小起，你說什麼。」

「我們不適合，還是不要在一起了。」

「兩年了，你現在告訴我我們不適合？！路小起，你他媽別給我找一些亂七八糟的借口！！！」

「我，我不愛你了。」

「是不是我媽找你說什麼了？她隨便說點什麼你就信了，她讓你和我分手，你就和我分手？路小起，你真讓我失望！！」

「和別人沒有關係，是我的問題，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累，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對不起，把你拉進這個圈子是我的不對，現在我放手，你還是可以過回正常人的生活。」

「……這都是你的真心話？」

「嗯。」

「路小起，你到底有沒有心？！」

這是他們分手時，宮辰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心中一股酸楚，路小起閉上酸澀的眼睛，他不想在宮辰面前掉眼淚，更不想看到他冷酷的神情。直到耳邊響起腳步聲，他才睜開眼，望著宮辰越走越遠的身影，就像是回到了分手的那天，他就是這麼看著宮辰大步走出他的視線。想到這裡，路小起眼眶發脹，難以抑制地流下了幾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