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今年冬天的氣溫比往年要低許多，儘管是中午，寒氣依然能竄進石伍加厚的外套里，惹得他直哆嗦，手腳已經冰涼麻木，嘴巴微張，說不出話，呼吸間陣陣水汽擠在口罩里，只得向上模糊了眼鏡。K區從來沒有像今年這般冷清過，大街上除了因工作來往奔波的車輛，行人都是極少的，街邊的店鋪大多關停，依然營業的也只看見無所事事的服務員和店門口一臉無奈的老闆。

今天對於K區的其他人來說，只是在普通不過的一天，可對於石伍而言，卻充滿了困惑與疑慮。

凌晨時分，他便被突然地噩夢驚醒，除了一大片血紅的土地，其他關於夢境的一切都在睜開眼的一瞬間被大腦徹底清理，什麼也記不起。如果只是平常的噩夢，他不會過多在意，但片段的畫面，那「血紅的土地」他很熟悉，很了解，那是他誕生的世界，是他記憶最深處的秘密，那個世界造就了他，也拋棄了他。

噩夢挖出了石伍關於過去的一切，在他成為人類之前的一切，可是這麼多年，明明被他封住的記憶，為何會突然衝破禁錮出現在夢中，他知道這一定意味著什麼，一定有什麼發生了，但他現在只是一個人類，一個淹沒在人海中最為普通的人類，他無法用任何手段得知，在他曾經生活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石伍一邊想著，一邊掏出手機支付。

「一共198元，歡迎下次光臨！」

石伍常光顧這家燒烤店，烤肉師傅的手藝高超，其他菜品也十分可口，加上酒水常年打折，環境乾淨衛生，平時不管幾點都是爆滿。除了今天——整個餐廳只有石伍一位客人，也因此成了貴賓一般，享受著全體工作人員的服務，搞得他都有點不自在，吃飯時還刻意調整了坐姿和咀嚼方式。

出了店門，石伍坐上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因為大街上基本沒人，司機正面無表情的刷著手機短視頻，見石伍向他走來，趕忙調整好座位，繫上安全帶，打開車門鎖，降下車窗沖著石伍喊。

「小夥子去哪啊，車裡暖氣開著，暖和的很！」

石伍笑著點頭回應，加快了腳步，在穿過公交車道后，長了車。

「師傅，去清泉小區！」石伍搓著手，對司機說。

「今年冬天怎麼一直是這破天氣！往年也沒這麼冷過，我這還是輛電車，今兒早上死活打不著火，差點就歇了。」

「是啊，是啊，今年確實冷...」石伍隨口應道。

「哎，這回不是上班的點嗎，你沒工作吧！多大了？几几年的？這麼一天不行奧，年輕人就要找個班上，多聽多學多做，不要總想著眼前的利益，要目光長遠，領導說了就說了，人家是領導，也該說你......還有啊......我給你講......我年輕時......」

「哦哦，對，對......」石伍扭過頭看向窗外，司機也不管他是不是在聽，一直說到他下車。

「10元，你掃碼。」

回到家，石伍泡好了茶，蜷縮在沙發上，手指上下滑動著手機短視頻軟體的推薦頁面，清一色的漂亮姑娘，用著同一首翻唱，扭著同一個舞，就像是由系統合成出來一樣整齊劃一，翻來覆去的然人覺得美感全無，只剩下被荷爾蒙自動捕捉到的白花花的大腿在眼前一個接一個的閃過。但此刻石伍並沒有興趣欣賞，一路上，他在腦子裡一遍遍的重複播放那個畫面，血色的大地，猩紅的天空，他不知道被忘記的夢境里，

是否還有攝人心魄的痛苦哀嚎，他一遍遍的重播，最後得出結論——「那樣的場面，應該是戰爭導致......可是，他記得戰爭明明已近結束了，怎麼會？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

他帶著滿心的疑慮在沙發上睡了過去，一直到半夜。

「今天起，你叫血鬼！」

「滲透...皇派...」

「未知...聖物...真名...」

「詛咒...祝福...」

「你們就是這場屠殺的罪魁禍首！叛徒！叛徒！」一個模糊的高大身影沖著另外五個被鎖鏈緊緊束縛的影子吼道，周圍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叛徒！叛徒！叛徒！」

「殺了他們！」

「你們沾著皇族的血！」

「想毀了我們的未來嗎！」

在人群傳來的萬千嘶吼聲中，那五個身影一動不動，而站在他們面前揮舞著肢體的高大身影突然用蛇一樣的眼睛看向了石伍。

「叛徒！」

石伍身體一陣，從夢中醒來，汗水已經浸透了衣服，他感到癱軟無力，心中卻又感到憤怒無比。是封存的記憶又跑了出來，只是這次更久，更強烈。

石伍坐起身，桌上的茶已經涼了，沒等他伸手去拿，4道血紅的光芒從窗子射進來照在他身上。一瞬間，他的記憶全部湧上心頭，心鎖被破開，他怔了下，猛地起身沖向陽台，那5道光芒也隨著他一起移動。打開窗，石伍探出頭看向天空，眼前的一幕令他無比震驚——4具畸形扭曲的屍體漂浮在半空，口中彷彿默念著什麼，可他聽不到，但回歸的記憶告訴了他那4具屍體是誰，那是他曾經的夥伴，是同他一樣逃到人類世界的魔族。

「這不可能！我們已經封存了記憶，摧毀了魔族軀體重生成人，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石伍一遍遍的重複著為什麼，一邊在心中梳理躲藏計劃的所有細節，可無論怎麼推導，計劃的每一步都萬無一失。但眼前的畫面又清清楚楚的告訴自己，他們的計劃失敗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獄卒找到了他們，並來到了人類世界。

不等石伍做出其他反應，血紅的光芒消失了，4具屍體也化作一團霧氣消散在空中，緊接著石伍自身發出淡淡的白光與4條紅色光帶交織在一起，融入了他的身體。

記憶，一份來自夥伴，來自其中一具屍體的記憶出現在了石伍的腦海，像是一封信。

「追殺...暫時的停止...典獄官找到我們易如反掌...封住力量與記憶...錯誤...我們毫無防備...無力回擊...沒有希望...殺或者被殺...逃吧...血鬼」

石伍腦海里嘶啞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踉蹌著跌坐在地上，明白逃跑為時已晚，同時也聽出那是代號「貪婪」，他曾經的隊長所發出的最後訊息。

痛苦、悔恨、憤怒、無奈，這世界所有的負面情緒在此刻全部向著石伍蜂擁而至，企圖壓垮他的內心，但同樣被喚醒的，還有他融合了4位夥伴靈魂之力的強大力量。

獄卒突如其來的襲擊，使他們的記憶與力量短暫蘇醒，但剎那間的爆發這並沒有挽救他們的生命，只是拖延了死亡的時間。

石伍站起身，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身體中翻湧，他的眼神再次變得犀利，眨眼間，他已瞬移來到K區的上空，他知道自己可以在一瞬間毀滅，也可以將眼前的一切重塑，可一想到來自曾經的故鄉——那個魔族統治萬物的恐怖領域的典獄官，想到自己的力量與他對抗完全是螳臂當車，石伍又放鬆了捏緊的拳頭，緩緩向下飄落，直至落在某座建築的樓頂，他環視四周，萬家燈火，他聽見一個又一個幸福的聲音，有安眠的呼吸聲，遲遲不睡的孩童打鬧聲，有新生嬰兒的啼哭聲......

「命運是多麼不公，為何偏偏是我？為何我不能平凡安穩的度過一生？」

石伍騰空而起，再次瞬移至萬米高空，他雙手捂住眼睛，一團黑霧便將他籠罩，隨後包裹著他消失在了夜色中。

石伍把自己藏在了「黑域」內，這是暗殺庭獨有的技能，既可以用來悄無聲息的綁架，也可用來隱匿自身的蹤跡。

「暗殺庭？精英？呵！我們不過只是棋子罷了...可能，連棋子都算不上吧！」石伍低聲咒罵著。

「命運，我的命運也許從那時起就早已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