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父親
僅僅一瞬間,冥貓就從不可一世的囂張變為完全喪失了戰意,扭頭就向著不遠處的窗戶衝去。
卻撞上了看不見的屏障。
有那麼一瞬間,它幾乎絕望了。
術師的結界,專為阻截妖靈而設置。從兩隻妖靈進來后,結界就被激活了。
這個槍手給它設下了天羅地網,它無路可逃。
冥貓提起了全部的力量,幾乎將求生的意志一同灌輸進了手臂,提爪猛轟在了那層結界上。強悍的靈力貼著無形壁壘像波浪席捲,交錯的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第三爪落下時,結界哐地一聲破裂了。妖靈拚命地從裂口中鑽出,撞破窗戶沒入了無際的黑夜。
「啊,跑掉了。」
岑玥露出歉意的表情,看向寧衛。
「對不起啊,要是我的結界能多阻住它一會......」
「沒事,已經夠好了。」寧衛笑了笑,「如果我真想攔,它是出不去的。」
「誒?」
岑玥一愣,不太聰明的腦子又卡殼了。
「之前那個妖靈告訴我,這傢伙知道它們首領的位置。先讓它跑一會兒。」
說話的同時,寧衛在裝甲內的顯示器界面里,視野一角正顯示出了一個微型地圖。一個紅點正飛快地在地圖上的城區之間穿行。
被GX-01擊中的目標在接下來數個小時內都會在戰衣監控里被標記,具體時間長短視敵人強度而定。
這下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岑玥也醒悟了過來,原來寧衛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意思就是說,就算看起來放跑了的妖靈,他也還是有追蹤的手段嗎?
好厲害!
這麼一想還有點慚愧。
按理說追蹤敵人這種輔助型工作也是她們術師的職責才對。這種事還要人家自己來,豈不更顯得自己沒啥卵用了?
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吉祥物。
但話說回來作為一個騎士居然連追蹤能力都有,到底還有什麼是小衛哥不會的?
也太厲害了吧?
「吼啊!」
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房間突然又響起一聲怪叫。原本守在卧室門前的老人妖靈突然爆發,回身一抓便將本就質量堪憂的卧室門板轟垮在地。
門后蔚銘誠夫妻倆驚叫著坐倒在地,瑟瑟發抖地看著突然表情猙獰的老人。
老人圓瞪著雙眼,瞪視那驚恐的兩人片刻,忽地渾身一顫,露出痛苦的表情,跌跌撞撞地退後了兩步。
岑玥警惕地捏了個法印:「怎......怎麼了?」
「他正在戰鬥,和自己身體里的妖靈戰鬥。」寧衛說,「大多數人在妖靈成型后可能都很快就會被吞噬,還有一些尤其黑暗的傢伙會和妖靈自願同化成一個個體。
但也有一些人,他們有能和妖靈戰鬥的意志,或者是支撐他們堅持下去的執念。對蔚鴻熙老人,應該就是想要守護自己的兒子吧。
不過很可惜這也只是暫時的。再強的意志到最後還是會被消滅,直到剩下的只有妖靈,時間問題而已。」
停頓了一下,寧衛續道。
「這就是妖靈,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病毒。」
岑玥看著滿臉痛苦的老人,那張遍布褶皺和斑痕的老臉上僵硬的肌肉扭曲了起來,顯得更加猙獰了幾分。
她很想做點什麼,卻什麼也想不到。學院里從沒教過這些,所有老師都告訴她妖靈化的人早就死了,唯有消滅,不存在救贖。
她有些不忍地咬了咬嘴唇,看向寧衛:「那有沒有辦法能幫助......」
話還沒說完就愣住了。
她看到這位騎士先生取下了掛在腰間的配件,組裝到了槍械上。然後他那支手槍開始變形,所有的零件發瘋似地向外膨脹,好像金屬的浪潮,將那支槍層層包裹。
直到變得極其粗長誇張。
岑玥張了張嘴巴,小小的腦袋裡又是大大的問號。
不僅是對為什麼獵魔騎士手上會出現旋轉機槍這種又怪又可怕的殺器驚訝——當然這確實也挺值得驚訝的,只不過慢慢適應寧衛斬殺妖靈的畫風后,看到這種東西好像也覺得沒那麼奇怪。
更讓她不安的是,他掏出這種嚇人的東西是想幹嘛。
她實在忍不住出聲問:「這是要做什麼呀?」
「當然是治病啊。」寧衛理所當然地說。
同時長長的旋轉槍管咔嚓地架了下來,對準了那正掙扎的妖靈。
「治......治病?」
岑玥有些懵懵地看向那巨大的加特林槍管。
可是這個長度這個尺寸,會壞掉......不對,會直接死掉的吧?
加特林劇烈嘶吼,槍管飛旋,子彈有如暴雨傾瀉而出。密集彈頭形成的洪流瞬間將妖靈的身軀淹沒了,罪惡扭曲的身體一點點被剝落下來,像黑色的污穢被激流沖走。
瞬間煙消雲散。
但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當妖靈消滅,化作雲煙,卻留下了一道人影。
蔚鴻熙老人站在那,有些驚訝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面前那提著加特林的鋼鐵戰甲,眼中似乎是驚喜和疑惑。
岑玥也瞪大了眼睛:「人類和妖靈......分離了?」
啊這......
又是顛覆了她認知的一幕,甚至於她確信就連學院里的老師聽說了指不定都會原地爆炸。又一打獵魔教科書能直接當成廢紙順著馬桶衝進下水道。
更讓人感到違和的是,他分離用的道具......
岑玥咽了口口水,看了眼那身戰甲手裡提著的粗長槍管。
她很確信,這東西連學院院長都能逼瘋。
這個男人難不成真是無所不能么?
「爸......?」
蔚銘誠忍不住試探性地喊出聲。
老人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開口了。
用蒼老、疲憊的聲音說道:「一如既往......不成器的樣子呢。」
蔚銘誠心底某處被猛地觸動了。
再沒有任何懷疑。這一刻他知道了,彷彿深埋在身體里的血脈都感應到了些什麼一般。不是鬼怪,不是什麼幻想,這就是他的父親,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老人輕輕嘆了口氣。
「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活著的時候一直沒能說出口......對不起啊,兒子。」
蔚銘誠驚愕地抬頭,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知道你過得很辛苦,從小就是。老頭我沒什麼本事,從來沒能給過你任何東西。你的努力,你的困難,我一直都看在眼裡。
有時我忍不住會想,如果不是攤上我這樣沒用的父親,如果不是我......你會不會變得比現在更好。」
接著老人露出了笑容。
「他們都說你沒用,都看不起你,但我們都知道並非是這樣對么?我能看得到你的潛力,知道你會不止於此。
你會比我變得更好,比我這個沒用的老頭要強得多。你總是會找到出路,那是你與生俱來的天賦,我從小看著你長大,我確信你能做到。」
蔚銘誠跪倒在地,低垂著頭,淚水潸潸落下。
最後,老人看了眼寧衛。
「謝謝你,年輕人。這小子是我僅有的放不下的事,這樣一來我也能放心了......」
聽到這裡的蔚銘誠猛地抬頭,這才發現父親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半透明了起來。
「爸!不要!」
他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上前,淚水飛濺而出。
他盡全力地向著那道影像伸出手,想要挽留。
一瞬之間,畫面從塵封的記憶里紛至沓來,就好像衝破大壩的洪水突然之間湧上心頭。
小時候第一次出門上學,哭鬧著抱著父親的手臂不肯和他分開。
中學時離家住宿,自己頭也不回地上車,而父親仍在風雪中佇立,高大的背影直到視野消失依舊不肯離去。
甚至哪怕就算身死之後,他也依舊挂念自己。
直到現在,他彷彿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死。
是不可挽回的分離,永遠的訣別,是伸出得太晚的手。
老人消失了。
只留下男人跪倒在地,一邊哭著,嘴裡一邊不停重複著「對不起」。
岑玥沉默地守在一旁,又忍不住偷看了寧衛一眼。
感覺好像又發現了騎士先生新的一面。
截至目前為止寧衛留給她的印象,主要都是強大、無情,以及火力解決一切不服。
沒想到好像意外地也有溫柔的一面。
寧衛從腰帶上的槍鞘里拔出了手槍。裝甲旋即解除,戰衣和腰帶重新液化滲回到了體內。
「好了,這邊的任務搞定。」他說,「該去看看我們的喵先生已經跑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