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命運老人的門牌號(中)

第725章 命運老人的門牌號(中)

第725章命運老人的門牌號(中)

面對《油畫》雜誌的鏡頭,結果還可能有好有壞。

因為害怕而提前逃跑了。

那真的是輸的不能再輸了。

顧為經會立刻成為獅場雙年展未來二十年內最大的笑話的。

對於他是否要走進濱海藝術中心的那個名利場之中,這從來都不是一個選擇題。

顧為經沒的選。

「不,我不會取消接下來講座,但我可以讓整個採訪變得讓人昏昏欲睡,非常的無趣。就是那種……公式化的套路回答,甚至儘可能的不說話。」

顧為經開口。

他把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桌子上,把行李箱里的物品,一樣樣的在酒店房間之中擺放整齊。

洗漱用品、貓咪的尿片、出門用的溜貓繩。

襯衫、領帶、褲子。

……

他一邊整理著晚上出席社交宴會所需要的正裝,一邊安然的開口。

「舉辦不舉辦對談,這不是我能選擇的。但我可以選擇讓滔滔不絕的表達真實的自我,還是選擇讓整個採訪變得冗長而枯燥。我是大畫廊的簽約畫家,他們可以讓我提前反反覆復的采排每一個可能遇到的問題,避免任何的風險點存在。」

「您懂的,每一個問題都排練好公式化的回答。無聊、無趣但也……無害。就像電影里,不管審訊官訊問什麼樣的問題,都在那裡固定背誦自己身份編號的受俘士兵。」

顧為經笑了一下。

「如果有人把另一個像押解犯人一樣走到鏡頭之前,那麼自然應該接受對方也表現像一個被俘虜的犯人一樣,什麼話都不想說。很公平,不是么?」

「而且,蘭普切小姐,您知道比起審訊俘虜,這件事最棒的地方在哪裡么?在這裡……你們大概是用不了老虎鉗的,對吧?」

他說了一個頗為好玩的笑話。

蘭普切卻沒有笑。

濱海藝術中心那邊,手拿電話的策展助理微微皺了皺眉頭。

是的。

她懂,她曾見過那樣的訪談講座,主講人在台上用沉悶而無聊的語氣說著什麼,嘉賓眼皮打架快要睡著。

他們不是面對問題回答答案,而是拿著答案等待問題。

舉個例子。

顧為經可以提前準備好正確的回答——「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帥的貓貓!偉大的阿旺是世界的主人。」

對方提問:「談談你的藝術創作生活吧?」

他回答:「藝術家的靈感來源於片刻的感動,好像是被什麼巨大的力量砸中身體一般的宿命感。你知道么?我有一條貓,每當我恭敬的抱起阿旺大王,我都立刻感受到這種沉重的力量,我獲得了啟示,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帥的貓貓!偉大的阿旺……」

對方提問:「好了,談談亨利·馬蒂斯吧,你怎麼看待馬蒂斯的作品呢?」

他回答:「野獸派的作品充滿著狂野的生命力。筆觸之中,好像被什麼巨大的重量的所貫穿。你知道么?馬蒂斯一生中最鍾情的動物就是貓。很多偉大的畫家都是十足的貓奴,也許是貓貓賜給了他們力量。這不禁讓我想起,我也有一隻貓,每當我恭敬的抱起阿旺……」

對方提問:「停停停!求求您不要再提你的貓了好么!咱們換一個問題。如今隨著氣候變暖,環境保護問題成為了全體人類所需要共同面對的世紀難題。關於這個問題,做為藝術家的您有什麼想說的么?」

「環境保護問題成為了全體人類所需要共同面對的世紀難題,身為藝術家,在繪畫的時候,更要能感受到巨大的責任感與宿命感,你知道么——」

對方抽搐的捂著心口說:「莫非您有一條貓,名字叫阿旺?」

顧為經點點頭:「恭喜你,伱已經學會搶答了,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帥的貓貓,偉大的阿旺應該是……」

主持人:「阿巴阿巴……」

顧為經:「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帥的貓貓。」

主持人:「嘩啦嘩啦——」

顧為經:「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帥的貓貓。」

最終。

顧為經、主持人、台下嘉賓,全體洗腦合唱:「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帥的貓貓!喵喵喵!」

這種回答模式的核心就在於,提前準備好「A、B、C、D、E、F」幾個標準模版答案。

不管別人天南地北的怎麼提問。

你只需要想辦法把問題繞在這幾個登台前就既定好的不會出錯的回答上,就好了。

實際操作起來,當然不會只準備一兩句話,生搬硬套這麼簡單。

但是。

策展助理同樣也很清楚,不管簡單不簡單。

對方如果背後站著大畫廊,並且提前做好準備的話,那麼,他們是真的能做到,把每個可能出現問題都做出一份四平八穩的「安全答案」。

頂級畫廊的營銷公關團隊,是非常非常專業的。

應付採訪和媒體,規避可能存在的風險點,就是這些人的日常工作。

他們能把喝完的空啤酒飲料罐子,吹的天上少有,地上全無,靠在報紙上寫評論軟文,營銷的像是聖誕老人用過的似的。

他們也能為藝術家在面對新聞鏡頭時,儘可能的避免任何「倫理」風險,從環保、海平面上漲到地球為什麼是圓的,義大利披薩里應不應該加菠蘿,全部都說一遍,仔細想想,又彷彿什麼都沒有說。

對於顧為經來說,這當然不是最好的應對。

不。

這甚至不是一個好的應對。

沒有人是傻子。

普通的觀眾不是,底下的組委會嘉賓和藝術展評委不是,《油畫》的採訪團隊更不是。

顧為經是不是在逃避問題,他是不是在迴避造假爭議的焦點,是不是在那裡敷衍了事。

每個人都很清楚。

觀眾會走,評委會睡覺,會玩手機,會在群里和朋友怒罵「MMP」,《油畫》的採訪團隊也會很抓狂。

但也就如此了。

宛如顧為經剛剛說的那句玩笑話——「這裡沒有老虎鉗。」

伊蓮娜小姐性格再凌厲再強勢,言辭再鋒利,她畢竟也只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

顧為經真的鐵了心了在那裡活稀泥、打太極、發揮楊老師傳授的滑不溜手的油乎乎大法。

她總不能真從哪裡摸出把鉗子來,捶爆這傢伙的狗頭,從對方的嘴裡掏出她想要的答案吧?

也許。

顧為經會給《油畫》團隊留下了極差極差的印象分,在人家的採訪專欄里不可能寫幾句好聽的話。

然而——

如果這場採訪真的隱藏著未知的大坑。

比起一朝不慎,在坑裡摔死,跌的身敗名裂。

這也一定不是最差的結果。

如果有後悔葯。

布朗爵士肯定相當後悔,沒有在歐洲美術年會上打打太極,油一下啥的。

他就是太實誠,太得意,在人生的最高點,神采飛揚的說出了些心裡話,才被伊蓮娜小姐當場啪啪啪把臉都抽腫了。

藝術類「考古」論文就這樣的,個人主觀推測的內容太多了,它很難像物理學研究一樣,做復現實驗,從而百分之百認定某個論點是正確的。

同理。

除非你真的能找到鐵一般的作假證據,拍在人家臉上,把他徹底錘趴下,否則……也很難百分之百的認定某個論點一定是錯的。

正如酒井勝子告訴安娜——

無論他們的論文看上去有多少疑點,這都是歷史所留下的空白,很遺憾,沒有人能再回到1878年的那個雷雨夜,去問問畫下這幅畫的女畫家了。

但是。

這種無聊而冗長,讓人困的想要睡覺的對談會,就像那些毫無波瀾,情節起伏的電視連續劇,或者一個音從頭彈到尾的音樂劇演出一樣。

對於所有觀眾來說,一定是最差的「表演」。

對於新加坡雙年展的主辦方來說,也是最差的。

以他們的立場角度。

無論是顧為經表現神勇,舌戰群儒,打破了所有質疑。還是顧為經被抓住了貓尾巴,被《油畫》的採訪團隊噴的啞口無言,面容蒼白,搖搖欲墜。

它都會是一場經典的「對談」節目。

後者甚至沒準是能載入雙年展史冊的經典對談,話題度甚至能炒個好幾年。

但要是顧為經在上面問東答西,根本不正面和主持人對話,或者很「無聊」的對話。

那麼,組委會得到的,便只是一團垃圾。

藝術雙年展從某一特定意義上說,有點像那種電視綜藝節目。

它們是很需要流量的。

流量代表著知名度,代表著文化影響力。

遊客多,甚至也代表著對周邊地區的經濟,有著更好的拉動作用。

功利點說。

遊客多,話題度大,就代表著「展覽」成功,有了這樣的履歷,策展人也許就能下次得到更多的經費,去辦更大的展。

英雄打破質疑、小丑被揭破本來面目——都是好的採訪。

什麼東西都沒有——才是真正的災難。

那樣的話,組委會和《油畫》團隊的心情,大概就像那種綜藝節目播出后,發現後台收視率被直接幹下去5個百分點的主持人。

抓狂極了。

顧為經把襯衫拿起來,微微挑了挑眉頭。

衣服被畫框壓的有點皺了。

他一邊思索著要不要找個熨斗,在去今天晚上的藝術家晚宴以前,把襯衫和正裝全部都壓一遍,一邊開口:「蘭普切女士,我確實得到了應該這麼做的建議。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將不得不採取這樣的應對方式。」

「這真不是威脅,這只是無奈。」

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的無奈。顧為經把襯衫在床上疊好,然後說道:「但如果有必要的話,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威脅。」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研討會。是否尊重它,是你自己的選擇。」

策展助理認真的說道。

「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話筒里陷入了某種安靜的對峙,顧為經在沉默中整理著襯衫的領子。

他沒有答話。

他知道此刻不需要答話。

此刻是兩種兩個人比賽誰先忍不住眨眼的小遊戲。

幾秒鐘后。

「如果我是你,我會珍惜這樣的機會,並對它報以尊重。」電話另一端,再一次傳來聲音。

「如果你們同意我的要求,我會給予回報。」顧為經把襯衫放下,輕聲開口。

回報?

「回報,什麼意思?」蘭普切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畫展有捐贈委員會。」

顧為經報了一個英文名詞。

「捐贈?」蘭普切怔了一下,立刻心生警惕。「畫展官方可是不接受任何以賄賂為目的的捐款的,我們有倫理審查制度的哦。」

有大量國際雙年展和知名策展人的辦展資金,都來自於社會各屆的捐贈。

很多「藝術家晚宴」的門票,甚至可以對外公開售賣,在給藝術家們提供社交場合的同時,也為主辦方籌集資金,覆蓋一定的辦展成本。

贊助本身甚至就是西方藝術展的最經久不衰的重要傳統之一。

古典時期的大量歐洲大畫家們,每天都是靠著贊助人的小錢錢活著的。

而如今銀行業,金融業,都是這些藝術展覽的常見的大金主。

比如這屆獅場雙年展就和「UBS瑞銀財團」有贊助合同,它們甚至冠名了本屆的一些獎項,會為獲得該獎項的藝術家提供三年到五年的贊助基金合約。

當然。

比金融業更大、更豪、更有錢,甚至更熱衷於藝術品的贊助商也有。

比如能源公司、煙草公司或者污染比較嚴重的化工類產業。

畢竟,它們被社會罵的比較狠。

石油集團超級喜歡贊助一些藝術節以及雙年展的展會,來表達自己對「公益項目以及環保事業」的重視。

海外煙草集團也超級喜歡搞一些類似的項目,甚至會專門註冊一個子公司,繞開各國煙草相關的廣告法,弄一些擦邊球。

這種大型商業集團一個個都超級有錢,也捐的超級狠,只要你的藝術節夠有名,但凡策展人敢拿,動不動簽贊助支票都是千萬美元、千萬美元的簽。

策展人唐克斯所擔任館長的英國泰勒美術館,「泰勒」這個名字,就來自於贊助人工廠大亨的姓氏。

理所應當的。

這種行為也會引發一系列的行業倫理問題。

「殼牌石油所冠名的宣揚環境保護的藝術項目」、「英美煙草集團贊助的癌症公益藝術展」……也不是不行,但就算資金往來清清楚楚,真的只是純粹的捐款行為,也會有一種被人家大金主「包養」了的感覺。

而顧為經的坐談會所擠掉的原本日程上的學術討論會,討論的就是這些贊助資金來源所相關的道德風險。

各大畫廊也是雙年展最重要的合作夥伴與贊助商之一。

記者報道中的「不是秘密的秘密」——有媒體稱如今行業里縱然像威尼斯雙年展這樣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影響力最強的頂級大展,都難免有各種贊助合同。

傳統上,各個國家所提供的官方資金支持一直被認為是威尼斯雙年展的辦展支柱。

但實際上,如今大量的億萬富翁和頂級畫廊們,全部都在拿著海量的資金年復一年的投入展覽,為其提供支持。

每年具體捐贈數額是保密的。

但由於雙年展的特殊性。

頂級畫廊們總是孜孜不倦的揮舞著鈔票,投入每屆展覽的捐贈箱。

就算雙年展本身不提供作品售賣業務,「上月在雙年展上獲獎」,然後「下月在藝博會上賣爆」卻是不爭的事實。

至於這會不會有什麼內幕往來,就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整體上。

行業比較喜歡拿私人富豪的支票。

私人富豪也許有的也別有所圖,想要靠著捐款,獲得社會聲望,稅務減免或者其他一些什麼。

但相對比起畫廊。

對藝術展本身獨立性的影響較小。

比如伊蓮娜家族基金會,在二戰後一直以來,就是威尼斯雙年展的傳統重要贊助者之一。——「無論是不是擺姿態,行業目前只能假裝相信,有一個獨立於商業世界以外的純潔的藝術世界存在。」——紐約藝術評論——而無論是否真的純潔。

至少在面向公眾的通話里,一定是純潔的。

聽的顧為經的話,蘭普切第一反應不是喜悅,而是警惕。

那些野雞展,直接花錢買獎都沒有問題。

到了新加坡雙年展的層次和辦展規模,花再多錢,策展助理卻不可能明顯表現出你捐款我給你開後門這種意思。

退一步,萬一萬一這種事真有,也不能明面說。

傳出去任何一點。

都是巨大的醜聞。

這傢伙,不會偷偷在電話里錄音吧?「別誤會,不是賄賂,也不捐錢。」

顧為經說道。

捐款是一條路子。

如果單純是買一張參加社交晚宴的門票,見見唐克斯的面,讓策展人舉著香檳杯和你說上兩句客套話,合影發個朋友圈什麼的。

顧為經估計,一萬到兩萬美元,大概也就夠了。

但如果想要私下裡聊些深入的東西,讓人家很鄭重的對待你,恐怕,至少得在支票上再加一個零。

不提顧為經現在的銀行賬戶里,還拿不拿的出這麼大的一筆錢。

也不提,這種帶有明顯目的性的捐款,能不能被非常嚴苛的系統歸類為純粹的慈善公益行為。

就算都沒問題。

顧為經也不願意這麼做。

參展畫家個人和雙年展的組委會之間,有直接的金錢往來,終究是瓜田李下,好說不好聽的事情。

「那你是……」策展助理的聲音夾帶著困惑。

「我會額外捐給新加坡雙年展組委會一幅畫。」顧為經早有計較。

雙年展上的作品有兩種。

威尼斯雙年展之類的藝術展覽上,絕大多數的作品都是能拿去出售的。

在展覽上出售。

或者接下來拿去巴塞爾藝博會或者自家畫廊里出售。

也有些作品,會被直接捐贈給組委會。

參展完之後,拿去其他地方巡展也好,放到博物館里收藏也好,甚至拍賣用來籌措公益資金也好。

算是畫家送給組委會的作品。

「你的那幅《人間喧囂》?」蘭普切再次被逗樂了,「搞什麼呀,繞了這麼一大個圈子,還不是……」

「是《雷雨天的老教堂》。」

顧為經說道。

策展助理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似是被這個答案直接攪亂了思路,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你……你,你是要把那篇論文提到作品,捐贈給新加坡雙年展的組委會么?」

良久。

蘭普切才遲疑的開口。

「你確定?」

她明顯也讀過那篇《亞洲藝術》上的文章,起碼,她肯定是知道顧為經口中的《雷雨天的老教堂》指的是什麼的。

「是的,但給組委會的不是論文里的原作,而是由我個人畫的臨摹畫。而且,還有我的個人感謝與友誼,如果您願意去幫助我這個忙的話。」

顧為經說道。

仿作不能參加雙年展的主展區,但是對於純粹的公益捐贈作品,則沒有這樣的限制。

蘭普切無奈的笑了一下。

「年輕人,你開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你的仿作?或許你覺得自己很特殊——」

「這不是玩笑,這也不好笑。」

顧為經直接打斷了策展助理的嘲諷。

「這是很認真,很嚴肅的事情。」

他把阿旺的貓砂盆在酒店的角落裡放好,「邦妮,我可以這麼叫您么?」

「不,你繼續叫我蘭普切女士吧。」

「你看,蘭普切女士,這就是問題所在。您不覺得我們的關係到了可以稱呼對方名字的時候,但你卻一直在叫我Youngman,叫我年輕人。你對我不夠尊重,不是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足夠的了解我,沒錯,我今年十八歲,我是個年輕人。但十八歲的我,便入圍了新加坡國際雙年展的主展區。正在和你通話的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在亞洲重要的藝術類期刊上,有他位列第一作者的封面論文。世界頂級的大畫廊,向他發來了橄欖枝,甚至在考慮為他去準備一場個人畫展。」

「每一個在我身邊,認識我的人,他們都相信我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成為重要的大畫家。」

「他們中不乏有身價億萬的最頂尖的藝術大師,新古典主義的油畫家,或者享譽歐洲的水彩畫大師。」

「他們每一個人,都尊重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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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大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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