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你相信有神嗎?
編輯對待自己手下作者的作品抱有一種很複雜的情感。
一部作品成功,大家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作者。
這固然沒錯,但是很多時候,編輯在其中也有不小的作用。
編輯看過太多的作品,他知道現在什麼最火,寫什麼東西最容易引起大家的關注。
他會將自己總結的各種熱點告訴作者,讓作者去創作。
他會幫助作者出謀劃策,會幫助作者審查錯字……
編輯會做很多的工作,除了親自下場寫之外,幾乎所有的工作編輯都會參與。
用個不恰當的例子,作者就像是作品的親生父母,但生下來之後就不管了,編輯就是作品的養父母,要負責各種修改、排版、宣傳……幾乎操持了作品的一切。
至少大部分作者是這樣。
林姝對待白天逸這個作者的作品也是抱有一樣的感情。
雖然創作的過程她沒有參與,但是這樣一篇好的作品要從自己手底下問世,讓所有買這本雜誌的人能看到,她覺得自己要負起很大的責任。
所以她校對得很認真,但是不論她再怎麼認真,想要讓這篇小說火到她覺得能匹配到她心中位置的程度,也還是不可能。
靠一篇文章爆火是很難的事情,短篇小說不像是營銷文,靠著社會熱點就可以傳遍全網路。
那不是營銷文寫得厲害,是社會熱點太引人關注。
白天逸從來沒想過靠寫小說掙錢,想靠這個東西概率小於考上清華大學。
考上清華大學至少每年都還有幾千人,靠寫小說掙大錢的人數可遠遠小於這個。
他寫小說,僅僅只是為了給自己的父親一個交代而已,不想讓父親覺得自己是一個就知道玩的人,自己也是在做事的。
雖然做的事不怎麼靠譜就是了。
白天逸對自己剛寫的《計算世界》這篇小說他也就前三天感覺到很激動,翻來覆去地看,覺得自己怎麼能寫得這麼好,寫得這麼完美?
三天之後,他就完全忘了這個事,繼續做一個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的幻想家。
只是自那次之後,他的幻想就總是難以跳脫出那個世界的影子。
這對於一個天性渴望無拘無束的幻想家來說,如同戴上了鐐銬。
可是心如猿猴,意似奔馬,他更是難以控制。
就好像讓你不要想象一頭粉色的大象一樣,你的腦海中肯定已經出現了一頭粉色的大象。
對於這種腦海中總是會莫名其妙出現那個世界的事,白天逸感覺到無比的煩躁。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抓著自己的頭髮,用力地往外拔。
也幸好他早就離職了,頭髮質量還不錯,不至於被拔成禿子。
什麼時候開始下一次任務啊?都等煩了。
他不知道下一次任務是在一天後,還是一個月後,又甚至或是一年之後?
白天逸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安然地待在家裡,一發獃就是一整天之後,他選擇出門透透氣。
現實世界是幻想的基礎,藝術總是來源於生活。
白天逸雖然很宅,但是也從不排斥出門。
看著湛藍的天空,呼吸著雨後帶著泥土氣味的潮濕空氣,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這樣值得令人欣賞。
當然前提是沒有被996的工作吸干精力。
白天逸雙手背在背後,一步三搖地走在街上,步履緩慢,活像個八十歲老頭。
「叔叔,
叔叔?」
白天逸一愣,他發現這個聲音好像在對自己說話。
他四下扭頭,發現不遠處一個少年正揮著手朝自己跑來。
「叔叔,請問,你相信有神存在嗎?」
少年站到了白天逸的面前,他這才看清楚了面前站著的少年。
穿著淺色襯衫,一條牛仔褲洗得有些發白,背著一個斜挎包,額前的劉海稀稀疏疏地垂下,他用右手緊張地碾著其中一小撮頭髮,顯得很是拘謹的樣子。
白天逸想到了自己經歷過的那個世界,那個在自己耳邊響徹的聲音中彷彿提到了跟「神」相關的字眼。
這個少年是那邊派來的人嗎?
白天逸心中響起警報,可是表情卻不懂聲色。
「首先,請叫我哥哥,我並不比你大多少。其次,我信佛。」白天逸抬杠似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這個意思。」少年臉都漲紅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兩隻手毫無規律地揮舞著,「我想說的是……神存在嗎?」
白天逸「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你是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本來單純逛街就有點無聊,現在有這麼一個奇怪的少年陪自己打發時間,白天逸也樂得陪他聊下去。
「我的意思就是……我們能通過某種方法,證明神是否存在嗎?」憋了半天,少年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白天逸一愣,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將話接下去。
空氣中只剩下微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你為什麼想要證明神存在呢?」沉默了半天,白天逸決定問問他的原由。
「因為這是我的暑期實踐作業。」少年陳懇地回答。
「暑期實踐作業?」白天逸反問了一句。
少年點頭道:「嗯,這是老師的推薦信。」
說著,少年從包里掏出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A4紙,抿著嘴巴遞給了白天逸,白天逸接過來一看,嘴角抽搐了幾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白天逸覺得自己是想多了,這個少年看起來真的就是腦迴路驚奇,跟自己一樣愛幻想。
自己的胡思亂想應該怪這個社會太複雜了,都是社會的錯。
白天逸在心裡暗自點頭。
整理了半天辭彙,白天逸才終於說道:「你們老師,就這麼認同你這個課題了?」
少年乖巧地「嗯」了一聲,將推薦信疊好,又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自己的斜挎包里,忐忑地看著白天逸:「你能幫幫我嗎?」
「易子琪同學,」白天逸身體微微前傾,雙臂支撐起了上半身全部的體重,「剛才我看你介紹信上這麼寫,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易子琪點了點頭。
「你爸媽呢?他們不幫你嗎?」
「他們平時太忙了,而且……」易子琪緊咬著下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嗯?」白天逸腦袋一歪,心底深處,他的好奇心又開始驅使著他,「你要不把理由告訴我,我可不會幫你的哦。」他的語氣頗有一種誘導良善的怪叔叔的腔調。
「而且我父母他們覺得陳老師太不負責了,」易子琪半低著頭,表情忿忿不平,「他們說陳老師會允許這樣的課題很明顯是想給家長增加麻煩。我不允許他們這樣說陳老師,所以我決定出來另外找人幫忙。」
「不過你這個話題還確實挺能給人添麻煩的。」
聽到這裡,易子琪低著的頭垂得更低了,低聲嘟囔著:「果然還是不行嘛……」他的聲音中透露著濃濃的失落。
易子琪現在的樣子,讓白天逸有一種強烈的即視感,他現在的表情跟自己當初向父母索要釣魚竿不成的樣子一模一樣。
滿是不甘的臉上雖然掛起了失落,但是眼睛深處的火焰卻絲毫沒有消散,不但沒有被打倒,挫折反而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強。
雖然父母不允許,但最後自己還是在河邊找了一根樹枝,綁上縫衣服用的棉線,草草地做了一根釣魚竿,在河邊釣魚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雖然沒釣上來任何一條魚,但是卻跟旁邊釣魚的大爺們成了朋友。
只是回家后被父親因為未經允許擅自呆在河邊為由打了一頓。
白天逸到現在也沒有後悔過那時的決定,想到了就要去做。
那時的自己還是一個執行力和想法都在的少年,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白天逸疑惑了。
「謝謝你了。」
易子琪沒有注意到白天逸的神遊天外,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正準備離開,白天逸卻叫住了他。
「你等等。」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也許是猜到了白天逸的意圖,易子琪的回答有些顫抖。一個才初二的學生,自然是沒什麼城府的,自己心底所想更是全部都通過自己的臉表現了出來。
「我倒是可以幫幫你。」
白天逸自從畢業離職后,像這樣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去衝動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了。
每天躺在家裡當個幻想家,其實就是躺平的另一種說法而已,難聽點就是無業游民。
他的少年心性已經被磨滅了。
不過今天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也許是對現實無聊的生活感到厭倦,也許是不想再這麼昏昏噩噩,不管怎麼樣,他終於決定「多管閑事」一把。
嘗試著去做總歸算是開個好頭。
「真的?」易子琪高興地蹦了起來,還沒出身社會的他一點心機都沒有,就這麼直接地相信了白天逸這麼一個剛認識不過五分鐘的陌生人。
難道我真的看起來很面善嗎?
白天逸心裡這麼想著,微笑著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易子琪迫不及待地站在白天逸的旁邊。
「現在?」
「是啊,那要不然什麼時候?」易子琪疑惑地看著白天逸,然後帶著自豪地宣告著,「我的人生格言就是——NoworNever,現在不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白天逸尷尬地撓了撓頭:「居然被一個小孩子教訓了。」
「我都13歲了,不小了。」易子琪嘟著嘴,看起來很是可愛。
白天逸帶著易子琪來到了街邊的長椅旁邊,順勢坐了下來。
「好吧,你想怎麼開始?」
易子琪乖巧地坐在一旁,面對著白天逸的問題,搖了搖腦袋。
「你一點頭緒都沒有?」
易子琪繼續搖著腦袋。
白天逸為難地扶著額頭,突然覺得自己接了一個苦差事。
「剛才不還那麼自信的嘛,還NoworNever,現在Now不起來啦?」
易子琪小聲嘟囔著:「所以我才找人幫忙的嘛。」
「那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想到要做這個課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