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此時的居民電錶都用的是3A電錶,功率800瓦左右。
那台三菱單冷空調直接800瓦,別說開空調的同時再開電腦,開個燈都有可能燒保險絲。
安夏不得不再找電力公司的人幫忙換個大功率電錶。
媽媽對換表師傅非常熱情,師傅隨口問了一句:「你家怎麼這麼多大功率電器。」
「可不是嘛,我女兒買的……」
她恨不得把家裡那點家底全部兜出來。
安夏聽見了:「你跟一個陌生人說這麼多幹什麼?」
「說說怎麼了?」
安夏十分無語:「就算是隨便串門的農村,在自家地里挖出個金子,也不會滿世界跟別人說吧?」
安夏關於家裡錢的問題,與媽媽進行了嚴肅認真的對話。
安夏保證這筆錢來路偉光正,絕對不會有公安機關上門調查取證。
她也要求媽媽不要像到處聊誰家女兒嫁得好,誰家兒子娶得妙那樣把自家有錢的事到處說給別人聽。
這個別人,包括她的同事,她的朋友,所有親戚。
「不至於吧,你怎麼能把人想得這麼壞,家裡過得好了,還不能跟親戚說說?」安夏媽媽非常不理解。
在她的理解里,財不露白,是指對馬路上、火車上隨便遇到的路人。
對上門來修東西的人、鄰居,還有父母兄弟,有什麼好瞞的。讓他們都知道知道,才顯得光耀門楣呢。
安夏深吸一口氣:「我就問你,你要是到處說家裡有錢,到時候大舅舅跟你借錢,你借嗎?」
「有的話,就借咯。」
「借了不還,然後說錢不夠,再借呢?再借了,又不還呢?然後再借?你不借了,到時候說你小氣,姐弟反目成仇,你就開心了?」
媽媽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麼跟媽媽說話的。」
「我們現在是說道理,不要談感情。」
安夏嚴肅地把問題分析地十分透徹,每句都往嚴重的方向說,還講了好幾個熟人作案,殺人分屍的故事。
媽媽連連點頭,跟安夏保證不到處往外說,如果有人來問,就說是安夏的爺爺家那裡有一個親戚出國了,這些家電是他們家留給他們的。
反正柳阿姨兩口子已經在忙著辦出國手續,不參與鄰裡間的八卦會談。安夏的父系在另一個遙遠的城市,這裡的人也不可能跑去核實是否有此事。
此時的老小區里,大家都還保留著晚上坐在一起聊天的習慣。
提起安夏家裡最近進的那幾個大家電,大家都羨慕安夏家突然多出了一個有錢親戚。
忽然有一個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一個月下來的電費很貴吧。」
媽媽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看著安夏。
安夏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們也沒辦法呀,人家可憐我們家,臨走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們,我們還能挑嗎?要不您買了吧?還沒拆呢,給您打個九五折,不要工業券,您看行嗎?」
「哈哈哈,我哪買得起啊。」那人打個哈哈,這事就算過了。
離上班還有幾天,安夏就天天坐在電腦前面,吹著空調,琢磨怎麼趕緊把第一代表格開發出來。
有時候一天要跟阿君通好幾次電話,反覆溝通需求。
傳真機也吱吱嘎嘎響個不停,這個年代,傳一張圖要半個多小時,安夏看著慢悠悠往外吐紙的傳真機,無比懷念傳圖秒到的光輝歲月。
不知不覺,安夏迎來了正式去紡織九廠報道的日子。
明明是上班,被媽媽搞得像第一天上幼兒園。
又是給她找衣服,又是給她梳頭髮,教她要嘴甜,要知道叫人,見到以前就認識的那些叔叔阿姨
,還按以前的叫,看到年紀大的不認識的要叫師傅。
到辦公室要積極主動的打水、掃地、拖地……
聽得安夏一愣一愣,她待過的公司,都有專人負責打掃、換水,發個消息給行政,告訴他們哪邊需要打掃,馬上就有人到位。
以安夏的工作習慣,到公司之後,最多走幾步去飲水機那裡給自己倒杯水,上個廁所,就該夾著筆記本電腦進各個會議室里開始跟人撕了。
撕完,達成結論,出來做,做完了,再進會議室開始新一輪撕……如此來回往複。
打水就算了,還要掃整個辦公室的地,還是什麼路數?
安夏就這麼被媽媽帶著去上班,進門的那一路,真的好羞恥,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是男是女,就被媽媽催著:「哎,你怎麼不叫人啊?」
這一路遇到不少人,有記憶里存在的人,有壓根沒印象的人,反正就稀里糊塗地跟著叫了一堆叔叔阿姨……
最後安夏被媽媽送到她被分配的供銷科。
媽媽又跟已經來的人打了一圈招呼,主旨就一句話:我女兒還小,不懂事,大家照顧照顧她。
安夏坐在辦公桌前,桌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
好不容易熬到科長來,安夏主動問有什麼工作是可以交給她做的。
科長說:「你就把每個月各個地方的銷售情況,做成報表,交給老林就行了。」
哦喲!銷售報表!肯定很複雜!
安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著本子帶著筆,虛心請教報表的格式,還有要怎麼做等等。
然而,簡單的令人不敢相信:
每月發過去了多少貨,賣了多少貨,退回多少貨。
最終銷售款多少,退回多少。
根本就是小學生數學題。
而且銷售地區是以省為行政單位的,紡織九廠的行銷地區一共也就27個省級行政單位。
安夏的工作就是做二十七道四則混合運算題。
不是一天,是一個月。
進單位第一天,安夏不敢相信世間竟會有這麼清閑的工作,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小心觀察周圍同事的工作狀態。
同事們早上來,聊天看報,中午打牌睡覺,下午繼續聊天看報,偶爾接個電話,或是有人過來說個什麼事,然後下班。
安夏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做一杯茶、一包煙、一疊報紙看一天。
難怪大劉能在上班的時候有空寫《三體》。
其他科室也一樣,有家有室的同事就閑逛。
想出國的人,就在背單詞學英語,或是看專業書籍。
生產車間此時也產能不足,干多干少一個樣,完成生產任務之後就磨洋工,請半天假,跟組長打個招呼直接走,不扣錢。
大家都在享受國營大廠的幸福時光,都認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混到退休。
殊不知,此時已距離「砸三鐵」的大下崗潮,不過還有四年時間。
第一天,安夏在辦公室里坐著,她跟那些聊家長里短的同事實在沒話說,便像上課開小差那樣,拿著一疊報紙做掩護,在單位發的信箋紙上繼續她的兼職工作。
阿君動作很快,已經搞出了一個最基礎的表格雛形,可以做四則混合運算,也可以做篩選。
但是不能篩選漢字,只能對數字和英文字母進行處理。
等阿君這邊做完,再反饋,還需要一段時間。
安夏的人生又開始寂寞如雪,無聊的要死。
廠里有圖書館,她抽空去了一趟,發現正經的工具書擠得滿滿一排無人看。
另外兩個擺著武俠小說、言情小說的書架空空蕩蕩,就
剩一兩本沒聽說過的小說。
安夏隨手翻開一本最新到的紡織行業雜誌,在第一篇文章里就赫然看到:「……現在許多紡織廠運營效率低下,產品質量差……一元成本,銷售價只能賣出五毛……在國際市場上毫無競爭力……」
結合在供銷科看到的一些數據,就連安夏這個剛進門兩天的人都知道:大廈將傾。
可笑,九廠的人還歌在唱舞在跳,懶懶散散,與熱火朝天的深廣小商販,還有外企職員走路如飛的模樣,如天壤之別。
按媽媽的說法就是:「那麼大個廠子還能倒了不成?總歸要管我們吃飯的吧?」
深市那邊的活暫時不用干。
廠子里的活到月底才需要干。
供銷科里有個新人,比她早報道一星期,此時還在積極表現中,他天天早早到單位,打水掃地。
安夏連掃辦公室地的機會都沒有。
總不能再掃一遍,那不就是嘲諷人家沒掃乾淨么。
於是,她把格局打開:去掃整棟樓的樓道都掃一遍。
就當熟悉各個科室了。
連著幾個早上,安夏都在掃樓道,與各個路過的人笑著打招呼,大家都挺好奇這個漂漂亮亮的年輕小姑娘是誰。
家裡有錢不讓說,家裡有漂亮女兒還不讓說嗎!
在媽媽的宣傳下,整個單位都知道她的女兒是大學畢業生,每天早上到單位來打掃衛生。
安夏就這麼獲得了「踏實肯干、勤勞認真」的榮譽頭銜。
那個年頭,單位里的事都沒什麼隱私,領導們開個會,一散會,全單位就都能知道。
媽媽跟安夏說:「廠里打算搞信息化,你懂電腦,要抓住這個機會。」
「啊?什麼信息化?」安夏一臉懵逼,她所知道的信息化,是指的網路信息化,安全依託於計算機技術和網路技術。
據她所知,1994年4月20日,中國正式接入I,才算進入互聯網時代。
現在一個紡織廠要搞信息化?
開什麼玩笑?
媽媽擺擺手:「我也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還怎麼抓住機會?
第二天,廠里貼出告示:
為了提高本廠的信息化進程,經廠委領導決定,將安排學習小組前往深市學習先進的計算機技術……
如有意者,請在X月X日前至組織部報名。
所謂學習,就是廠子包吃包喝,工資照發,還有額外的出差補貼。
一去兩個月,能比在廠子里待著多賺一百塊。
一時間,廠里連電腦都沒見過的工人都撲進組織部報名了。
最終選出了五個人。
一個,是廠長的兒子。
一個,是書記的兒子。
一個,是工會主席的侄孫。
一個,是老廠長的什麼什麼親戚的兒子。
還有一個,就是安夏。
理由很簡單,安夏的條件實在過硬,而且還是最近人盡皆知的「踏實肯干、勤勞認真」。
選了四個關係戶,再不選一個無關人士來平衡,也太說不過去了。
廠子里所有人,都認為安夏是去湊數的,沒有人期待她能學出個什麼來:
「女孩子嘛,像計算機這種理科,學不好也很正常。」